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蝶唐影》朔雪舞楹

2、第二章

　　深夜中的少女站在墓碑前，蹲下身轻抚碑名，是她父母的名字。

　　“对不起......”

　　我还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就能够彻底报仇了。

　　就差一个人。

　　一个，她可能打不赢的人。

　　那个人，曾经给予她温暖。

　　那个人，笑起来连春花都会逊色三分。

　　那个人，执笔救尽天下苍生。

　　那个人，执笔赢遍天下豪杰。

　　可是我......还是必须去打败他。

　　一朵黑蝶悄然而至，落在她的肩头。

　　“你果然在这，唐影。”男人的嗓音如附骨之疽，一直跟随她，无论她去哪里。

　　她回眸，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予理睬。

　　正准备浮光掠影，却被千蝶抓住了手腕。

　　“唐影，你为何总躲着我呢？”

　　她看向他，“我没有躲着你。”仅仅无视罢了。

　　他另外一只大手，抚上她纤细的腰，拉近两个人的距离，看见她微微颦眉，他心生愉悦。

　　他冲她的耳边吹了一口气，感觉到她的挣扎，他轻笑。

　　“你就在躲着我。”

　　“千蝶，你放手。”她手中握着几枚寒意十足的针。

　　“如果我说不呢？”

　　“......”没有语言，她直接射出了一发暴雨梨花针。

　　而他就仿佛料到了那样，及时松开了手，躲开了攻击，却只是换了一只手握住她。

　　“啧啧，你的脾气真不好，我们相处那么多年却一点都不留情。”

　　“如果不是你在我身上下蛊的话，我想我可能会对你手下留情。”她狠狠地瞪着他。

　　“这可不怪我。”千蝶耸了耸肩，桃花眼眨了眨放出电流，“谁叫你先勾引我的呢？”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后悔过任何一件事。”唐影冰冷道，“但是，唯独你却是我最大的悔恨。如果可以，当初我宁愿不曾遇见你。”

　　“是吗？”他危险地眯起了双眼，俯身靠近她，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面具上，形成一些细小的水珠，“我倒是觉得自己相当幸运呢。”

　　“......”

　　唐影蓦地贴近他，柔软的身体压在他的身上，修长的双腿似有若无地磨蹭，浅色的唇在月光下一开一合：“既然你似乎很满意，那要不要再来一次呢？”

　　千蝶呼吸一滞，松了牵制。

　　然后她就这样再一次隐去了身影。

　　该死的家伙！

　　......

　　唐夜与唐影是五毒的常客。

　　唐夜为了照顾因救他而落下重病的千丝，而唐影没有可以回家的地方，所以师哥去哪里她就会去哪里。

　　师哥去五毒，她就去五毒。

　　不过因为不太喜欢这个充满了神秘的地方，她后来总是停留在附近的林子里面，她也不怕，反正没有猛兽打得过她。

　　随着年龄增长，懂得东西越来越多，她想，师哥应该是喜欢千丝的。

　　所以她不应该去打扰那两个恩爱的人，就干脆连晚上都睡在林子里面。

　　她躺在树上，仰望天空，夜间满天星斗，美不胜收。

　　她越来越强了，所以，总有一天，她会报仇雪恨。

　　有条蛇盘绕在她的脚腕上，她却不害怕，伸手勾过那条蛇，蛇倒是惊慌了，想要逃跑。她就捏住蛇的脑袋，不让它跑。

　　“你说，我是烤着你吃好呢，还是切成块，晒成肉干？”

　　蛇似乎能够听懂她的话，害怕得不知所措。

　　“嘛，算了，看你没几两肉，我就不吃你了。”她松开手，放开了那条蛇。

　　青蛇一溜烟地跑掉了，但是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一圈一圈缠着她。

　　她好奇地看着蛇。

　　“你这么想被我吃？”她二话不说从靴子里面拔出一柄匕首。

　　这送上口的食物，为何浪费？

　　“喂！它可不是食物！”少年从黑暗里现出身体，站在树下昂首看她。

　　唐影置若罔闻，匕首对准蛇身就准备插过去，蛇吓坏了，一溜烟跑回主人身边。

　　她的匕首又对准树下的少年，刚要甩出去时，她却觉得浑身一软，使不出劲。

　　糟糕，蛇身有毒。

　　她瞪向树下嘴角微微上扬的少年。

　　没有力气的身体逐渐往下滑去，这回，她可没有力量支撑自己。

　　她从树上掉了下去。

　　却被少年接住了。

　　千蝶掂了掂唐影，笑嘻嘻道：“想不到你这么轻。”

　　她尽全力将毒素逼出体外，幸好她本身就长期接触毒物，身体有了抗毒性，总算有力气说话。

　　“你要做什么？”她的声音冷得能够掉渣。

　　千蝶显得相当兴奋，一双琉璃色的眼灼灼得盯着她，“试毒。”

　　“我与你势不两立。”

　　“我求之不得。”

