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叁 ...
-
阿茶不否认自己体内沉睡着夜兔嗜杀好战的本能。
就跟野兽需要捕食，植物需要阳光一样，就算是性格再温顺的夜兔，也需要偶尔平息体内躁动的血液。宇宙中仅存的夜兔遗族不是佣兵海盗，就是从事着赏金猎人这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职业，需要钱是其一，没有容身之处是其二，但更重要的是被自身的本能引向战场。
以她本身为例，存折没钱了，就多接几个悬赏。每个月有那么几天血液躁动起来了，就再多接几个悬赏。心情不好？接悬赏。心情很好？接悬赏。
在和阿伏兔搭档之前，她接任务基本只看金额，由于赏金颇高的任务内丨幕通常也不少，遇到恶心事了就直接抽身走人，像是游廓那次有时候打着打着反会跟雇主翻脸对上。这般作风使她在工作圈里得了个性格阴晴反复的评价，在怪人榜上仅次于实力强得如同坐了火箭飞起的星海坊主。
阿伏兔表面上看起来懒懒散散没块完整的骨头，做事却意外细心，且极度敏锐，丝毫没有二十出头的青年应有的热血冲动。那些她以前懒得调查的弯弯绕绕，他不知道通过什么门路总是能知晓得一清二楚，像是开了挂似的尽挑油水好捞又不会结下后患的任务，不愧在死亡率超高的佣兵界混了多年还活蹦乱跳。
但春雨的第七师团这次会插手，完全出乎了阿伏兔的意料。
他毕竟只是默默无名的一介佣兵，像是春雨这种宇宙第一大犯罪集团的信息和动向，他也只能从二手渠道获得。从事灰色的行业多年，这才第一次撞到枪口上已经是了不得的幸运。
识时务者为俊杰，若竞争的对手是春雨，哪怕是宇宙令人闻风丧胆的罪犯也会乖乖低头拱手相让，更别提对方还是与传说相等的第七师团团长夜王凤仙。
随着一声巨响，干燥的岩壁如同承受不住高压的水球骤然爆裂。阿茶从空中落下，踩在崩落的巨大石块上，毫不犹豫地转身扬伞一挥，打出去的巨石被凤仙一掌劈裂，钢筋铁骨的身影穿石头而过，瞬息间便已来到眼前，携着可怖罡风的拳头一击将她前一秒的立足点化为了齑粉。
在空中扭身，阿茶一脚扫向凤仙头部，一击落空后以手撑地再次翻身而起，和凤仙挥来的拳头错身而过，反拧其臂欺身而上，恶狠狠地提膝撞向他的腹部。骨裂之声顿起，凤仙从胸腔里发出低沉冰冷的笑声，不顾血气翻涌，提起阿茶的衣领就将她甩掷了出去。
风声尖啸，她在地上连打几滚卸去大半力道，几乎是凭直觉举伞连扣扳机。火花骤闪，子弹爆射，凤仙的动作却更快。最后一发枪子擦着他笑容嗜血的面颊而过，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在凤仙击碎她的胸膛之前，阿茶果断将破损大半的朱伞一扔，撑地一脚蹬在凤仙受了伤的胸腹处，用尽全力将他踹得飞了出去。
夜兔之间的战斗没有点到即止地说法。到最后两人都扔了伞，拳拳尽往对方的要害上招呼，血性激发出来后原始得如同野兽之间的扑咬厮杀。
左臂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阿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趁着凤仙扭碎自己左臂桡骨的当口，一举卸了自己的左肩，挣脱束缚后挥拳朝他的眼眶就是一记猛击。轰的一声，巨大的力道直接将凤仙高大的身影送了出去，砸进地面接连爆开蛛网一般蜿蜒的裂纹。
阿茶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啐了一口血沫，将散落的乌发别回耳后，勾唇露出寒意凛然的笑容。
仿佛感觉不到骨头碎裂的疼痛，被她一拳打歪了脑袋的凤仙眨眼间就又站了起来，咯啦咯啦地掰回脖颈，鲜血汩汩染湿了大半边面容，衬得他本就凌厉威严的面容愈发森冷可怖。他的胸腔无声地震动起来，似是在畅快地大笑，如嗜血上瘾的野兽。
黎明的微光染上夜空与荒野交接的边沿，炽热的阳光逐渐从天际的一角显露出来。
第七师团的夜兔都撑着伞远远观望两人改造地貌，出于敬意也出于敬畏，不能也不敢插手夜兔强者之间的战斗。
