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梦瀛洲》泽城

1、苍耳，你为何还不醒来？

　　（一）
　　我见到他的时候，是在梦中。
　　一身蓝白飘仙道服，苍玉冠，散下如墨长发，映着远山云雾，像极了晕染开来的水墨画。
　　他背着一个硕大的蓝玉剑匣，落拓地站在我的面前，眉目浅浅盈盈恰似含情，却又偏偏是一副云淡风轻的修道中人打扮。熟不知，这般人才最能勾人魂魄。
　　我不耐再看他，下了逐客令：“仙家可随意离去，不必在意叨扰到我。”
　　这千里荒原俱是我的领地，想来也定是他叨扰到了我。
　　“苍耳，你为何还不醒来？”他声音极是好听，如同瑶池天宫潺潺的流水，清冽却温润。
　　“你为何知晓我之姓名？”
　　“‘血没苍耳’你久负盛名，无人不知。”
　　我满意地点点头，这人竟知我名号，我原以为这么千百年的光影，我早就三界所忘记了。
　　“……不要再睡了，你该走了。”
　　“去哪里？”
　　“去你主人那里。”
　　他虽然极是认真，但在我眼里跟傻子无恙：“我主人早在上次天劫身死魂灭，穷尽三界你让我去哪里找她？”
　　你以为，如果她在，我会守着这千里荒原？
　　他遥遥指了指极东之处的浩海，眉目却仍聚着化不开的烟雾：“你看，那不是瀛洲吗？”
　　我睁开眼，极东之海上千年来雾霭重重，而今日光倾洒，云烟淡去，竟隐隐现出瀛洲仙岛的轮廓来。
　　那是我梦中看到过无数次的，我的故乡。
　　（二）
　　海上有仙山，四时明媚，日月不夜。桃树花芳，千年一谢。黄金白银为宫阙，珠轩之树皆丛生；玉膏如酒，饮之使长生。
　　秦皇汉武，穷其生而寻踪，未尝窥得万一。主人翻阅这些来自人间的竹简时，我还尚是年轻，不懂她为何嗤笑。
　　她摸着剑身，舒服的我只想哼哼：“小耳，你可知道，凡是皆有定数，怎可妄违？”
　　彼时我刚会化灵，身形不稳，时常还是剑的模样。阿玉是我的主人，也是这个瀛洲仙岛的主人。从我有意识起，我就与她在一起了。铸剑师说，我是为阿玉而存在的，她的出生，才会让前岛主命人打造了我。
　　万幸我配的上她的名声，三界上下，我与她并肩杀了无数妖魔精鬼，当她仙岛之主声名鹊起之时，“一现苍耳，必见血光”也使三界闻之胆颤。
　　主人长的并不娇美，却自有一股飒爽英姿，剑眉星目，秀逸潇洒。她恪守前任岛主之言，固守本真，不与三界，守护瀛洲这一片净土。闲来最多时，也不过抱着我，坐在这一方天地，翻看三界典籍，全当消遣。
　　我抚在她腿上听她讲许仙和白娘子的故事，真真假假，比不过阿玉的侧脸更吸引我。有侍者匆匆上来行礼：“岛主，有一人闯入岛中……”
　　“赶下去，赶不走便杀了。”
　　“那人……属下拿不准是仙还是凡人……”侍者蹙着眉头，似乎颇为棘手。
　　阿玉英气的眉毛挑了挑：“拿不准？带上来我看看。”
　　那人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好看到让我盯着他时，只想起了曾在人间诗话上看到过的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我曾想过，要怎样的风姿才能这样卓然令人心折，可惜我终究只是一介剑灵，想不通彻。阿玉说，想不通就不要想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我只知道，他站在那里，世界都变得鲜活起来。
　　（三）
　　他将我从千里荒原最大的树上抱下来时，我还颇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旋即想到我是一柄剑，哪里还有害羞可言。