　　少年的笑容比夜间的莹莹百花更加亮丽，一口白牙在黑暗里显得尤为突兀。

　　她张了张嘴，却觉得一股倦意袭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眠蛊，梦枕干戚，魂返苗疆。

　　雨声淅沥，她重新睁开眼，下意识摸上脸，面具还在，自己竟梦到了过去。

　　那个少年从来不会乱开玩笑，所以她之后受百毒折磨，花了三天三夜都不曾彻底解除毒素。

　　当然她也不会让他好过，他也因此三天三夜无法合上眼。

　　她支起身体，发现床尾盘着一条体型不算小的青蛇。

　　这条蛇跟它的主人一样，不断跟随着她，缠绕着她。

　　但是，这一次，不会了。

　　她点亮烛火，轻轻擦拭每一支箭，细心检查每一罐毒药。

　　最后难得温柔地摸了摸青蛇的脑袋。

　　他在她身上下了蛊，她又何尝不在他身上下了剧毒。

　　她调制出了解药，轻轻地放在蛇旁，然后又是一个浮光掠影，消失在空中。

　　雨中的唐家堡蒙上一层浅浅的紫色，尚未破晓的时间，空中仍然划过几道暗影，还有坚持不懈在木桩前练习的同门。

　　她站在高处，静静地俯瞰这片天地。

　　虽然大多数日子奔波在外，很少回唐家堡，但是这里终究是唐门弟子们的归所。

　　最后一次了。

　　之后，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唐影。”

　　有人在身后轻唤她的名字，声音比雨声还要小，但是她却听见了。

　　她说：“毒已解。”

　　“我的蛊还在。”

　　“我已不需解药。”

　　她回过身，看向浸湿在雨中的男子，雨水顺着他的下颚滑落至锁骨，最后没入肌理分明的胸膛。

　　“千蝶，再见了。”

　　手中的机关鸟绽开羽翅，她轻轻地往下一跃，同他擦肩而过。

　　“我们再也不见。”

　　......

　　那抹倩影，就像她手中的机关鸟，飞向很远的地方。

　　她还是在空中回过头，遥遥望着那愈渐缩小的影子。

　　我们之间的恩怨，我偿还不清。

　　而你给我的承若，遥遥无期。

　　那年夏季，比阳光还要闪耀的少年，把她从河水里救起。

　　很多事情，就是从那年夏季开始的。

　　那个夏天，蝉鸣花开，唐影对千蝶说。

　　“我喜欢你。”

　　她已经不记得了他给了什么回答。

　　因为她不需回答。

　　她也不会真的去喜欢一个人。

　　因为双手沾满鲜血的人，背负着仇恨的人，是没有资格去摆弄那无瑕的情感的。

　　千蝶的性格很恶劣，她从很久以前就知道。

　　所以，当他以她的感情进行要挟，她也料到了。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去杀了她身边的人。

　　满身血迹的少年，看见她，却没有惊讶，反而笑眯眯地问。

　　“唐影，你喜欢我对吧？所以，就算这样，你也不会恨我对吧。”

　　她将那些感情撕碎，然后对他说：“我不会恨你，但是我也不会喜欢你了。”

　　“没有关系。”

　　少年的身体晃晃悠悠，最后停在她的面前，在她的唇上抹上了血色。

　　“反正我喜欢你了。”

　　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模糊又扭曲，喜欢又厮杀，就这样持续了许多年。

　　很多年，很多年。

　　后来无论什么，只要是她身边的东西，他都会去毁坏。

　　后来，她与他打了一场。

　　方圆内的生物尽毒死。

　　她口吐暗紫色的血，将追命箭瞄准了他。

　　她安静地凝着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身上多处伤口还在流淌着血液，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她突然觉得没有意思，放下了弩炮。

　　他忽然转身，离开了。

　　后来她很久都不曾见过他。

　　但是她知道他还会出现，因为他的眼神里面，没有弃权的神色。

　　真的很奇怪，明明见面也不过冷嘲淡讽，她却在等他的出现。

　　可是她没有等到，她就主动去找。

　　她隐没在黑暗中，看见一对璧人笑得比扬州的杨柳更加柔情。

　　她轻笑，原来不过如此，于是她又回去了。

　　师哥脱离了唐门，从此不再回蜀川。

　　从此，她的任务，只有她一个人去完成。

　　她身上没有一处地方不曾受过伤，最严重的时候，经脉寸断，连呼吸都是疼的。她的手在颤抖，却因为兴奋。

　　就算遍体鳞伤，她也杀了敌人。

　　她倒在地上，没有任何力气，她以为她会就此死去，但是却没有。

　　她被一个陌生的，身上充满了花香的男子所救。

　　她换上了普通女儿家的粗布裙。

　　她说，她叫阿影。

　　救她的男人，手中总握着一只毛笔，看得出笔已经有了些许岁月，但主人精心呵护，被保护得很好。

　　这可能是她这辈子过得最肆意的日子了。

　　她成为自己的影子，在花海中自由舞蹈，一个回首，总会看见木屋外站着一个身影，穿着紫色的华服，即使站得远，她仍然能够感受到对方充满笑意的视线。

　　只可惜，她天生不适合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发现了对方是仇家之一。

　　手中的追命箭，曾经没有对千蝶施展，如今毫不犹豫地射给了面前的温润如玉的男人。

　　但是对方很强，强到目前的她，没有赢的几率。

　　“我不是阿影，我叫做唐影。”她冷冷地说，“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我影子下的亡命之魂。”

　　脚下有滑腻的蛇轻轻地游过。

　　她恍惚间，似乎听见千蝶的声音。

　　“你看，这个世界上，你不能有喜欢的东西。”

　　喜欢的事物，都总有一天，被她亲手摧毁。

　　她在草地上，遥望着迷人的万花谷，谷内视卷来的风迷离了她的线。

　　她低低地问：“你身边的人呢？”

　　“你说谁？”略带笑意的嗓音，轻巧地说，“如果你说的是一个女人，已经死了。”

　　“你杀了她？”

　　“没有，只是她承受不了我的毒，自我了断罢了。”

　　“真是无情啊。”

　　“彼此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