战斗一旦拖得长了，阿茶发着烧体力不支的弱点就暴露了出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打碎了凤仙的左腕骨后，她一时闪躲不及，被对方接下来一拳打中了腹部，摔落在地滚了几滚后，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爬不起来了。
阿茶没来得及去数自己体内断了几根骨头，炸得人头皮发麻的冰冷杀意再次铺天盖地而来，如同面对来自大自然本身的制裁，庞然到避无可避。
她没什么表情地闭上眼，下一瞬巨响落下，极沉的闷哼响起，弥漫开来的血腥味却不是她的，也不是夜王凤仙的。阿茶睁开眼睛，正好看到熟悉的雨伞被震得飞了出去，颓然地斜插入地不动了。
“现在的年轻人连基本的礼仪也不懂了吗，”凤仙冰冷地开口，声音中煞气未褪，动作倒是停了下来。
枯草色的头发被冷汗打湿，难掩狼狈地捂伤半跪在她身前的，正是披着脏兮兮的防风斗篷的家伙。阿茶喘了口气，惊诧之余难掩怒意：“阿伏兔！”
这是她的战斗。
如果不是现在她动不了，如果插手这场战斗的是其他人，她早就一伞怼上去了——如果她的伞还在的话。
“眼神别这么可怕嘛老爷子，”太阳冒出来后，干燥的空气逐渐升温。阿伏兔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半跪在原地的身影没有移动分毫，“我这个人啊，最讨厌的就是同族相残了。既然胜负已经分出来了，就停手如何？我还等着后面这家伙给我发这个月的工资啊。”
“和立于顶点的大人不同，我们这些底层的小喽啰可是能为了一个月的工资拼命的。”他喘了口气，估计是伤到了肺腑，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第七师团团员给凤仙递上伞，这时候天已经差不多完全亮了，像是消毒过后的手术刀一样刮过毫无遮挡的平原。
“小子，连夜兔之间的战斗也敢插手，真不知该说你是愚蠢还是狂妄。”凤仙居高临下地立着，掠过平野的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翻飞，负伤一事完全不减他身上迫人的威压，染血的面容愈发显得森冷。
“扫兴。”
他从鼻子里发出冷哼。半晌，才接过部下递上来的斗篷，转身离去的背影毫无迟疑。
“极其扫兴。”
隶属春雨第七师团的飞舰腾空离去后，空无遮挡的平野上只剩下了呼呼的风啸。黑暗被阳光一扫而空，这本该是让人喜悦的景象，对于惧光的夜兔来说却不亚于痛苦的刑场。
两人的伞在先前的战斗中损坏得不成样子，此时散落在十几丈开外，差不多是完全废了。阿伏兔极其心累地叹了口气，不待阿茶反应过来便将她罩进了自己的防风斗篷下，努力地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好在她身量不高，站直了也顶多只到他下巴，替她遮住大部分阳光他还是做得到的。
怀中之人微弱地挣扎起来，阿伏兔低了低头，沙哑的嗓音仿佛被榨干了水分，连维持平常懒散的语气都艰难起来：“嘘……别说话。”
夜兔皆知阳光是自己的天敌，但直接接触到阳光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能活下来讲述自己经历的同族他至今还没遇到过。
啊，不过他迄今为止遇到过的同族也不多就是了。
炽热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仿佛有人拿着锋利的刀片一层层地割下自己接触到光线的皮肤。力量如水分蒸发，令人发虚的眩晕感在脑内嗡鸣，他感到自己就像是逐渐被晒至干涸的河床，不多久皮肤就会纷纷龟裂如鳞甲剥落下来。
阿茶扯住他手臂上的袖子：“有大叔的臭味，快拿开你的斗篷。”她的伤势比他严重，就算没有照射到阳光也依然虚弱得难以动弹，因此语气虽然可怖，杀气也似乎不假，拽住他袖子的力道却小到让人觉得……
阿伏兔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晒出病来了。
说到底，他从异想天开地提出两人搭档的建议起，脑子就不太正常了。
——“你会洗衣服？”
——“会做菜？擦地板呢？抹灰你总会吧？”
第一次见面时，表情难掩嫌弃的少女说出这些话时并没有当真。夜兔都是孤傲的独行者，哪怕在群体中时也一样。他不过是被对方心情不错时顺手放了一马，所谓的劳工协议只是不具任何实际约束的玩笑。
