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碑狂想》密州山猪

1、如意娘

　　昨夜噩梦不断。终究只记得三个字，杀杀杀！
　　惊醒时，四周漆黑一片，锦被已经湿透，怕是再难入眠了。
　　唤了几声婉儿，无人回应。偌大的一座宫殿，只落得孤家寡人，清清冷冷。这才蓦地记起，昨日她已被打入天牢。
　　不得不承认，我真的是老了，真的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妪了。昨日偶然间听到少女明媚的笑声，循声而至，却发现婉儿正与六郎眉目传情谈笑风生。一个已过不惑的女人竟然有如此清脆的声音和如此光洁的额头。为何她平日的声音那样低沉压抑？难道只是为了迎合一个老人应有的心态吗？我站在远处，颓然的望着那对年轻人，不得不承认他们真的是一对璧人。
　　可是我不能成全他们！成全，我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成全二字。一声怒吼，君威震怒，这对如花似玉的可人儿立刻花容失色扑地求饶。我心里升起一丝丝得意，终究我手中还是握有权力的，只有它不会背叛我。我冷眼盯着婉儿那张被惊恐扭曲的脸，顷刻前，它还是那样俏丽。一种破坏的满足感充盈了我的心。不远处的六郎依然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等待自己的命运。我不会把他打入天牢。留着他，我还能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我还年轻。我还等着他用葱葱玉指为我轻画蛾眉，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半夜惊醒，我才发觉，这么多年有婉儿陪伴左右，也已成习惯。习惯，这也许是老年人的通病吧。老了，就不愿再改变什么了。
　　不需要人服侍，我还起得来。只是脚步有些沉重了。这时，闻声而至的宫女们姗姗来迟。若在以往，怕是要杖责了。今日，免了。我挥挥手，摒退左右，一个人落得清净。随手拾起桌上的铜镜，这面铜镜陪伴了我多少年，我已不记得了。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铜镜中的容颜却一日一日的凋谢。还记得十四岁时，对着它，我第一次用脂粉装点自己灿烂的青春。如今，镜中却是道道难平的沟壑，再厚的脂粉也不能填平岁月的痕迹。半个多世纪，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到一个君临天下的皇帝，权倾天下，却再也无法换回逝去的一切。
　　我靠在座椅上，不可遏止的陷入回忆。原来衰老并不曾带走回忆。回忆，成为一个老人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沦陷下去也就罢了，可是每每还要醒来。醒来时，已是物是人非，恍如隔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