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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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目皆红的新房中，遍布或大或小的金色喜字，绿绮安静坐于床边等待。
门口“吱呀”一声，微沉的脚步声从门口一路延伸过来。室内桌上的喜烛被门口透入的风吹的发出噼噗声，烛光暗了一瞬。脚步声至床前刚刚停下，便有喜娘领着一干人等鱼贯而入。喜娘将摆着秤杆的金盘端来，呈给书生，让他挑起喜帕。书生拿起秤杆端详了片刻，极自然的由下而上挑起了喜帕，绿绮那张稍加粉饰的清秀脸庞便完全露了出来，喜娘见此便说了些喜庆话后领着众人退出了新房。
房内一时安静无声，书生转身从桌上端起合卺酒杯，向绿绮递过一杯。绿绮接下合卺酒转过身子面向坐至她左侧的书生，两人交臂喝下酒。绿绮面上红晕稍浓欲说些什么话，书生仿若不知，从她手中拿过酒杯起身离开，放下酒杯后坐于桌边不动，也不说话。
绿绮见书生的奇怪举动，有些紧张的问道：“夫…夫君？”
“婚礼已成，你心愿已了，该收手了。”
未能得到书生的回应，房内角落却突兀的传来声音，不知为何未随喜娘退下的的香香快步走上前来，站在绿绮与书生之间挡住了绿绮的目光。绿绮一愣，不由看着香香，心下已是有了不好的预感。
“香香？”
香香却没有回答，到了这个地步，回不回答已没有区别，她并非侍女香香，对这一呼唤也不必再应。绿绮不笨，她只是没想到，又或者即使怀疑也无法看破伪装，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替换香香而不被她察觉就足以说明她修为绝不低于她。绿绮也不迟疑，一手掐诀以结界困住香香，身体一转便抓向书生欲带书生逃离这里再做计较。香香也不吃惊，她法力精纯，挥手之间便破了结界，心念之间便唤来风力涌动环绕绿绮周身结成风牢，阻挡她接近书生。绿绮脸色微变，她修为不及香香，又不擅长斗法，一时便无法脱身，而这几番动作已明显叫书生看见，她目带惊慌的看向书生，以为必然会看到一张惊吓的脸，现实却叫她吃了一惊。
书生脸上没有半分惊讶，一双黑眸平淡的直视她双眼，片刻后又看了香香一眼，起身走至窗边推开窗，背对着她负手望着不知何时黑下来的天幕说了一句话。
“既是故人重逢，便由你二人自行了结吧。”
如此突兀的一句话却直接表明了他并非普通人的身份，原来这一场戏的主角从开头就都换了人。地面倏忽一下震动，房内灯火全熄，连院外长廊悬挂的灯笼也都灭了。原本能听到前院隐约的人声喧闹全部消失，只剩下庭院里花草树木的枝叶哗哗作响。
因这一句话，房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气氛一时间凝滞到了极点。
“你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桌上蜡烛突的重新燃起。终于还是绿绮按捺不住了，一声疑问问出了两个人的心声。桌上烛火摇曳着忽明忽暗，仿佛承受不住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下一秒就要熄灭。
书生回身面对两人如利刃般的目光，摇头道：“这并不重要。”
“那么，换个问题。他在哪？你想做什么？”
绿绮其实并不如何在乎他的身份，对她而言真正的书生身在何处才是她所关心的重点。她只想完成心愿，即使出了这些变故她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如你所见，此具身躯内。”
绿绮几乎立刻明白过来，是附身，也就是说书生无恙。
“你想做什么？”
“我并无恶意。”
如此回避重点的回答，绿绮心知什么也问不出来，手中暗暗凝聚法力。
“既然如此，就从他身体里出来！”
“待此间事了。”
“你！由不得你！”
话音未落，她已从风牢中破出，飞身袭向书生。书生未动，她这一击却已被阻。不过瞬息之间，她用尽手段却连那层护身结界都无法攻破。二人之间差距太大，她奈何不了他。她停手恨恨的瞪着书生和香香，全身不得动弹，又再次被香香困了起来。
“你们……我打不过你们！究竟怎样才能放了他！”
“人妖有别。”
书生淡然的眼没有丝毫波动，语气笃定，不容反驳。
“即便我是妖，我一不逆天二不害人，只是想爱个人而已，连仙界都不管，你们又何必多管闲事！”
“因果牵系，不得不管。”
“什么意思？”
书生却不再回答，微偏头看了一眼安静立于一旁的香香。而后转身背对二人，示意再不干涉。
“你将全镇凡人拖入画中，随着时间的增长众人将会持续损耗精气。如今已过去一夜，再拖下去年老体弱者必然率先支撑不住。到时你恶业加身，一旦天劫降临将必死无疑。何况全镇人消失过久必然被凡间修士察觉，你要如何收场？”
香香领会书生意思，微一点头，语气温和，却字字珠玑，一番话说的绿绮哑口无言。
