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咫尺天涯 ...
-
扬彩凤最喜欢的便是郑愁予的《错误》——
我打江南走过
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
东风不来
三月的柳絮不飞
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
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尤其是后面两句“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彩凤的微信名就叫做“生是过客”。
她常常想,在漫长的一生中,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了只是过客。
现在是下午六点半,彩凤刚刚接到行政总监兰姐的电话,晚上八点会有一个董事长的重要客人前来入住,需要她做好相关安排及接待工作。她来到这个距离城区不到20公里的小镇不到两个月,现在在一个叫做“观莲山”的现代农庄里任酒店房务经理。
还有一个半小时,她还可以跳跳她的减肥操,于是这样想着,她便往临湖的往宿舍走。
这是一间装修比普通宿舍略好一些的房子,用肖笑的话说就是“装可装,非常装;修可修,非常修”,其实也就是比普通宿舍空间大一些,然后呢是电视、冰箱、洗衣机、空调这些都齐全。除了她自己之外,平时几个谈得来的同事也会来这边挤挤,看看电视,谈天说地。所以房子里经常会有她们留下的一些零食和随手扔着的睡衣。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把一些看不过眼的简单收拾了。打开电脑视频,郑多燕那略带磁性的声音便飘进了耳朵“OneOne、TwoTwo、Threen……”,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晚饭后跳操已经成了她的必修课,像许多步入中年的女人一样,她也不愿身材走形,并为此竭尽所能的折腾自己。蜕变的过程很痛苦,但她还是小有所成,望着镜子前那个清丽、窈窕的自己,她觉得还算满意,只是她有时候也会难过地想,是不是这个娇好的皮囊下真的藏着一个恶毒的自己。
看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向七点二十,她轻点鼠标,关掉视频。匆匆洗了个澡,打开衣柜,从众多的职业装中随手选了一套,化了个淡妆便出了门。
沿湖走着,虽然现在已是阳春三月,却还是明显的感受到春寒料峭,她不由得紧了紧西装,同时左眼莫名的跳动着,她突然想起以前老人们常说的,“左眼跳灾,右眼跳财”,忽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沿途不时有员工走过,
“扬经理”
“扬经理好”
也有相熟一些的,
“彩凤,这是去哪儿呢?”
她礼貌的笑笑,一一作了回答。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这座被叫做“迎宾楼”的酒店。迎宾楼共分为四层,一、二楼为客房,三楼为主题客房,内设婚庆房、榻榻米、顶级套房、学生上下铺床等,四楼设有两个大的会议厅。看看表,七点四十五分。刚好,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可以巡视楼面,做好相关安排。她抬脚刚踏上台阶第一层,突然发现酒店正门斜前方有一堆呕吐物,她不由得深深皱了皱眉,这个时候怎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她几步走到前台,
“卿主管呢?”
“卿主管下班走了。”
“用对讲机呼一下李姐,让她赶紧把大门口的呕吐物处理掉,要快!”
“告诉肖主管,三楼准备好一间顶级套房,调好空调温度。七点五十五到大厅来准备迎接重要客人。”
后面的一句是对客房主管肖笑发出的指令,同时肖笑也是她在这家城乡结合地段的现代农庄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七点五十五分,肖笑踩着十厘米高的皮鞋,叮叮当当的走来了。肖笑,二十五岁,人如其名,非常爱笑,而且一笑起来两个梨涡深深的嵌在脸上,她是本地人,农庄的大部分员工也都是本地人,因为本地人更稳定,而且工价还很便宜,同时还能满足企业老板美其名曰“为家乡做贡献”的虚荣心。也多亏了她的本地人身份,曾经多次帮到过彩凤。所以虽然年龄相差十几岁,但她俩现在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此时她正带着她的小梨涡深深的打量着彩凤,“扬娘娘,怎么啦?小的在这边给您请安了!”一边说着,一边做着电视里学来的样子,彩凤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正经点,呆会来客人了!”,“也不知道什么客人,值得这样兴师动众的,听说老迟同志还亲自去农庄门口迎接去了”肖笑说着,又表演起老板点头哈腰的样子来,“你呀,能不能认真点!”拿着这么个开心果,彩凤无奈的戳了戳她的头。
“来了,来了”
肖笑一改刚才的嬉皮作风,扯了扯彩凤,标准的礼仪风范一下子上来,
“您好!”,
“您这边请!”
