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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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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车厢里空空荡荡,人并不多。现在不是高峰期,而且这条线路本身就不是交通主干线。我坐在座位上,用纸和胶带卷得严严实实的刀放在身边,除了形状以外,压根看不出它原本白金相间的外表。背包里除了腕式电脑,还装着在人工窗口用身份证买的临时车票。我拿出便笺,仔细听过这轮报站,然后站了起来。
通过验票闸门后我走到车站里的地图查询机那里,点开坐标开始规划路线。作为目的地,这个中等规模的垃圾分类处理厂很醒目的,被归到了二级地标一栏。
“向西走100米,向左拐弯——”我读着说明,用手指着线路,“然后往前……”
液晶屏幕一角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快一点的话赶回家还可以去附近的卖场送修电脑。因为丢掉手中东西这件事“非常重要”,所以它的优先级被摆到了第一位。我一边这么打算一边用纸笔记下了路线,虽然慢了点,但是更稳妥。
路上行人很少,附近都是一些工业区和科技园。虽然也有住宅区,也甚少有人来这里散步走动。我手里的刀没有引来太多目光,拿着它转了一圈,果然就找到了离处理厂最近的垃圾集中回收点。
这里的箱子比平时路上见到的分类回收箱要大出一倍,我将手里的长条塞进了可燃物那一类的投递口,然后快步离开了。
这样就算是“抛弃”了吗?坐在回去的列车上,我想起了他的话。这些都是他的要求和坚持,扔都扔了,没什么需要质疑的。他已经把理由和动机都解释给我听了,我能做也想做的事情,就是相信他。
可是,这么做真的好吗?通过验票机的时候我装作不经意地瞥过头顶的摄像头,公共设施的出入口都设有监控,一定已经将我做的一切都记录了下来。一出站台我就直接向家里跑去,不知怎地,我的内心非常不安,根本没心思再去管腕式电脑的事。
平时要差不多花二十分钟的路,我五分钟就跑完了。气喘吁吁地进了家门,我直接穿着鞋子走近了自己的卧室。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来些许轻微的响动。咽了口唾沫,我推开了门,鹤丸国永正坐在我的台式电脑前面,手边是一叠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的活页纸。
“哟?”他转过身子,朝我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我靠在门边,歇了几秒钟后点了点头。他的刀靠在我的床头,黑色外套随意地铺在被子上。用来做那把“刀”的剪刀和胶带都被他放到了书桌一角,碎纸屑和纸筒也整理得干干净净。
他走到我面前,双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怎么了?看上去这样不安……难道是在担心我吗?”
也许是我心里的情绪从脸色透露了出来,我点了点头,没有否决。
“啊……哈哈哈,”虽然是在笑,可这笑声里并没有透露出愉快的意味,“我不是说了会留在这里吗?你只是丢掉一个做给他们看的幌子,不会有事的。”
“嗯,不会有事的。”我说完后,他朝我眨了眨眼睛,然后拍了拍我的左肩。
走回玄关,我将鞋子脱下放好,然后走回了房间。昨晚鹤丸国永用了半个小时向我解释他的计划,他需要我帮他制造出一个“我因为被突然出现的付丧神吓到,所以立刻决定抛弃他”的假象。在弄明白他的意图是糊弄过时空管理局以考察他们的反应后,我们用了半个晚上完善和制定步骤。并且在这个过程里,我教他学会了如何使用电脑网络搜索和浏览信息。
我们选定的刀的替身是纸卷:将大张的白纸卷好后贴起来,往里塞入填充的纸团,外面再用色纸和胶带多缠几圈。它的重量无疑比真刀要轻得多,鹤丸国永掂量了几下后,特意叮嘱我不要做出会显出它很轻的举动,我全部记在了心里。
“我想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唯一发出亮光的只有电脑屏幕,我们俩的声音压得很低,“如果这是一场竞争性的选拔,第一,回到过去的付丧神连同刀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一起失踪,甚至有损毁的可能,他们会采取怎样的态度;第二,作为未来审神者的你,因为害怕身边未知的灵异神怪而选择退出,他们会怎么处理。”
“这个结果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吗?”我问道。
“很重要,”他红色的眼睛盯着我,脸被网页的白光映得发亮,“非常重要,几乎是最重要的事。现在还不知道答案,想明白以后,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我明白,这些都和我的未来有关。”我这样说着的时候,眼睛看向的是他正在访问的时空管理局的网站。这些很制度化官腔化的会议记录、公开文件、干巴巴的口号和目标想来就没什么人会点开,可鹤丸国永却一连开了数十个页面。
接下来我们还谈到了如何向时空管理局汇报,以及怎样让这一切看起来更为逼真。他在知道我的腕式电脑坏掉、出行都得通过直接扫描身份证来购票时,建议我将替代品丢到有迹可循的地方。在查阅了家附近需要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的垃圾处理站后,我找到了最近的一座。虽然理论上直接塞入街头随便某个垃圾回收点的处理箱就可以开始理直气壮地撒谎,但是他和我都觉得“为了摆脱灵异事件而特意丢到离家更远的地方”具有更令人信服的说服力。最关键的是,这样一来,有记录可以证明我确实这么做了。
等我回到卧室里的时候,他坐在床沿上翻阅着做好的笔记。我看着那厚厚的一沓,除了惊叹他的效率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想法。坐到了距离他一拳的地方,他随口问道:“今天的事情都办完了吧?”