　　“你身子大损，我现先助你回复真身。”一缕蓝光自他指尖凝聚，凝着他眉目端正的脸，好看的紧。
　　他伸过来的手指，葱白修长如玉石雕刻：“起来。”
　　我这才发觉，原是自己已被他恢复了人形。红装，红妆，花钿，早已千百年未曾见过自己模样，此番重遇，我竟有些不知所措。
　　阿玉曾笑说我怎地爱穿这么艳丽的颜色。可是我从记事起就是“血没苍耳”，与阿玉一同斩妖除魔，除了红，我再没有别的颜色了。
　　“我们是不是认识？”我越看越觉得与他似曾相识。
　　他眼中蕴了浓重暗色，指了指千里之外的远方。那里高阁林立，人声喧沸，光阴流转，又是一个盛世天下。
　　再往远去，极东的那片海上，瀛洲仙岛若隐若现，那是我日夜思念，想要回去的地方。可是我却被困在这千里荒原，高崖枯树，整整数千载。
　　“我答应过你。”
　　（四）
　　阿玉喜欢上了这个说不清是人还是仙的怪物。他说他叫庄华，字梦之。我叫他庄华，他温柔地笑，说要叫他梦之。阿玉将他留在岛上，奉为上客。从此之后，原本只有我和阿玉相偎相依的身影旁，总会多了一个梦之。
　　他拨弄玉琴时，黑发丝丝缕缕划过他清俊的眉眼，不是不让人心动的。细雨纷纷，阿玉撑着竹伞与他相望，他抬眸，墨色瞳孔映入了池边那个英姿飒爽的身影。
　　细雨打乱芭蕉，又打乱了谁的心。
　　我抱着庄华带过来的蓝玉剑匣，远远看着他们，心里却难受得紧。我知道，我的难受，是因为庄华。
　　我不知道庄华是什么东西，可是阿玉喜欢他。书上说越好看的男人越坏，如果他欺负了阿玉呢？
　　那就把他杀了吧，反正我杀过很多很多人，也不差这一个。
　　我烦乱地抠着庄华带过来的蓝玉剑匣，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傻，竟然背了个空剑匣到处乱跑。
　　“阿玉，你可愿做我妻子？”
　　……我差点将蓝玉剑匣抠出一个洞来。
　　“你轻点，很疼！”我吓了一跳，猛然将剑匣扔了出去，这东西怎么会说话！
　　那剑匣在半空就化成了人形，少年一脸不高兴地瞪着我：“长这么好看，下手却那么重，掐的我好疼，妖怪！”
　　“……”
　　我恍过神来，“凶狠”地戳了戳他的脑袋：“小家伙，在我的地盘还敢出言不逊！”
　　剑匣化灵，比剑灵更为珍贵，不知道庄华从哪找到了这么个好宝贝。
　　他警惕地退了一大步，皱着小眉头：“苍耳剑，你不会想吃了我吧？”
　　他这副紧张兮兮地模样看着倒是挺可爱，让我心情变好了一点。我用红绳随意一绑他凌乱的长发，无视他满脸的不情愿，拽着他出了桃花阁。
　　“你连我撒牙缝都不够！姐姐这会儿不爽，陪我去散心！”
　　桃花芬芳，碧荷亭亭，掩下了园内那相携的俪影。
　　岛中集市很热闹，妖来魔往，熙熙攘攘。岛上没有人界和天界条条规束，大家都喜爱以本来面貌示人。白脑袋的天狗，五条尾巴长得像赤豹的狰，说话就像小孩子哭泣的蛊雕，还有漂亮老爱勾引人的白狐……
　　走在这里，我和这剑匣灵的人类模样倒是成了异类。他是第一次开了眼界，刚出门看到漫天飞的人脸蝙蝠时就已经吓的目瞪口呆，这一路走来更是越走小手越冰凉。待看到扑到他面前的混沌时，更是吓的闭上了眼，甩开我的手就往回跑：“你从哪找来这么多妖怪来吓我！”
　　“哪里是妖怪？这些都是仙物，只是不喜化形，本真待你而已。”
　　“就是妖物！这些都是为祸三界的妖物！”
　　我不高兴他这般不明事理：“那你和我是什么？我乃剑灵，你是剑匣灵，岂不都是妖物？就连漫天诸仙，不也是三界灵物幻化修炼而成？”
　　他被我说的一愣，咬着唇站在那里。
　　“小小年纪，不辨是非。”真是无趣得紧。
　　我甩下他，自己回了桃花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