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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番外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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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英离开主院已是第二日的清晨,洋洋洒洒的金线由头顶下来,打在他和单琉璃身上。挺直着背,双手握着荡着秋千的绳子,单琉璃抬起那张雪白的脸,冲屋里头走出来,脸色同样白的星奴笑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位云淡清风的叶大庄主生气呢。”
星奴被邀月打飞出去,并未受太深的内伤,邀月对她终是手下留情,若是以前的她,星奴早死了。
手捂在胸口处,星奴白着脸,道:“小姐,你又何必那么做呢?诞下小少爷本就不易,昨日若非叶庄主出手,大小姐恐会真的掐死你啊。”
单琉璃闭了闭眼,淡淡道:“她不会的,两年来,她的狠厉早被磨得差不多了,就像一个没了爪子和利齿的老虎,在想威风凛凛也难了。”
星奴抬头看了看天,半晌,轻叹道:“小姐,我扶你进去休息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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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月离开雪园,根本没去其他地方,她就待在巴陵县上的一家客栈里头。客栈后头有个院子,院子里开满了紫色的风铃花,听说这些花是一客栈老板的朋友觉得后院单调特地从远处移植过来的。
坐在客栈的凉亭中,她的手指抚过琴弦,琴声响起,那是从未听过的柔声调子。曲音渺渺,柔柔的太阳光线映在她的脸庞上,就像置身于金光中的仙子。她知道这里是大唐,知道这里多年前发生过一场大规模的战事,知道现今天下看似太平,实则朝政混乱不堪……她知道这里很多事,但她却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里有江湖,却不是她的江湖。
这个世界于她来说还是陌生的地方。
邀月就像一个刚涉入红尘的小姑娘,对这个未知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她这些天里一直在想,要不要重建一个移花宫。就算回到那个世界,那里也没移花宫了,她还记得……记得她的好妹妹牵着疯傻的她,一把火将师父留给她们的移花宫给烧了个彻底。
如此决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自己有退路。
怪不得,那时候师父说她不如单琉璃决绝和果断。
师父说得倒是没错,她在冷酷无情,在疯狂,也绝对做不出将移花宫一把火烧了的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那,毕竟是师父传给她们守护的地方。点漆般的黑眸扫过不远处的一条影子,金黄色的衣服,白色的头发……那人每日都会在这里出现。
何必呢?像她这样的人,不是爱就是恨,她一点都不想伤害他。
“要看就光明正大的看,何必躲着,不出来相见呢?”最先开口的人是她,她想她是真的很想见他一面,就算以后,只能形同陌路。
身形一动,叶英脚蹬金丝绣的靴子,缓缓朝她走了过来,跨入凉亭,他站到她的面前,轻声道:“留在客栈做什么,为何不回藏剑山庄?”
曲音未顿,她偏头淡淡道:“我与阁下素昧平生,何来这一说呢?”
他道:“你是我妻。”
四个字,简单明了,邀月平静的心湖掀起阵阵涟漪,她瞪大眼睛,停下拨弦的手指,猛然抬头朝他看了去。叶英还是那样,一张脸平平静静的,没有任何表情,他的脸正对着她,看上去就像是在与她四目相对。可,邀月知道,他压根看不见她,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阁下是不是觉得我之前的记忆没有了,就好糊弄?”
他淡淡道:“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邀月盯着他,好一会儿,才重新拨弄琴弦,道:“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她的语音很灵动,很缥缈,但语声却透着无情和冷漠,这才是她,移花宫的邀月宫主。
叶英道:“我知道,单姑娘她告诉了我很多事,关于你的,关于你们的。”
邀月笑道:“原来她什么都说了,既然什么都说了,你就该知道,我这辈子只爱过那么一个人,而那个人和我最忠心的婢子却一同私奔背叛了我。”
叶英没说话,那对本该闭着眼睛霍然睁开。
点漆如墨的眼睛很漂亮,但却毫无光芒,那是一双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睛,就算这双眼再漂亮,也抵不过它是瞎的事实。
叶英淡淡说道:“我不会背叛你。”
他一向如此,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是那么淡淡的,就像那轻柔的风,温暖的吹过每个人的心。
疯傻的邀月被他吸引,不单单他的容貌,更多是他身上沉静的气息。
于江枫,她爱过,也恨过。
可于叶英,她爱过,却无法恨。
他就是这样一个让人无法恨的人。
邀月道:“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不会。”
叶英轻叹一声,他察觉到邀月在钻牛角尖,她是铁了心的认定自己是一个狠毒心冷的人,她就是不愿意在面对他。
起身,停下拨弄琴弦的手指,她道:“阁下请吧,不要……再来找我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闭了闭,她想这之后,他们就该老死不相往来了。
她是那么想的,但叶英却不是。
每天,他都会在不远的地方等待她,用他那对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睛看着她。
时间一天天过去,邀月终于忍不住冲到叶英面前,问道:“阁下到底想怎么样?”她的明玉功与单琉璃一样,到达了第九层,最巅峰,在经历如此大劫,有许多东西她已看开了。
叶英站在他面前,白发金袍被风吹得扬起来。他总是这副打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邀月与他相识两年,似乎从未见过他穿其他颜色的衣服。有时候,邀月怀疑他的衣柜里是不是都是一模一样的金黄色袍子。“我在等我的妻子。”
她听着,怔了怔,两人互相看着对方,半晌,她才呐呐道:“你就如此笃定我会因为你这句话跟你回去?”
