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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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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沉默的鹤丸国永,他的手指深深插入沙中,攥了一把后捏了起来,纷纷扬扬的沙粒从他的指缝里落下,拳中很快就空了。他不说话,然后又抓了一把,沙子仍然在他脚边泄作一摊。如是重复了几次后,他叹了口气,脸上的阴云渐渐消散了。
“这说的是什么?”我早就关掉了投射屏,避免让他发现我变得苍白的脸。我不知道实际上我的脸色看上去是不是血色尽消,只是直观上感觉现在的自己是这样的。
海浪泛着白沫,退去的时候在沙上留下一圈外沿圆滑的湿渍。尽管知道这是人为的景观,面对这“大海”,我有些抑郁的心情还是不由自主地变得平静。终于,鹤丸国永开口了,他的回答承接的却是我的前一个问题:“既然审神者会喜欢自己的刀,刀也会喜欢审神者。”
“朋友之间多半是相处愉快的‘喜欢’,上下级之间可以是尊敬勉励的‘喜欢’,情侣之间也有心心相印的‘喜欢’,”我一边用手指划沙子一边问道,“你能告诉我么,审神者和刀之间,最常见的是哪一种呢?”
明明能猜到答案,我却还是忍不住想确认一遍。果然,他顿了顿,随即答道:“三种都有,不过,最常见的还是上下级之间命令和被命令的关系。”
“我不想那样,”我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我并不想成为对付丧神颐指气使的那种审神者,我想和大家成为朋友。”
鹤丸国永揉揉我的头发,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我的想法:“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审神者。”
“不见得,”我摇摇头,“很多时候……我是能感觉出来的,维系住彼此关系的并不是朋友间的情谊,而是……”
是什么呢?我想说那是“缘分”,可是这种过于玄妙的东西实在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那么,你是怎样看待我们俩之间的关系的呢?”鹤丸国永侧过头,轻轻撞了一下我的脑袋。
“呃……呃……”我的心跳得极快,脑子里却空空如也,在这一撞之下仿佛漏空了一样,“你是……我的近侍刀……”
“是啊,”他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你的近侍刀,这样就足够了。”
“不不不,”我脱口而出,“我是想说,你除了是我的近侍刀,还是我——”
“还是你?”
“——是我喜欢的人。”我说完后大吃一惊,牢牢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说出来了。
“噢,”鹤丸国永轻轻笑了一声,判断出这不是嘲笑后,我悬着的心暂时落了下来,“那么,你的‘喜欢’是哪一种呢?朋友,上下级,还是情侣呢?”
我没想到这个问题又像踢皮球一样地被他踢给了我,连措辞都是照搬。我没有做声,想到的却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又痛又怕地被他从混混们的手中拉到怀里,他身上的气息非常好闻,整个人干净得如天边的云,山涧的雪,彼时的我连碰都不敢碰他的衣服。
是啊,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很依赖他,不仅仅是在战斗中。他既有充当引路者的耐心和宽容,也有身为部下的可靠和忠诚。鹤丸国永为了必胜的承诺可以力战蜻蛉切,为了自己的傲气和近乎戏言的问答与三日月宗近拼到重伤,为了寻找我也会独自穿过空中和地上都市,迎着晨光带给我不曾意料的惊喜。
凉风习习,天空似乎变得无比渺远,只有我和他坐在这里,一同披着他的羽织外套。他在询问我关于“喜欢”的答案,明明都是正在发生的事,这一切却显得那么不真实。此刻我的心跳得格外沉稳有力,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我开口了:
“我想,应该是——”
鹤丸国永突然伸手拦住了我,我一惊,下半句话梗在了喉咙里。侧耳倾听,夹杂在海浪击岸中的脚步声隐隐传来。我们站了起来,各自拍拍衣服上的沙尘,鹤丸国永穿戴外衣。由远及近的一大一小的黑影已经到了可以分辨出来的距离,应该是向我们这里走来的三日月宗近和大小姐。
“今天开始履行合同,”月光太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先送这位大人去酒店,然后送你们回家。”
“谢谢。”我说完后就闭上了嘴。然而,大小姐却没有立刻向原路折回,而是幽幽地说了一句让我听不懂的话:“海是假的,沙子也是假的,只有月亮……是真的。”
