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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鸳鸯 ...

  •   鸳鸯应声开门进来,并没有走近,只是站在珠帘帷缦外,等着我的吩咐。
      他摔在地上的药箱还一塌糊涂,他弯腰一点一点收拾。她想帮忙,但屋里气氛这样可怕,她不敢动。
      他心意已决,全然不顾我的阻拦与恳求。我们僵持在那里,彼此心生怨恨。
      他起身要向门外走去。
      “难道你要抗旨吗?”我端坐凤座,目光冷冷扫过去,声音里已经满是威严寒意。
      鸳鸯慌忙跪地,而他顿足静立。
      他的脸色很差,此时此刻,他必定恨极了我。
      他竟轻轻笑起来,苦涩不堪:“阿奴,为什么你当初不肯离开相府,为什么慕玥一入宫你就开始变了性子,四处打听宫里的事情,拼了命地读书习字。你早就在等着接你入宫的轿辇抬入相府。还有韩昭仪……”
      我怒了,当初我只是府里一个丫头,姐姐的忽然薨逝、太后的懿旨,这些岂是我能预知。但我不愿多辩,只有一点,韩昭仪。“我并不是一开始就要害她。我假孕、撤换太医,是真的想要保住她的孩子。”
      我是临时改变主意,置她于死地。我是为了替姐姐报仇。
      他根本不会相信我的话。我从没有想过,我在他心里已经变成那样恶毒不堪的存在。他瞧着我的脸,仿佛听到的是天大的笑话,忽然间苦笑不止,笑地连眼泪都落了下来,“你心里知道,不是那样的。从你在狩园吞下淮桑子,我就知道韩绯艺必死无疑。你为了博取他的信任,罔顾两条人命。”
      “你胡说!”他误解我,以为我是为了与她争昱辰朔的恩宠。我满腔怒火再难抑制,狠狠拍落案台上的杯盏。
      瓷杯摔在他脚边,瞬间裂成碎片。鸳鸯跪在两丈之外,也不禁吓得一个哆嗦,守在门外的宫人更是个个将脑袋埋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可他波澜不惊,淡定从容,一步也没有停顿,就这样走出了我的视线。
      他不会再帮我了。
      我心下凄凉,我做错了什么?走到这一步,我也是身不由己。为什么他不能理解我,我每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我不害人,别人就会害我。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替姐姐讨回公道,是为了保护我自己。这并没有错。
      我没错,我并没有做错。
      连着数日的风平浪静,我却躲在昭阳殿不敢出门。好像与云涣的那一番争执,让我全然没了底气。
      昱辰朔整日心事重重,愁眉不展。
      朝堂上又不太平,扎顿频频在边境侵扰,他必定心烦。但我无能为力,我自己也诸事不顺,自顾不暇。
      锦时偷偷向太医院院令赵元鑫大人传达了我的懿旨,院令大人自是不敢批准云涣的辞呈,但因他去意已决,赵大人百般规劝阻拦都无济于事,便只得以病休为由将他困在府上。
      我本不愿这样的,他被禁在赵大人府上,不得自由。时间久了,我也渐渐明白,将他困得再深又有什么意义呢?只会让他对我越发的失望。我自知已经失去了他这个坚强的后盾,只是还是忍不住妄想他可以回心转意。
      在日长夜久的自欺欺人、异想天开里,日子平静无澜,如果不是鸳鸯,我真的以为可以云淡风轻,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满心悲戚,看着她跪在殿中,一遍又一遍深深伏首叩拜。
      小小的一只瓷杯,我却忽觉如执千斤,竟无力端起。喉咙生涩刺痛,我强忍着。满腔悲愤难抑,仿佛只要一刻便回爆发。攥紧了拳努力让自己尽量显得冷静平常。
      殿内死寂沉沉,云止风驻,唯有空气里隐隐流动的暗潮,刺骨森寒渗入我从头到脚周身的每一个毛孔,如临冰渊,如坠冰窖,叫我毛骨悚然,如坐针毡。
      “你起来。”
      她无动于衷,只是微微抬头,那光滑的额角已经有了明显的一团红印,“娘娘,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您既已心怀芥蒂,鸳鸯也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
      她说得苦涩,我亦笑得悲戚。我其实很想告诉她,我从未怀疑堤防过她。我们相互依偎撑过多少个漫漫寒夜,我们携手相伴闯过多少凄风苦雨,那些悲的、喜的、生的、死的,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抹杀,哪怕如今偶尔回首,亦觉得不敢想象。面对着眼前这人,唯有甘苦与共、生死相依能形容我们走过的那些道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冲破喉咙:“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想告诉她,我从未怀疑堤防过她,可是此时此刻,我没必要再欺骗我自己,再欺骗她。
      阻拦怜儿和坠儿对我说出实情,对姐姐怀孕的隐瞒,阻拦我追查往事,还有,初雪那夜昱辰朔身上和合散的药性和我所中的迷迭香,我们莫名其妙的合卺礼……此之种种,我怎么可能还对她坚信不疑?