彩凤也随着肖笑一起,弯腰,90度鞠躬,抬头。然而让彩凤意外的是,在她抬头的一刹那,竟然痴痴地定住了——
进来的三个人,打头指引的矮矮、胖胖的是董事长迟志远,后面的那个人是迟董事长的秘书小群,中间的那个人是……,中间的那个人是——奇翼吗?虽然曾经彩凤非常自信的认为不管奇翼变成什么样,她都能很快的从人群里辨认出来,可是现在她也有些不太确定起来,如果是奇翼,那他的变化也有些大了。
“扬经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本县有名的比翼连枝服装有限公司的董事长李奇翼……”迟志远噼噼啪啪的介绍着。
“李-奇-翼”,真的是奇翼!一个让彩凤痛彻心扉却又牵肠挂肚的男人……年轻时他是那么英俊、意气奋发、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只是十四年的时间不见了,现在的他——胖了,头顶的发也掉了不少,举止之间还透着一股冷冷的深沉。
看来这些年来他所遭受的身心折磨,只会比自己更多,彩凤这样想着,心疼而又难过。只是“比翼连枝”,是指的刘连枝吗?彩凤只觉得头有些大了,思绪乱如麻。
“扬经理?”李奇翼打量着眼前的女人,清丽白皙、身材高挑、一头秀发高高盘起,是个漂亮的女人,只是他怎么会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呢,等等……这个女人怎么越看越像她!奇翼心里某个地方隐隐痛了一下,难道是她?
不可能,不可能!那个女人总是一头齐耳短发,微胖的身体总是套在一身宽大的休闲服里,说起话来咄咄逼人,她怎么会有这种娴静、优雅的气质呢!况且,她是不会也不应该还来找他的!只是长得相似的陌生人罢了。这样想着,他还是很有礼貌的朝彩凤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点头,还打招呼……怎么啦!她和奇翼什么时候到了这种地步,难道是……他不认识自己!!
彩凤忽然遭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似地打击。
是故意装的吗?或者是失忆了,将以往的一切统统遗忘!或者……或者什么都不是,他只是真的不认识自己,认命吧!什么是咫尺天涯,这就是!
有时候,彩凤以为时间会是冲刷一切、改变一切的良药,没料到的是,时间啊也是毒药!
怎么带李奇翼参观的酒店,怎么把李奇翼送到的房间,彩凤全都不知道,她像个木偶般跟随着前面的人群来来回回,走去走来。下楼的时候,她只觉得天地都开始旋转起来,然后毫无预示的一头向下栽了下去……
肖笑从一开始就觉得彩凤不对头,她一边做着指引介绍,一边时时注意着彩凤,此时,她眼疾手快的拽住彩凤,同时迟志远也帮忙把彩凤拉扯住,彩凤便幸运的倒在了肖笑的怀里。
“扬经理今天怎么了?”迟志远拂了拂自己弄皱的西装,不满的扬长而去。
肖笑一边扶着彩凤,一边怨恨的注视着迟志远的背影,嘴里念叨着“可耻的资本主义!”
迟志远仿佛感受到了那把无形的匕首,迅速的一扭头,却只看到肖笑那两个深陷的梨涡。
“你醒了!”肖笑疲惫的站起来、坐在床前不知不觉守了一夜,她摇了摇头,甩了甩手臂,发出“哎呦,哎呦”的声音,然后抱歉的笑笑,“有点麻了!”。
“谢谢你!”彩凤无力的爬起来,拉住肖笑的手道。
肖笑重新坐下来,难得的正经道“不,我不要‘谢谢’,我要听故事!”
