《非梦》雨落初音

1、第 1 章

　　梦，一直是暗淡色调的。在她发现自己拥有了这种令人痴迷也令人天寿不永的能力之后。
　　梦里梦外都被自己拥有的力量支配。
　　很可悲。
　　不过，这就是……雨落家族的宿命。外表光鲜令人憧憬向往的……雨落家族的宿命。
　　告诉门外忧心忡忡的众人，不论她昏睡几天都不要来打扰之后，雨落初音倒在床上，沉沉睡去。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黑暗。
　　这一次，她也不知道自己会睡多久。
　　逆天，那是……太大的能量反噬，太大的反叛。
　　就像洞彻天机的人通常不能洞彻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何况……她只是往生的寄居者，何尝洞天？！何能洞天？！
　　只是，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事情……非做不可！
　　而且，不可说做不到！

　　今天的梦，很难得的拥有了花团锦簇。就像孩提时候淡淡却温暖的粉红。
　　很多孩子聚在花圃边玩耍。
　　男孩子锦衣玉袍，女孩子绣衣罗裳。都是不大的孩子，最大的大概也只有六七岁。可是不论长相还是穿戴，都让人不能小觑之。旁边还有很多的童仆女婢，是……富贵人家吧。雨落没兴致的漫散看着。这种情节她已经见过太多。
　　“音音！”
　　是谁？竟然和她的名字一样？
　　一个小男孩从花圃另一边跑过来，满是心疼的帮哭泣的小女孩把手上花刺挑了出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小男孩假装大人的掏出蚕丝手帕，在小女孩粉嫩的小脸上擦出两道泥痕。
　　“朗哥哥，抱抱～”小女孩张开胖乎乎有五个小窝的手，扑到男孩的怀里，把男孩子的锦衣蹭成一块泥袍。
　　两小无猜，那年花畔……小女孩四岁，小男孩七岁。

　　时光荏苒，一渡十年。
　　大红喜帐内，绣着团凤的盖头被慢慢挑开，两双年轻的眸子相视而笑。
　　“我会给你最好的，让你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十七岁的新郎信誓旦旦承诺。
　　“朗哥哥……”十四岁的小新娘俏脸飞红，声若蚊呐。
　　青梅竹马，那年月下……他们佳偶天成。

　　“主子！”夜半窗下，一个黑衣人单膝点地。衣下曲线窈窕，宛若女子。
　　“你们做的好事！”床畔，另一个黑衣人冷声说。“如果不是八妹无意中说起，你们想还瞒到什么时候？”
　　“请主子降罪。”跪地的黑衣人一个字也不敢为自己分辨。不过，他也着实不知事情会闹到这般地步，更不知……床上昏迷的姑娘……就是王爷要找的人。
　　男人的视线落到女子无力垂于床畔的手背上，那里……一朵罂粟形状的胎记静悄悄的开着。和它的主人一样，悄无声息。得知你的消息，我不顾皇兄阻拦不顾计划暴露星夜赶来只为见你一面。难道……多少年上穷碧落的寻找竟是徒劳？难道……你真的不愿再看我一眼？

　　五年之后。
　　“音儿，本王赢了！那个蠢物被父皇贬为庶人，以后本王就是这座江山的主人，我的音儿便是皇后，我们的儿子就是下一任的太子！”那夜枕畔絮语，他悄声说道，带着掩盖不住的兴奋。
　　十九岁的少妇一直笑笑听着。她其实不在意自己的丈夫是什么官职。亲王也好，太子也罢。他……都只是她的朗哥哥而已。
　　暖风过隙……那年帐中，他们鸳鸯双宿。

　　又过了一年。
　　“维元兴一年，岁次乙亥，十二月壬子朔，二十四日乙亥。皇帝诏曰……尔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司徒常青长女，公辅之门，清白流庆，贤淑懿德，敬慈宽厚……今册为后，为朕掌理六宫……”
　　凤座上，手捧凤玺笏板的司徒皇后如众所愿面带微笑……那是一国之母特定的笑容。她用微笑，把内心的隐忧完美的遮掩起来。她的朗哥哥心怀天下，如今天下中……可还有她？
　　雪后深宫……那年岁末，他们龙凤呈祥。

　　视线凝铸，“那个人还是不肯来吗？”
　　“……属下无能。”
　　“理由？”
　　讷讷，“……没有……”
　　“没有？”
　　“请主子降罪。”
　　煞气盈目！“告诉他，如果有什么一差二错，本王要他九族祭魂！”
　　暗夜里，极度焦躁的手指摩上昏睡不醒的面颊。为什么皱眉？你也觉得自己睡太久了对不对？

