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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你是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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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先帝入皇陵,季无月身为先帝遗诏上钦点的太傅,辅国大臣,自然随行,送先帝最后一程。
季无月骑在马背上,一身白衣,有些苍白的脸色,那双明亮的眸子却格外的扎眼。
若是这个时候宋垣回头,必定能瞧见季无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可季无月知道,宋垣不会回头。也好,这样也好。
翻身下马,百官行大礼,送先帝入皇陵。
埋着头,季无月感受到背上有一抹炽热的眼神,像是要将他的背给灼伤一般,季无月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
皇陵的封石落下,砸在地上的时候,季无月望见地面的石子微微颤动,眼睛合上,听见太监的声音方才睁开。
“回宫。”
十八岁的少年已经骨骼发育良好,季无月望着眼前不知何时竟然与自己一般高的,或者说,比自己还要强壮一些,站在自己面前时,季无月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依稀还记得,眼前的人还是那个才及自己腰侧的孩童。
“老师,该回宫了。”
一句老师,将季无月从自己思绪里拉回来,季无月怔住,随后拱手道:“皇上请走前面,臣不敢逾越。”
眼眸垂下,掩住眼里的情绪和不敢暴露的感情。
宋垣脸上表情一滞,拂袖往前走,身边的太监连忙跟上去,陈义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季无月,也追了上去。
“季大人。”
“劳李大人担心,皇上如今只是还不习惯,脑小孩脾气。”季无月无奈一笑,腰背挺直,但天生较为清瘦的身子硬是将一身孝衣穿出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李鹤闻言笑了笑,并不说话,背着手往前走。
季无月和他并肩,两个人走在队伍中,话并不多,但两人都心知肚明,如今新帝登基,下面等着看笑话的人有多少,虎视眈眈的又有多少。
宋垣尚未成熟,如季无月说的一般,即使有先帝的厉害和风范,但终究还是一个孩子,被太后宠着长大的孩子。
“无月,你不该逼他。”
“可若是我不这么做,如今说不定,成为阶下囚的是你和我。”夺位之争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锒铛入狱的人可不少,冤魂可让你三天三夜都睡不着觉。
这就是权力交替,皇位易主必然要经历的。
李鹤道:“可他如今对你,怕是起了不甘之心,你的心意,他理解不了,受罪的还是你。”
“日后他明白就好。”
“你可是要效仿前人做一个鞠躬尽瘁的贤臣。”李鹤开玩笑。
季无月摇摇头,露出一个笑容,“这你可就说错了,不,不是贤臣,我可没前人的本事,不过是按着自己的心意来,他会是一个好皇帝不是吗?”
“啧啧,护犊子说的就是你。”
“彼此彼此。”
正和李鹤说话的季无月没有留意到,前面上了马车的宋垣先来帘子看了两人一眼,眼中闪过的,不是生气,不是猜忌,是嫉妒。
季无月看过去时,马车已经缓缓离开。
真还是个孩子。
即使不能习武,季无月的骑术却是个中翘楚,瞥见那边的李鹤还要身边侍卫扶着上马,扯着嘴角道:“李大人,要不要我带你一程?你若是摔下马,我朝可真就少了一个栋梁。”
“若我是红粉佳人,我定会上你的马背,你可还未有婚配,这京中不知多少姑娘想要嫁给你。”
“风流才子李鹤,可不是我等能比的。”
互相打趣着,骑着马跟在马车后面,踏上回宫的路。
回到京内,季无月刚要和李鹤谈事,陈义骑马来到旁边,向两人行礼后道:“季大人,皇上在勤政殿等您,商议国事。”
“……你前去回复,我随后就到,望皇上先去太后宫中安抚太后。”
“是。”
陈义离开,李鹤担心的看向季无月,季无月看向他,眼神示意自己不会有事,嘴上却道:“李大人,这些日子还是多加小心。”
“自当会注意,太傅大人也该多加小心。”
“恩,无月先行告辞了,皇上有命,不敢不从。”
“早去早回。”
马车早已不在视野内,季无月骑马来到宫门口,下马把缰绳扔给旁边的侍卫,步伐平稳往里走。
宫门前的月青道上,尽头的李鹤望着季无月的背影消失,方才转身离开。
前往勤政殿的路季无月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踏上石阶,来到门前,季无月拂去肩上的雪花,伸手敲门后道:“臣季无月,求见陛下。”
“进来。”
推开门,还来不及看清眼前的人,直接被带走,连着撞到不少东西,踉跄着来到床边。
熟悉的气息还有陌生的感觉让季无月感到不安,盯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宋垣,季无月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陛下,你不该这样,有失身份。”
“身份……老师,如今你可真是,划分的清楚。”
宋垣的手摸上季无月的脸,季无月别开脸,压抑住心中快要迸发出来的感情,冷冷道:“陛下,臣是您的老师。”
这句话彻底激怒宋垣,横在季无月脖子上的手臂加重了力道,季无月只觉得呼吸开始困难,连说话都很费劲。
不该这样的,宋垣是他亲手教出来的,不该这样。
“陛下……臣——”
“季无月,你是不是觉得耍着朕玩很有意思?”