坏掉的腕式电脑还在背包里,我看了放在书桌边的它一眼,低下了头:“没有,电脑没修呢,我马上再出趟门。”
鹤丸国永没有说话,分出一只手揽住了我,让我靠上他的肩膀。身体的温度透过黑色衣服传了过来,让我真正变得平静了。我看着被他放下的纸张,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他答应了。于是我翻着他的手迹,很不幸地,我果然看不懂。
“你写了什么?”他黑色的发丝擦着我的脸颊,我将最上面的第一张递到他面前。
“现世是一个和我想象里很不一样的地方,”他垂下眼睛,“这张没什么内容,基本是‘纸很好用’‘太滑了没问题吗’‘这样的笔也可以写出字’‘真的不需要蘸墨也行’‘0123456789’。”
我张大了嘴巴,怔怔地看看那张纸,又看看他,骤然间笑出了声,他的嘴角也多了一丝笑意。
“那这张呢?”我翻到了第二张。
“这些你都知道,但我还不了解,所以就记下来了。大体也就是一些搜索技巧:怎么归纳关键字,如何获取简洁的信息,输入和确认的方法……之类。”他解释道。
“你学得好快啊。”我昨晚只是演示了怎样使用网页版搜索引擎。鹤丸国永不会使用键盘,我外接了手写输入板,告诉他“光标”的概念。而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已经听过了他在打字的声音。
“这些可都是在这里生存下来的最基本的技能啊,我怎么能不快点熟练地掌握,”他说得一本正经,然后换了种轻松的语调,“你要不要去继续处理你没做完的事呢?”
“腕式电脑的话……”我坐直了身体,“嗯,应该还来得及。”
“如果你不着急的话,我倒是宁愿你呆在我身边,暂时哪里都不要去。”他笑着瞥了我一眼。将手里的纸放到一边,他的身子微微后仰,看向放在左侧的太刀。
我愣住了,刚刚还以为鹤丸国永是寻找了一个巧妙的托辞来支开我。毕竟他也有不愿意说的事情,我也就顺水推舟正好下了台阶。那么,这份挽留又算什么?
“离这里只要步行二十分钟,来回四十分钟,交流接洽又是二十分钟,加在一起就是一个小时,”他仔细地罗列了时间表,甚至有些过于琐碎,“步行到车站二十分钟,单程坐车四十分钟,下车后步行到目的地一刻钟,往回走一刻钟,然后又是四十分钟,二十分钟,合计两个半小时……”
“鹤丸国永?”我望着他一眨不眨的眼睛,听到他说这些话,完全猜不透他要表达什么。
“以我现在的状态和假想的场景,绝对不能和你一起出去,”他屈伸着手指,皱起了眉,“你在外面将会经历什么困难,可能遇到什么危险,我一概不知。在等你回来时我一直都保持着不必要的担忧,这种心情也许你现在很难理解。不过,最煎熬的是看到时间明明已经过去,而你还没有安全地返回。”
那张英俊的脸上显出一种苦恼和隐忍交杂的表情,我惊讶地望着他,不由得想伸手去抚平他眉间的不安。然而这个念头只形成了一半就被我打散了,他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回响:
“你爱着他,他也爱着你。大部分的回忆都是非常美好的,你们过得很幸福。”
鹤丸国永不是“他”,他还在未来等着我。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的近侍刀很没用,”他忽然问道,脸上居然带着笑容,“没有能力保护你,只会躲在你身后,而且满嘴不尽不实的漂亮话——啊,对了,在这里你还没指定近侍,是我僭越了,还在以这样的名义自居。”
光是听到这样的话我都觉得心里一阵刺痛,可他竟然还在笑。那赤色眸子里空空荡荡,却又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悲哀弥漫其中。我握住了鹤丸国永的一只手,说道:“不是的,你做得很好。”
是吗?他没说话,依旧保持着那份让人心痛的微笑。
“我现在指定你做我的近侍刀,”我的两只手都覆上了他的手背,“你现在并不是退缩在我身后,是为了更长远的目标做出了牺牲。不要因为这个就觉得你不能保护我!保护的形式也有很多种,□□上的,精神上的……”
“你是我的主人,”他轻轻叹了口气,低沉地说道,“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安心地等我回来!”我握住了他的手指,用所能想象的最坚定的口气说道,“我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