　　颜色在梦里黯淡……
　　元兴三年。
　　“母后，孩儿刚才在御花园见到父皇新纳的华妃！不过她没有母后漂亮，琴弹的也没有母后好听！”五岁稚童已懂得安慰自己的母亲。
　　“翔儿不可胡说。”口中斥责儿子的胡说八道，一双手却把他抱得死紧。
　　华妃，乃是当朝皇弟靖南王爷献入宫中，擅长琴艺。
　　当皇帝就是这样。不论你想不想，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送来各种各样的女人。
　　这就叫……献秀！
　　而皇帝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平衡也好、牵制也罢，大多总是会收入宫中。
　　这就叫……怀柔！
　　朗哥哥做到了当年的承诺。他们的儿子成为了当朝太子殿下，她拥有了母仪天下的尊荣，可是随之而来的……也有了三千姐妹的痛楚。
　　已经半年了。他始终……盘桓在华妃宫中。他……还记得她吗？还记得当年的月夜当年的笑语当年的盟誓吗？还记得当年的音音当年的王妃当年的太子妃现在被他摆在玉牒上的……皇后吗？
　　搂紧怀中的儿子……好像如此便能挽留住当年白头偕老的誓言。
　　夕映未央……那年春回，他们孤燕无双。

　　“音儿，无论如何，我会让你醒来！”养尊处优却并不平滑的手指轻轻擦去女子脸颊上的泪水。到底是怎么样哀伤的事情……累你在梦中也要哭泣？
　　“小雨，你怎么这么狼狈啊？”外面一阵喧闹。
　　有人回来了吗？
　　人声渐近门扉轻响，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很娇很可爱的女孩子。她的同伴。黑衣人隐身床柱后面偷瞧。那女孩寻回了什么？又给她喂了什么？害她眉头如此紧皱？
　　咔嚓，床柱上被握出一个清晰的指痕。
　　“什么声音？”女孩抬头，强撑睡意朦胧的双眼摇摇晃晃四处看看。
　　“幻觉，又是幻觉。”低头继续弄她自己的。

　　梦的颜色，又变成了一直的暗淡。
　　真是讨厌。
　　元兴五年。
　　史官笔：元兴五年，岁次己卯，十一月壬亥，二日丁巳。司徒皇后薨逝。享年二十有四。帝伏棺痛哭不忍啜止。钦命谥号孝端正敬仁懿哲顺恭安纯德辅天协圣文皇后。后子方七岁，稚龄。帝拒后妃所请，迎后母入宫抚育。元兴二十五年，帝崩。传位后子，即成祖。帝感后之仁孝慈爱品郁厚德，终生未再立也。
　　雨落眼看着那个司徒皇后埋棺入土，一种莫名的悲哀从心底深处升起，挥之不去。
　　她看到的其实比史官的粉饰太平要多一点。司徒死时血滞不凝瞳孔微青……她是，死于慢性剧毒。
　　不过，历史都是粉饰的假想。
　　所以，一个年仅二十四岁如花年纪女人的死，也仅以薨逝两字一带而过。而且，当岁月流逝之后，当事件成为故事，所剩下的……也仅仅会是这两个字而已。没人去追究，也没人有能力追究前人书写的真伪。
　　然后，粉饰便成了现实。
　　这就是……史书的力量。
　　这就是……历史的力量。
　　不过，她身边的人，活在事件中的人还是有能力追究的。半年后，华妃被一杯鸩酒赐死，九族亲友或杀或贬或刺配或流放，皇弟靖南王爷被贬为庶人终生幽禁。涉案相关人员达三千八百七十余众。费了这么大的周章，引起这么大的变故，导火索也不过是当初那一小包药粉而已。
　　不过史官笔下当然还是不会这么书写。
　　历史，总是有它自己一贯幽默的方式。
　　元兴五年，岁次己卯，司徒皇后薨逝。享年二十有四。
　　枫红临霜……那年冬至，他们隔断阴阳。

　　雨落在哭泣中醒来。
　　莫名所以的悲伤。
　　泪眼朦胧中，看见她视为珍宝的罂粟盆栽旁边，一个黑衣人神情激动异常。
　　“你是谁？”那男人身形颀长，五官略显平凡却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贵气。那种只有生在帝王家才能够培养出来的即使默默站立看起来也高人一等的贵气。很像……很像梦里司徒的那个他。
　　头上，仍是粉紫色的床帐；窗外，仍是这些日子以来看到熟悉的暖乡。而梦中的人却凭空出现在身边……是梦耶？非梦耶？
　　“你……醒了？”男子手指犹疑伸出，被雨落一侧而过。一直笑笑的她，其实并不习惯别人的碰触。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单纯只是不习惯。
　　月落日升，云层后隐约有微弱的光线透出。
　　眼看就要天亮。
　　“这一次，我绝不负你。”一阵风，床畔的黑衣人已消失不见。
　　雨落抚着唇角的微麻，出神。
　　那个很像司徒的朗的人……是在宣告麽？
　　自己……被吻了？？？

　　屋外，已渐渐有声音传出。又一个早晨来临了。
　　雨落听着外面传来的响动，躺在床上想着自己有生以来做的最长的那个梦。
　　她已经躺了很长时间，躺到筋骨酸痛。
　　可是她仍然躺着，似乎只有躺在这里才能完整的记忆起来曾经发生的一切，曾经的梦境。
　　南柯一梦，一梦千年。

作者有话说

　　把一些片段也发上来咯^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