彩凤注视着肖笑,凝滞的目光里,不断的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
有开心的,有争吵斗气的,还有……还有,撕心裂肺的。
停顿了半刻,彩凤回转过来,微微朝肖笑挤了挤笑容,“他是我丈夫”。
“丈夫?可是他好像并不认识你!”肖笑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
“嗯,我们有十四年没有见面了。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他……”
“你是说比翼连枝那个‘刘连枝’不是他的老婆,你才是,可以这么理解吗?”肖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的眼睛像极了两个乒乓球。
“嗯……我以后再告诉你吧”彩凤低着头,不愿意再说。
“好。”肖笑想了想,大概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也就不再追问。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这时手机里《小苹果》的铃声欢快的响起,肖笑帮着从彩凤的外套里拿出来,“是迟董事长!这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呢,大清早的就想打电话过来唧唧歪歪……”。
“给我吧”彩凤知道肖笑是想逗她乐乐,可是现在她实在是没那个心情,
“不给,”肖笑拿起电话,自顾自地接起来,
“喂,董事长,您好!我是肖笑”
“嗯,好的。”,
“好的,您放心。”
肖笑的嗓音甜如新酒出酿,回味甘长。
“有什么指示?”彩凤开始往身上套衣服。
“老迟让你负责把李奇翼带到瑞福楼,并陪同他用早餐。还……还撂下后话,谁搞砸了他的投资,他就不让谁好过。这个人真就两个字——”,肖笑不满的撇撇嘴,挤出两个字“庸俗”,然后想了想,又说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没关系,我可以的。”
“那好吧,我走了,有什么需要就Call我”肖笑做了个打电话的样子,深陷的两个梨涡犹如初升的朝阳,动人极了。
彩凤还未从昨天的遭遇中恢复过来,行走在路上,双脚犹如踩着团轻轻柔柔的棉花,无力的急走,刚到大厅电梯处,李奇翼却碰巧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我……”彩凤有些慌了,本来准备好的话一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们认识吗?我是说之前”
彩凤看着眼前这个刚过四十却有着超越实际年龄苍老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她从没想过,她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年的爱人,她朝思暮想了十四年的男人,有一天居然会对着熟悉的彼此问“还认识吗”,她多么希望那个问句能听成“还好吗”。
相认吧,还是不相认,彩凤左右不定。
“我认识你,化成灰都认识!”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地训斥人的声音,彩凤扭头一看,原来是肖笑在二楼训斥一个刚来的客房服务员。
唉,肖笑这个人精……。
最终她回过了神,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哦,我来这个小镇时间不长”。
这些年来她的心里藏了无数的话语,无数的委屈,她想在见到奇翼的那一刻倾诉,可是现在她却还不能,有一些事情,她必须要弄清楚。
她微微笑了笑,转了个话题“现在我带您去瑞福楼用早餐,您也可以顺便参观一下餐厅的设施及环境,好吗?”
“嗯,好啊。”李奇翼一边答着,一边跟随彩凤往瑞福楼走,看着彩凤坚毅地背影,他忽然莫名的又想起了家乡的那个倔强女人——扬彩凤。
老卿就是迎宾楼的卿主管,她原来是PA,后来一次无意中与董事长夫人私聊,竟然发现她俩是远房亲戚,于是凭着这一条迅速的被提升为了PA主管。因为喜欢化浓妆,又喜欢勾引男人,所以员工私底下都叫她“卿老妖”,其实她才三十二岁,比彩凤要小上七岁。除了肖笑之外,老卿便是经常光顾彩凤宿舍的另外一个人。
对于老卿的事情,彩凤多少还是有些了解。老卿二十岁的时候,因为贪图安逸,又正是懵懂的年纪,便不顾家里人反对,与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公务员结了婚,随着年岁的增长,世面见得越多,老卿逐渐开始对当初的选择后悔,而她丈夫却坚决不肯离婚,于是两人总是一见面就争吵,后来老卿索性家也不回,三天两头的有传闻中的情人来公司找她。为此当时的经理不止一次地找她谈过话,但是碍于她有所谓‘裙带关系’,又不便开除她,就只能睁一眼闭一只眼了。彩凤接手做经理后,开始也讲过一两次,但是奈何老卿那家伙听多了政治“阿弥陀佛”,油盐不进,所以彩凤后来索性也不讲了。
“老妖,你来了”肖笑拿着伞从大厅往外走的时候,刚好碰到老卿,她低着头故作亲热的小声叫着。
“谁是老妖,你妈才老妖呢!”老卿毫不示弱的收起手中的折叠伞,朝肖笑喷着口水,蓝色的睫毛好看的眨巴眨巴了几下。
“哦!!”肖笑装作被电到的样子,捂着胸口、身子向后仰去。然后一个漂亮的转身向台阶下走去。
“去哪儿呢?一大早的就想逃离岗位啊!”