“臣不懂。”脖子上的力道稍微轻了一些,季无月深吸几口气,终于觉得好受不少,垂下眼睫,不敢去看宋垣的眼睛,“陛下如今已有十八,再过两年便是弱冠的年纪,该明白什么是大局。”
话音刚落下,季无月就察觉到宋垣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变了,整个人的情绪变得躁动,猛地睁开眼,望着宋垣。
唇上被有些冰凉,不算柔软的东西封住,季无月瞪大眼,看着近在咫尺闭着眼睛的宋垣,脑袋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躲了几年,避了几年,逃了几年,终究……
“季无月,你是我的。”
宋垣的话听入耳中,季无月再说不出别的话。
他都懂,是的,季无月知道宋垣都懂,只是他自欺欺人而已,假装为人师,依旧假装着两人还像三年前那样。
粗重的气息洒在颈侧,敏感的肌肤立刻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季无月妥协的闭上眼。
“宋垣,我们不该这样。”
“有何不该?你是我的,既无血缘关系又为婚配,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有何不敢?”
宋垣说这话的时候,季无月缓缓睁开眼,望着眼前昂首的少年,眼中如同闪过星河,格外明亮。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就该这般,可是季无月不是宋垣,他是季长风的儿子。
像是察觉到季无月的心事,宋垣埋首在他颈侧,缓缓开口:“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恩。”季无月的手放到宋垣的背上,如同哄孩子一样轻轻抚弄着:“既然知道,你就不该拉着我一块进来,若是我在外,能助你一臂之力。”
“可我不想离开你。”黑白分明,狭长却不会觉得阴狠,只会让人觉得薄情冷峻的眼睛望进季无月的眼里。
“这么孩子气的话,如今,不该说了。”为人师,季无月想,自己是失败的。
若是先帝知道他竟然把宋垣教导成如今这样,还把他带进一个深渊里,怕是在地上也不得安宁。但有些事情,一旦生根,想要拔除就必须得耗费所有的元气,即使那样也不可能连根拔起。
拦腰折断,埋在那里的根再次开花结果,只会更加茂盛。
季无月正想着事情,宋垣翻身从他身上下去,脑袋枕在他肩上,和小时候一样,霸道的抱着他的胳膊。
“你是我的。”
闻言季无月不答话,侧过头望着已经闭上眼睛的宋垣,见他眼下的阴影,不由得心疼。
这几日,怕是都不曾好好休息。在这宫中,有几人是能安心睡到天明的?就连如今的太后,怕也是夜夜噩梦缠身,不得安寝。
“在太后面前不能这么失礼,她是你生母,你若是这样,她会伤心。”
顾氏即使对宋垣算不上悉心栽培,但也是无微不至,可不知为何,宋垣对顾氏不冷不热,完全不像个孩子。季无月问过宋垣,宋垣却因此大发脾气,后来宋垣便不再问,连提也很少。
可那日回宫,顾氏被拒之门外,迎着风雪离开的背影,让季无月不忍心见到母子两人抱着隔夜仇,度过一辈子。
“日后我注意便是。”
“这才是我的学生。”
‘学生’两字似乎惹恼了宋垣,狠狠的掐了一下季无月的胳膊,季无月吃痛后皱起眉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望着还赖在床上的宋垣,不由失笑,“既然陛下现在高兴了,是否该去看一下奏章?臣该走了。”
“季无月,你敢走!”
宋垣一下蹦起来,跳下床拉着季无月的手,倔强的抿着唇,眼角泛红,性子硬的不行,连留人都不知道说句软话。
“臣不得不走,陛下还是去处理奏章。”
“季无月,你个胆小鬼!”宋垣恨恨说完,背过身,已经有些高大的背影让季无月有片刻失神,但接下来的话却让季无月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若是今日你敢踏出这里半步,日后我便不再当你是我老师,你只是辅国大臣,只是当朝学士。”
绝情的话让季无月由心底生出一股悲戚,挺直背脊,拢在袖中的拳头松开,慢慢抬起拱手道:“臣该归家,若是迟了,家父该担心了。”
“滚——!”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从嘴里蹦出这个字。
上一刻还相依在一起,这一刻却反目成仇,断绝师徒情谊。话从宋垣口中说出来,季无月转身往外的步子险些不稳。
罢了,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