      她此时面上没有一丝惧色,只有死寂沉沉的平静:“二小姐您医术精湛,榠栀香中有无问题您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又何需让劳烦云大人。那日您请云大人检验榠栀香实则是为支开奴婢。”
      没错,那日我支开她才从云涣手里拿到鹤栗粉,我瞒着她设下孔雀台的计策,才得以成功阻止谢盼之的晋封。
      “二小姐,奴婢自知罪该万死,只求您允许奴婢随云大人离宫。”她跪得笔挺,迎着我的目光,一点也不游离。脸上的悲戚之色却越发泛开,然后她向我深深叩拜。
      重重的额头叩击地板的声音,她伏身在地上,昏昏沉沉的烛火晕氲中,她的身影是那样熟悉,正是这个和我一同长大、陪我生死相依的人,此时此刻却陌生的叫我害怕。
      鸳鸯,是你变了吗?还是,我从未真正识你?
      眼前缓缓浮现这这些时日以来的点点滴滴,每一处疑点,每一个转折,都在此刻变得泾渭分明,清晰无比。
      她在初雪那日跪在我床前痛哭不止,“娘娘,都是鸳鸯的错。”
      她严辞阻止坠儿在我面前说出真相,“拉下去。”
      她提起韩绯艺语气刻薄憎恶,“她是死有余辜。”
      她因我受罚却反过来安慰我,“奴婢死不足惜。”
      她禁不住我的追问向我吐露真相,“大小姐死得冤枉。”
      竟是从那日起,从我进来的第一日,她便在骗我。我心中一腔悲愤交加,此刻只正色瞅着她。
      她不动,面不改色,道:“奴婢是真心为娘娘好!”
      真心?我豁然站起身,几乎是怒喝着:“这皇宫里从来没有真心,从来没有。”
      从我入宫第一日,她就开始骗我,背叛我,联合太后算计我,甚至是害我,却还口口声声是真心。
      她一时泪如泉涌,再次重重伏身下去,声音里带着哽咽荒芜:“二小姐。”
      是遥遥的一声,仿若隔着重重又重重的往事尘埃。只这一声,我也止不住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你明明知道,我们那么多年的情谊,彼此已经成为彼此的一部分……
      “我不做,就会有别人。”她已泣不成声,却仍是一副无怨无悔的样子,“鸳鸯对大小姐的忠心日月可鉴。为了大小姐和二小姐豁出性命、粉身碎骨也愿意。”
      明明是互相矛盾的两句话,在她的崩落的泪水与坚决的眼神中却好像有着天经地义的逻辑。
      这一路走来,真的很累很苦,我们荣辱与共,并肩而行的点点浮现在我脑海,层层叠叠,可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警惕着我,提醒着我,“不能相信她,姜念玥,不能再相信她了。”
      我紧紧攥住衣袂,生生压抑着一点点柔软的心,严声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微张了唇,仰头直视着我,眼中带泪,却终是缓缓地缓缓地垂下了脑袋。
      没有了,她再没有话要对我说了,到了现在,她还是不愿对我坦白。
      我心中悲愁万分,背了身强撑着:“你去吧。”
      真心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鸳鸯,我放你走。
      她深深向我叩谢,却分明哭得越发厉害了。
      我闭着眼,不愿再看她。
      耳边是她起身的衣袂摇曳声,她转身的脚步声,她拂起珠帘纱幔的声音,她缓缓拉开门的声音,以及她最后那句似乎压抑了许久却最终鼓足勇气说出口的话,”二小姐,鸳鸯求您,如果您真的是为了大小姐,请您不要再查下去了。”
      不要再查下去,云涣也叫我不要再查下去。
      我的泪再次夺眶而出,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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