“彩凤姐临时有事,让我去瑞福楼接一下比翼连枝的李董事长。”
“谁?李奇翼?!”老卿兴奋起来,“唉,那个笑啊,还是我去吧,你看你黑眼圈都快爬到额头上了,我替你去,你赶紧找个地儿眯一下”。
说完,不由分说的把伞从肖笑手里夺过去,然后朝瑞福楼飞奔而去,像极了一只翩翩起舞的胖蝴蝶。
肖笑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下方,等回过神来,老卿已经在十几米之外了,于是只能无奈的笑笑,“唉,真是江山易改,老妖性难移啊!”。
瑞福楼共三层,一、二楼为养生餐厅,有农庄里的主要项目之一农业科技园里提供的各种绿色有机蔬菜及家禽鱼类,三楼设有自助餐厅。
彩凤将李奇翼带到餐厅包间后,便想着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溜走,于是坐下来偷偷给肖笑发了条短信,让她赶紧打个电话过来救场。
一分钟后,肖笑的电话适时的打过来了,彩凤抱歉的朝李奇翼笑笑,装模做样的接听起电话来,“什么,哦,迟董事长找我有急事,嗯,好的,我马上过来。外面下雨,你等会过来接一下李董事长回客房部那边吧!”。
彩凤边说边站起来,刚想跟李奇翼客套一番,这时,李奇翼放在桌上的铃声响起,“来日纵是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是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怎么,他还记得,彩凤不由得激动起来,他还记得的,脚下再也迈不开步子,这是他们初次相遇时彩凤哼唱的《千千阙歌》。
彩凤清楚地记得——
当时是9月,天空湛蓝而明远,田野里、山坡上到处绽放着成片成片的野菊花,雪白的、鹅黄的、淡紫的,应有尽有,五彩斑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香味。她刚刚从一所专科学校毕业,毕业了近两个月还没有找到工作,听说野菊晾晒干后制成枕头可以治疗失眠,吃完午饭后便一个人匆匆出了门,她也想借此散散心。收割过后的田野空空荡荡,只留下一茬茬短短的稻梗,还有那一丛丛随风轻摆、明艳耀眼的野菊。
这一季的野菊真多啊,彩凤一抓便是一大把,摘几朵插在头上,弄几朵塞在口袋里,采着采着,她竟真的忘记了忧愁,还哼起了自己平时最爱的歌曲,“来日纵是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是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都比不起这宵美丽,亦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啪、啪、啪”忽然旁边响起了掌声,彩凤当时被吓了一大跳,环视一下四周,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田野的中间,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正在她田埂下的稻田里捆绑着收割完后的稻草,因为她所处的位置较高,所以就没有留意田埂的下面还有人。这个人便是李奇翼,当时他通过了县里面的教师招聘考试,刚刚成为一名教师。
……
李奇翼看着脸色苍白的彩凤,微微有些走神,这个女人和扬彩凤可真像啊!
“扬经理……扬经理!”