叶英淡淡道:“我只是在说一句实话。”
她和叶英的岁数加起来都快到百了,两个年岁那么大的人,还在这里兜兜转转,耗费光阴,若是别人知晓,一定觉得他们很无聊,不,应该是她很无聊。为了某一件事,纠结到死,怎么也不肯纠结好。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过,邀月一向坚强,基本上没哭过,可这一次,她竟哭了。“她什么都告诉你了,那你该知道我曾经做过多少愚蠢疯狂的事。”
叶英缓缓点了下头,道:“我知道,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邀月看着他,眼底有浅浅光彩。“如果,我第一次遇上的人是你,是不是很多事都不用发生了,而我也不需要绕那么大的圈子,白白浪费自己那么多年的时间?”
叶英道:“世事无常,谁也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事。”
她笑道:“说的倒也没错。”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但她嘴角边的笑弧却是显而易见的。
叶英伸出手,淡淡道:“回去了,出来也够久了,月儿。”
他一直唤她月儿,两年来这称呼从未变过,她听着熟悉的叫唤,心底暖暖的。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钻牛角尖。手,握上他的,邀月道:“我,我们回去吧,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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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月跟着叶英回了藏剑山庄,不过个把月,雪园就收到了一封喜帖,上面的字迹苍劲如松,是叶英的字。拿着星奴递过来的喜帖,单琉璃盯着上面的两个名字,轻笑道:“你看,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星奴道:“这下也算圆了小姐你的一个心愿。”
单琉璃道:“若一开始,姐姐遇上的就是叶英,这其中绕的圈子也就不用那么大了。”
星奴垂眸道:“若事事小姐都能料事如神,也不至于会出此下策。你早知大小姐会清醒,也算到你将一切托盘而出,会让叶庄主动怒……可,可你为何……明明还有其他办法的。”
单琉璃坐在水塘边上喂鱼,一把鱼食抛入水塘,引得一池鲤鱼争相涌过来。“我就是要他动怒,叶英这么一个云淡清风的人,若天性对事实都淡薄,我也不会将姐托付于他。说实话,我并不喜藏剑山庄,但叶英是个例外,起码他没做过什么让我讨厌的事,跟他的几个弟弟比起来,他讨喜多了。”
星奴不是很了解藏剑山庄以往那些芝麻烂谷子的陈年往事,但单琉璃都知道,也大约了解了许多事的前因后果。以前,很多人都说其他几位庄主,包括叶老庄主在内都是没有办法才如此为之,她当时只是冷笑了一下。
没有办法?做错了事就开始找理由,那要警察来做什么?
单琉璃靠在亭柱上,冷冷道:“姐姐与叶英成婚,也算是大事。这些年来,自安史之乱一役后,江湖上已很久没有那么大的喜事了。星奴,你跟影奴去备几份妥帖的大礼,婚礼当日,怎么也该长长姐姐的脸面。”
星奴笑道:“婢子明白,自不会让大小姐丢脸的。”
单琉璃知道叶英会多邀月一辈子好,但叶家其他人会不会就不知道了。
当年,她将邀月托付给叶英的时候,叶家很多人可是相当反对的。
这回,叶英与邀月大婚,定会引来许多有头有脸的江湖人士和大族世家前来观礼,她倒要看看,叶家的人敢不敢在大婚当日嘴啐。
看出单琉璃所想,星奴掩嘴笑道:“二小姐不需要担心大小姐的,现下她已不是前两年的疯傻姑娘了。堂堂移花宫的宫主自是不会让别人欺负去的,何况,你虽不喜叶家的其他几位庄主,但可别忘记了,叶家几位庄主对叶大庄主的所行所事都相当尊重和敬佩的,我想大小姐与叶大庄主成婚,他们自当也会像尊重他们的大哥一般尊重大小姐的。”
星奴的话没说错,单琉璃的确不担心叶家的其他几位庄主,但那位老庄主就……还有叶家的其他人。
眯了眯眼,想起邀月的性格,她又觉得那些人除非吃了雄心豹子胆,否则就是想死才会去惹邀月。
长叹一声,抬头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空,单琉璃道:“星奴,今儿个这天极好,是不?”
星奴笑着回道:“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