“我知你执念为何，但……若你真的无论如何都想要嫁给那人，你大可化妖入凡，在人世中嫁给他，何必用画境迷惑？一场虚假的婚礼，这就是你所求？”
“你们懂什么？我与他之间……我等了他这么久……我……”
绿绮话语混乱，她确实从未想过这种选择，只见了第一面便什么也没想的用了摄魂术法。她神色慌乱，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扶住桌子借力。难道，在她心里其实并没有那么爱他？对于所谓的过往，她其实也不太记得。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零星的记忆碎片告诉她，他于她有救命之恩，她找不到他，她因相思而亡。
窗外风雨大作，桌上的蜡烛终于再次熄灭，房中漆黑一片，唯有从窗外照进的天幕上一闪而逝的白色电光。
“我知道，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
随着这句话，香香身上泛起刺目白光，光影中她的身形慢慢发生变化。不过瞬息，随着光芒逐渐消散，露出了一张和绿绮一模一样的脸。
“你！”
看着那张脸，绿绮双眼睁大，不由自主的前进一步。不断仔细的对比过后，她不得不承认确实一样。而那解除幻术的法力流动，她再熟悉不过，实在无法不信。
“你不必怀疑，这就是我的本相。”女子眼中极快的划过一丝异光，“我与你一般形貌，只因我本体为一白绢，化形时受你一口精血影响罢了。”
她身影倏忽一动，隐约间便在白绢与人形之间切换了一个来回。妖本是最为忌讳被人知道本体，但此时她竟然毫不避讳的自行显露了出来。足可见她诚意十足，确实并未欺瞒。但绿绮仍是不敢置信的模样，女子垂目微抿嘴角，几步至绿绮身前，右手抬起双指一并点向绿绮眉心。
如同被重击一般，绿绮瞬间瞳孔大张，无数或高或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那些或清晰或模糊的画面纷纷扬扬汹涌而来。从前世到今生，从人间到画中，从千年前回溯至今。
她出生在乌县，一个很普通的小县城。父亲是当地知县，家中因此算是富裕。她从小养在深闺，容貌和学识都是乌县女儿中最好的，爹娘告诉她，待她及笄会嫁一个最好的良人。
一路平安长到十四岁，家中与王家大公子定下亲事。王家是乌县有名的富商之家，王家大公子却是乌县有名的胖子。虽然她与他从小相识，但他完全不符合她对于良人的想象。得知亲事后，她多番求父母未果，终于只得死心待嫁。
有一日，她带着丫鬟香香上街，遇到王公子，非要与她结伴同行，偏巧天降大雨，她们只好躲在一处茶寮避雨。正是这一避，让她遇见了她心目中的良人，那个一袭白衣撑着竹伞从她眼前走过的公子，俊美至极。与身旁为了救她免于瓦片砸伤而浑身肥肉乱颤的王家大公子一比简直不能再更完美。可惜，只此一面，她再找不到他。回到家中，她再次企图说服爹娘取消与王家的亲事，但最终没能成功。时间逐渐流逝，她一日日接近及笄，心中却越发思慕那日得遇的白衣公子，只觉他千般好，只有他才能做她的良人。她将他画下来，每日都拿出来细细观摩。猜想他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公子，猜想他是如何优秀！越是想就越是不能忍受她将要嫁的王家大公子。终于，她陷入无休止的自怨自怜中，将全部心神寄托在画中人上，身子一日比一日不好，拖到及笄那年，吐血不止，死在了桌案铺陈的画上。
她死时执念不消，托付于画中，历经千年修炼至今，终于又遇见与当日那公子样貌一般的书生，才有了今日之事。
千年记忆汹涌，看似漫长繁杂于现实却不过瞬息之间。女子观绿绮逐渐平静的面容，终于收回右手，指尖一点白光忽现即隐，她负手于身后，面色有些发白，却仍是目光不动，直视绿绮面容静静等候着。
记忆回笼，绿绮回过了神，只觉全身由内而外被清洗过一般，此时此刻她的心从未如此安宁。想起了一切，她却觉得没什么可执著的了。死前的一切都是她看不开，不甘心。那样愚昧的痴迷，如今看来只觉可笑，她不理解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千年来她以为的那些回忆也不过是她执念入迷的幻想，现在梦醒了，就像松了一口气，心被释放了，她觉得很轻松。她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凝视女子双眼，神情平静，目光清澈：“原来你是我当年死时握在手中的白绢。”
女子点头，目光沉静，面色已然恢复。她后退几步，将两人之间距离拉开，但这次却并非为了防备什么了。
“我会解开画境，放他们回归人世，也会补偿他们损耗的精气。待一切恢复原状，能不能让我见见他？”
女子闻言偏头看向书生，书生点头。绿绮也不再多说，周身荧光大盛，不过一个呼吸之间，所有的一切都被光芒吞噬。
划破天幕的细微光芒绽放开来，透过微薄细雾，初阳升起，鸡鸣声此起彼伏，已是新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