彩凤还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这时,李奇翼的叫唤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你有事就请先忙吧”奇翼说完,扬了扬手里的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连枝,我今天下午能回来……嗯,是的,我也想宝儿了……”
彩凤没有偷听电话的习惯,而此时她的耳朵却不由自主的竖起来,听到了以上这样的对话。
宝儿,是他们的孩子吧,她刚刚升腾起来的那颗心又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沉,眼泪却适时的止住,没有往外流。她觉得以往自己的种种自责、愧疚和悔恨都是多么的多余和可笑,没有人会在意这些,没有人会需要这些。这些年来一直的坚持,不过是存着那一丝渺茫的希望,现在支撑她的这一丝希望也正一点点的埋没了……
“扬经理,你还在?”这时老卿嗲嗲的声音响起。
老卿的声音是能多变的,见到女性时她的声音是尖锐的,有震慑感的;而见到男人,她的声音则能自动转换为温柔、发嗲型。
“我是代替肖笑来送伞的”,老卿这话是跟彩凤解释的,眼光却早已瞄向不远处的李奇翼,眼底折射出的柔波宛如一江春水,煞是动人。
彩凤瞅瞅老卿,机械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开始往门外走,感觉脚底像是踩进了一个无边的黑洞,踉踉跄跄的。
“你们扬经理平时都这样吗?”
李奇翼对这个失魂落魄的女人感到奇怪,放下手里的电话,抬头问老卿。
“她呀”
老卿说着,顺势在李奇翼的身旁坐了下来,“三十八、九了还没有男人,估计是更年期提早了吧。”
彩凤踉跄着、漫无目的的走着,早春的细雨冷冷的敲打着她的心,她的披散的头发,她的脸,渐渐地都湿了,湿成了一片,粘在一起,模糊成了黑色的一团。
肖笑在大厅里看到,匆匆忙忙跑了出来,用手替她遮挡着,几步紧走把她拉进了靠近前台的经理办公室里。
“彩凤姐,你先坐下休息会,我去打个电话,马上回来。”肖笑说着,从对面的储物柜里抽出一条毛巾,扔给了彩凤。
不一会儿,肖笑又走了进来,拉住彩凤往外走,“走吧,带你去个好地方!已经请了半天假了”。
今天不是周末,天空下着绵绵细雨,欢乐谷人迹寥寥。
肖笑撑着伞,挽着彩凤,叮叮、叮叮的脚步声在雨中凑起了双人乐曲,只是一个轻快明净,一个拖沓沉重。
游乐场里安静而宁谧,除了转转杯和豪华木马里偶尔传来几声游人的欢笑,其它的机器都成了静静的摆设,休息区域旁的吃食房里偶也流泻出缕缕诱人的香味。
彩凤知道公司的员工都可以免费畅游“欢乐谷”,只是她刚来公司不久,竟是一次也没有来过这个的地方。
肖笑将彩凤带到了一个叫做“欢乐鬼船”的地方。
这是一条放置在水上的船,大概有两层楼那么高,船杆上还挂着一面画有骷髅头的旗帜,从船舷登上船身,两边都是不锈钢做成的围栏,再往下走,到底层里面才是“鬼窝”。
彩凤往里探了探,里面黑不窿咚的,而且时不时发出“呜、呜、呜”的恐怖叫声,她不禁有些瑟瑟发抖,一把拉住肖笑道“算了吧,还是不要进去了”。
肖笑哪里肯放过,“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彩凤知道她要说什么,便不再言语,跟着她往里走去。
鬼船的底层里被挖出了很多个大坑,这些大坑三、五步便有一个,里面放着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僵尸、鬼魂,有躺着转眼睛的,有坐起来伸出长长舌头触碰游人身体的,还有突然跳起来的……。路呢横着只容一人通过,又百转千回,蜿蜒盘旋,再加上没有灯光,只有相隔不远的鬼坑里才有或红或绿的亮光,真真是营造了一种极度恐怖的氛围。
彩凤不知不觉中已惊起一身冷汗,她只想快速的离开这个地方,肖笑却是一路乐呵呵的,还不时朝大坑里仔细瞅瞅。
走着走着,突然,一双冷冰冰的手掐住了彩凤的脖子,彩凤吓坏了,“啊——”,她感觉魂魄都已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压抑在心中久久不能释放的哭声爆发了出来。
哭,那是一种嚎啕大哭!