“凡事过于求取真假,这就不像你了。”三日月宗近说道。
他们在打别人猜不到的谜语,我无意也无法介入,于是拉起鹤丸国永便往人行道走去。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也许他们的关系恢复了,也许没有,这不是我能过问的事情。我的心里留存着淡淡的遗憾,如果刚才没有被鹤丸国永打断的话,也许我就会坦诚地把我的想法说给他听。
短时间内,我一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和勇气再度开口了吧……坐在车里的我偷偷望向他,他单手托着下巴靠在车窗处,出神地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和高楼大厦。这个角度下的他比平时多一份凝重和安静,我不敢多看,怕他察觉,扫了一眼就靠在皮椅上闭目养神。
一时间困意上头,恍恍惚惚,直到鹤丸国永轻轻推醒我,我才睁眼发现已经到了大小姐为三日月宗近安排下榻的酒店门外。从过道到酒店大堂短短的一段路,我竟然打了一个喷嚏。脸颊火烧一样地发烫,浑身又冷得异常,头重脚轻。
鹤丸国永最先发现我的异常,将我扶到等候区的沙发处坐下。我靠在他肩上,虽然不好意思,无奈身体确实使不上劲。
“是受了风寒吗?”他抬手时尽量不移动身体,让我靠得舒服一些。先用手背先贴上我的额头,再贴上他自己的,“你确实发烧了,审神者。”
“刚才在那‘海边’吹了风着凉了,不碍事的。”我说话时只感到咽喉隐隐作痛,索性不再说了。他单手卸下白色外套,围到我肩上。我浑身懒洋洋的,只想合眼睡去,也不再推脱。
大小姐的手续办得很慢,我觉得我等了足足几个小时才重新见到她,然而电子时钟告诉我这才过去一刻钟。她见我这副病恹恹的模样,直接将房卡交给了鹤丸国永。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奈何双腿无力到难以支撑身体,只能坐在沙发上望着她。
“我不适合当审神者,”她的声音忽大忽小,我努力地分辨每一个字音,“但你不一样,不要让我失望,30106893420。”
“我会尽力而为,承蒙你……帮忙。”我努力拨转舌头,使自己咬字清楚。说完后,我的眼前浮起一层白雾,倒在一团棉花一样的绵软里。
恍恍惚惚中我被人横抱了起来,我听见大小姐叮嘱鹤丸国永好好照顾我,并让我保重身体;也听得到鹤丸国永向她陈述不方便抱着我回我家、面对我家人盘问的理由,托她再另开一个房间。我的第一反应是对她说不必麻烦,可是话语出了嘴唇只剩下无意义的嘟囔。
很快地,我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只知道身子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做了几个记不住内容的噩梦。等我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乏力。扫视四周,只见我自己身处一间装修豪华的套间里,窗户被双层的厚实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只有靠着床头柜的夜灯亮着。室内的湿度和温度都很宜人,床褥更是舒服得让人不想醒来。我抬起手腕,便携式电脑上显示的时间竟然已是下午三点。
借着不刺眼的微光,我看到自己和衣睡在床上,只除去了鞋袜;而鹤丸国永坐在另一张床上,脱了白色羽织外套,太刀和短刀双双搁在床上。我这里一有响动他便探了过来,伸手移去我额上的湿毛巾,扶着我半坐起身子。
“我……想……喝水……”我觉得嗓子有些干渴,用很小的声音说道。他立即拿过一瓶瓶装水,旋开瓶盖,凑到我嘴边:“你稍微抬一下头,小心点吞咽,别呛着。”
我依言喝了几口,然后摇摇头,示意他已经喝够了。水的滋润让我的意识清醒了好些,我记起这里是酒店房间,而我应该是躺了一宿。看鹤丸国永的样子,他也应该是陪了我一晚上带一上午。趁我想事情的时候,他已经去洗手间重新洗了毛巾回来。
“谢谢你,真是太麻烦了。”我诚恳地向他道谢,他的眼睛里有几条不明显的血丝。
他只摇了摇头,柔声说道:“这是我的本分,审神者。”
“嗯……”我又不自觉地眯上了眼睛。胸腔和呼吸之间灼热的感觉消退了大半,虽然没什么力气,总比昨晚头疼脑热的状况要好得多。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他问道。
“没有,我现在很好,”我嘘了一口气,“你去歇着吧,让五虎退出来替你。”
“没关系,我不累。”他的脸上有一种淡定的固执。我见这一句话拗不过他作为近侍刀的自尊心,又怕他操劳过度,只得板起脸:“不行,这是命令,你快去休息——五虎退?”
我的声音虽小,他却立刻应言出现在我面前。见我这副光景,五虎退立刻瞪大了眼睛:“审神者,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