哪怕他后来主动求职，那也只是在互惠互利的前提下，临时的搭档而已。
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凝滞的思维快要融化殆尽，阿伏兔只记得自己在最后想着：一定要找个阴凉处才行。等他休息一下，就将对方带到安全的遮蔽之处。
就等他休息一下……
“……阿伏兔？”
有人好像拍了拍他的脸，但是他已经记不起自己有没有回应了。
……
不管是现实还是梦中的烙阳都一直下着雨。老旧的居民楼挨挨挤挤，肮脏的小巷霉菌丛生，不论是人还是建筑物都孤独地淋着永不停歇的大雨。滴滴答答的水珠沿着伞尖落在湿滑的台阶上，他总算来到正确的门牌前，推开咯吱生锈的铁门。
餐桌挨在墙边，沙发摆在角落，被潮气浸透的墙漆剥落大半，露出里面惨白的皮。碗筷整齐地收在橱柜里，冰箱里也没有过了保质期的蔬果，鲜少开机的电视机上罩着防尘的布，黑洞洞的屏幕印出他立在小小的客厅里发呆的样子。
屋子里寻不到人居住过后留下的气息，阿伏兔跨到阳台上。那个坏了的烘干机还在。他按下洗衣机的开关，苟延残喘了十几年的家电在正主离开后终于罢工不干了。这下两台机器都用不了了。
视线一转，墙角里那株半死不活的绿萝还是半死不活的绿萝，蔫黄蔫黄的叶子，无精打采的藤须。
——“不是绿萝，是阿纳托利·尼古拉耶维奇·托斯陀耶夫斯基。”
耳边响起少女慵懒而漫不经心的声音。
阿伏兔从黑暗中醒来时发现自己没笑。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从透过窗帘照射进来的光线来看，他应该还是在壬辰星。阿伏兔撑起仿佛被重新拆组过一遍的身体，将脸上的绷带扯下来之后才感到好了一点，总算知道自己先前梦境中那股憋闷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
“您……您醒了？”听到房间里的动静，样貌酷似《龙【哔——】》某角色的壬辰星人小心翼翼地探了个头进来。
阿伏兔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他一声不吭地拿起搭在床边椅子上的披风，在门边找到了自己那把破破烂烂的伞——也不知是哪个家伙多此一举捡回来的。
“那……那个……”绿色皮肤的壬辰星人瞟了他一眼，然后又瞟了他一眼。
阿伏兔将伞扛到肩上，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眼皮，不看镜子他也知道自己此时的头发一定乱得跟枯草一样。
他叹了口气：“没有什么东西要交给我的话，我就先走了。”话音刚落，对方就将一枚厚厚的信封递了过来，里面不多不少正是他此次应得的报酬。
从两人成为搭档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阿伏兔接过信封，除了这次的报酬，里面还附了一张信笺。
——春雨第七师团都是大叔，虽然团长脾气不太好眉毛看起来特别凶，但大家都是大叔，所以你一定没问题的。
大家都是大叔重复了两次啊喂。阿伏兔面无表情地想。到底是什么时候暴露了呢……他从很早以前起就在考虑加入春雨这件事。
故乡煌安成为死星后，剩下的族人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宇宙中聚集了最多夜兔的地方，反倒是春雨的第七师团。
对于如今的夜兔来说，春雨的第七师团是他们的骄傲。加入第七师团则意味着在等同传说的夜王凤仙麾下效力，对于追求力量追随强者的夜兔来说，这无疑是一份荣光。
但是那个家伙，他前不久的搭档，是不会屈居于任何人之下的。
——“这是我的战斗，阿伏兔，退开。”
真是的，原来一开始就打算要辞退他了吗，界限划得可真分明。阿伏兔没精打采地掀了掀眼皮，将信笺收回口袋里。
虽然打断了夜兔之间的战斗，但他现在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就表明夜王凤仙并没有对蝼蚁般的自己动杀意。希望他去第七师团递求职信时，不会被对方一伞打出去就好。
毕竟，他这可是被前雇主毫不留情地炒了鱿鱼啊，目前正在失业中。
作者有话说第3章 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