这时,她前面的肖笑转了个身,她轻轻触碰了一下僵尸的手,那玩意迅速的往回缩,她一把抓住其中一只,轻轻握了握,还故意朝彩凤卖弄“你看,没事的,都是假的,他们还蛮好玩的吧”。
彩凤情绪舒畅了不少,不禁破涕为笑起来。
是的,这一切都是假的,是自己把它想象成真的了,自己和李奇翼又何尝不是这样,那些美好的希冀都是自己幻想的,现在这些肥皂泡一个一个都被戳破了,自己不能再沉浸其中了,是该到了了断的时候了。
这样想着,她又不禁为刚才在肖笑面前的失态惭愧起来,这个鬼灵精怪的丫头!谢谢了!
出了“欢乐鬼船”,肖笑问:“怎么样?还去转转吗?”,彩凤感觉自己情绪已经调整好了,于是她摇摇头,表示不想去了。
正准备往“欢乐谷”出口走,这时,肖笑突然扯住她,指了指她们的前方,原来,迟志远也在游乐场中转着,只听得他自言自语的说道“唉!这天气真烦人,只可怜了我这靠天吃饭的人”。
肖笑和彩凤对视了一下,两人无声的笑了……
“啊,我没有,不要,不要……”彩凤忽然从噩梦中惊醒,她擦了擦额头上汗,这些年来她经常做着这样的梦。
又是奇翼的母亲。梦中她看见自己和奇翼在一片不知名的水域游玩,天很蓝,水很净,她和奇翼在蓝天白云底下嬉戏着,追逐着,无比开心,这时突然从水底钻出了一颗湿淋淋的脑袋,她的眼神恶狠狠的,她冲奇翼叫唤着,“小翼,是这个女人害死了我,这个女人害死了我……”,奇翼的面目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他凶狠地对彩凤说:“是你害死了我妈妈,都是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去死吧!”,说完,他用力把彩凤推进了水中……
此后一夜无眠,天亮的时候,彩凤用冷水冲了把脸,洗漱完之后,匆匆去了迎宾楼。
老天爷真是个反复无常的家伙,昨天还是冷雨绵绵,摄氏几度,今天却是暖阳当空,摄氏二十七八,仿佛让人觉得夏天已经来临。
老卿迫不及待的穿上了裙子,粗粗的大象腿将细跟皮鞋踩得发出悲惨的“痛、痛、痛”的叫唤声。
肖笑陪同彩凤检查完客房卫生情况,这会正从电梯中走出来。
“老妖,是不是过年吃得太多了,你又长胖了哦!”肖笑阴险的笑着,故意将“长胖了哦”四个字音调拖长,两个梨涡美极了。
老卿听了,痛苦的想撞墙,嘴上却是不饶人,“胖怎么了,人家唐玄宗爱的就是杨贵妃的胖!”老卿也故意将“胖”字拖长,然后美美的摆了个“S”型。
肖笑一手搭在彩凤肩上,一手捂着嘴巴弯腰作呕吐状,彩凤笑而不语。
老卿得意起来,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意味深长地对着正乐着俩人说:“那个李奇翼有可能看上了我哦!”
肖笑更乐了,摸着仿佛碎成了粉末渣滓的胸口“哎呦、哎呦”。
“人家的老婆可是个厉害角色,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斗得过小三,打得过流氓,你,行吗?”
肖笑说完“斗得过小三”自知说错话了,眼角的余光撇向彩凤,却发现彩凤竟是一脸的平静。
“‘你,行吗?’这话你应该问那个老男人吧!我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挫败她,那就四个字——轻而易举!”。
说罢,甩了甩刘海,扬了扬眉,神气十足地走了,脚下的皮鞋继续悲催的呻吟着“痛、痛、痛……”。
望着老卿走远的背影,肖笑作势对着她肥硕的屁股狠踹了一下。
彩凤默默地望着,心里颇不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