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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二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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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青色的浅薄晨雾在火山间缓缓穿行,空气中有种稀薄的松木味道。太阳还未升到火山口,正是伙房架锅做饭的时候,九连池已经人声鼎沸。
但是这嘈杂声传不到伙房二楼的单间。
小屋里铺着青席,案台上刚刚换过香炉,一线极细的白烟直直的升起,撞到房顶笼的轻纱才忽地散开。桌子上错落的摆了几盘精致的点心,被人不经意的挑拣着咬了几口,随意扔在一边。
北军新上任的屯骑校尉端威此时正站在窗口,小心翼翼的侍弄一盆墨兰。他穿了件藏青长袍,下摆密密绣了同色透丝暗纹,行动间只见光泽不动声色的流转。里面的白色中衣规规矩矩的高于领口三分,连交叠的角度都不差一毫。
他正用湿透的巾帕一片一片的擦过墨兰错落交致的长叶。确定擦得纤尘不染后,便把巾帕递给了身后的副将沈立,又开始细致的探量露出土壤的根茎长度。
“九连池和暖,这花期还能多延几日。”
沈立无聊至极,正转头看着窗外楼下兵士们排队领饭,听见端威说话才回过神,心不在焉的答道:“到万围城就冷了。
“冷也带着。我不是个轻弃旧物的人。”
沈立听这话说得颇有意味,就留了几分神:“大人,赵景走就走了,那是他眼光浅薄,和大人有缘无份。这等不忠不义之徒,还成天挂念什么?大人如今升任万围城的屯骑校尉,手下三千铁骑,两万将士,还愁前路无人么?”
端威有些恨恨的磨了磨牙:“两万将士有什么用?没人为我带兵,上了阵就是一团散沙!难道还要我亲自督阵不成!”
沈立有些无奈:“心急也没用,大人只管放宽心吧。现在一时半会也不会和蛮族开战,万围城三十万人口,还愁找不到一位能带兵的副将吗?到时候我一定细细查访,将人都领到大人面前,请大人亲自拣选。”
端威冷冷道:“带兵副将到处都有,高阶武者可就赵景一个!他可是真正去无赫殿拜过殿,拿过朝廷赦封的,你看看现在这些人,哪个有他那孤狼一样的气势?”他想起赵景走的时候甚至没有执全礼拜别,不由气得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沈立没有回答。他看着窗外呆了呆,突然道:“看!”
端威皱起眉,顺着沈立的视线向窗外看去。
外面的空地上,正是一场混战。
九连池是轮防大营,换下来的兵士有的在驻防营里积了一肚子的怨气,有的闲的无所事事,更有刚升职的将领踌躇满志的急于立威,这帮莽人聚在一块,成天的就是找茬打架。尤其是领饭食的时候人多口杂,往往为了一口饭一句话的小事几百个人打成一团。混战一起,路人难免池鱼之殃,只要陷进去就是身不由己跟着打成一团,这种聚众斗殴往往越打人越多,直到长官出面驱散才罢。
端威看了半天,只见外面尘土滚滚,众人都鬼哭狼嚎的滚成一团,不由嫌恶的别过眼去,道:“成天没完没了的胡闹!怎么没人管管?”
沈立指着外头说:“不是叫你看打架,看树底下那个人!”
端威皱眉再次向外看去。
那是一个年轻人,看样子是要离开伙房,却被混战的众人拦在了半路上。端威抬眼看过去时,正看见几个人哇哇大叫着要扑倒他,被他轻巧的一闪,躲了过去。
那几个人扑了个空,顿时恼怒,领头的人一挥手,十几个兵士一起将那个年轻人逼住了。这些人似乎都是练家子,围堵得很有章法,把年轻人的上下四方堵了个严严实实。领头的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几个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年轻人似乎有点不耐烦,换了好几个方向要走,都被逼了回来。领头的人突然出手,五指成钩迅捷无比,直取年轻人面门。
年轻人躲闪的退路都被众人堵死了,领头的人当面袭来,他避无可避,眼瞅着就要硬接下这一掌。端威一惊,连忙探身出窗怒吼:“住手!”
声音湮没在滚滚人潮中,没有任何人留意。可那个年轻人似乎听见了,朝这边偏脸看了过来。与此同时,他的身体轻轻侧转了一个微妙的角度,谁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见领头人猛地一歪,年轻人已经收回了手,转瞬就闪出了众人的包围,一路往西去了。
那微偏的侧脸漠然一瞥。
端威仿佛被震到了,直到那年轻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才回过神来,猛地抓住了沈立的胳膊:“他是谁?这绝对是个武者!”
沈立望着窗外,眯起眼睛看着年轻人离开的方向:“往新营去了,衣服也不是军营里的,看样子是刚来?武功这么高,怎么才是个普通兵士?”
“你昨天不是刚拿了兵册?赶紧找出来他是谁!”
沈立忙回头拿过兵册来翻找。
端威也凑过去跟着看。现在正是各营轮防调换的高峰,同期录籍的有几百位,一时怎么找得到?端威想了想,道:“以他的功夫,绝对不是个普通人,从底下招揽的兵士不用看了,找从上头调下来的。”
沈立又翻了几页,两个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定在了一个人名上:白明起。
年龄对的上,时间也对得上。此人是朝廷钦判流放,最近刚到九连池。
端威念叨着这个名字:“白明起?”
沈立道:“既然姓白,又是钦判,应该是皇城白家的。”
“白家?”端威皱起了眉,“是太子|党!”转瞬又道:“那有什么关系!”
沈立也有几丝兴奋:“我这就让人把他叫过来。”
端威高深莫测的摇摇头:“不,我要亲自去。礼贤下士这个胸怀我还是有的。必要时,也可以三顾茅庐。先看看。”
他们看到的人,当然不是白明起。
薄紫拿了早膳回来,白明起还在睡。细弱的手腕搭在枕头上面,显得极为清瘦。
薄紫低头看了一会儿,又俯下身把鼻尖凑到白明起手腕上闻了闻。
他没觉出什么异样,就探手在白明起的后脑上拂了一下。
一股热气自脑后升起,白明起身上立时暖了。那股热气冲到鼻腔,刺激得白明起猛地打了个喷嚏,张开了眼睛。
刚睁眼就是一阵天晕地转。
白明起抬手捂住眼睛,问:“什么时候了?”
薄紫答:“卯时三刻。”
一边说,一边把白明起扶了起来,又为他递了湿巾擦脸。等白明起洗漱完换过衣服,他又把早膳端到白明起面前。
白明起拿了一碗粥,他手抖得厉害,粥碗一直左右摇晃,几次差点洒出来。他苦笑了一下,把饭碗又放回托盘里说:“先放着吧,过会再吃。”
薄紫就把早膳撤了,收到桌子上。他犹豫了半天,还是端了粥走到床前,慢慢递过去。
白明起便问:“你想让我喝?”
薄紫答:“是。”
白明起便道:“那你喂我吧。我没力气。”
薄紫就屈膝跪在床前,一勺一勺的喂白明起喝粥。白明起勉强喝了半碗,胸口一阵烦恶,摇摇头不再喝,问薄紫:“你吃什么?拿来我看看。”
薄紫便把自己吃的东西拿过来给白明起看。
白明起将各色粥饭肉菜尝了一遍,掰了一块面饼嚼了嚼吐掉,然后说:“多少吃点吧。军队的伙食也就这个样,挑拣不得。”
他让薄紫吃饭,自己靠在床头歇息。明丽的五月阳光照进屋子里,刺得白明起一阵又一阵晕眩。外面树上歇了一只大鸟,时不时的扑棱翅膀,喳喳喳喳的叫上一会儿。那声音一声比一声明亮,一声比一声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