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华半曲》微微的幸福

2、插班生

　　我是中途的插班生，第一天去班上时要自我介绍，我一直记得史蒂芬跟我说，现在社会最重要的是会创新的人才，于是我站上讲台创新的讲：“我叫顾歌，我不是Larry Page的私生女儿。”
　　我刚一说完，立马就有人爆笑出声，然后讲：“那你是谁的女儿？”
　　我皱眉看着那个长的阳光可爱的男生，心想他可真不委婉呢，接着我认真地想了想说：“这是个严肃的问题，我也一直在思考我究竟是谁的女儿，只是目前没什么突破性进展。”
　　然后所有人都安静了，我想他们都明白了，这儿的孩子非富即贵，都是聪明的逆天的熊孩子，知道我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他们毕竟年龄小 ，眼里藏不住事，都好奇我为什么能来这所学校。
　　只是我没打算告诉他们原因，说了句“希望能和大家做朋友。”就径直走到了唯一的空位置。
　　我陆陆续续的认识了我周围的人，并和他们做成了朋友。有一个女生很可爱，白白嫩嫩的脸蛋，穿着小巧精致的白色碎花裙，像童话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但她却没有公主的娇气，又洒脱又仗义，她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她叫万萩。
　　她的身边总是充满阳光，让我总是忍不住压抑自己心底的冷漠黑暗想要向她靠近，我许多次告诉自己，你这种装出来的乐观快乐与友好是不配与她相提并论的，你们怎么可能站在同一片阳光下。但最后我还是背弃了心底自懂事起就萦绕的孤独冷漠黑暗，飞蛾扑火的走进了他们给我创造的友谊的港湾。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我想我们会永远这样，友谊地久天长……
　　为着我因迟到闯下的祸，接下来一个月我的人生多了一件事，那就是每天下午放学了留下来，绕着学校的塑胶操场跑六圈。当然所幸的就是还有几个人还有几个人陪着我一起跑。
　　我们都是一班的，有两个女生跑4×100，分别叫李晓和何蒓。至于万萩，跑步不行，所以只是单纯的拉拉队员，所谓的拉拉队员就是在我们跑步时拼命地扯着嗓子干吼，那时候我们都太小了，还没教什么啦啦操之类的，她就在我们跑完后端茶送水。还有两个男生，一个叫段然，是我们班最白最清秀的男生，他跑的是800米。一个叫秦川的男生，也是跑4×100。
　　我在转学第一天就认识了他们。但我不得不承认，我真的和那个叫李晓的女生天生不对盘。坦白的说，我不喜欢她，我们都有自己的骄傲，绝不先向谁低声下气。所以即使跑步训练时，我们连彼此一眼都没看过。
　　记忆中那段时间，总是夕阳暖暖的余晖斜斜的照耀着足球场。空气中弥漫着红褐色的塑胶跑道经太阳炙烤后散发的浓浓的橡胶的味道。跑道远处的观众席的高台上总是三三两两的坐着闲聊休息的校外的老人和情侣。金色暖洋洋的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就像岁月与回忆般一直纠缠蔓延到脚边。
　　跑场上还有几个寥寥的身影，就是那些这次要参加运动会的人。偶尔有学生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操场上方“老师我回家了哦！”“老师，我跑不动了。”还有老师鼓励的声音“加油，快到了。”“还可以快一点点的，不过尽力就好了。
　　每次跑完1200米我都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一样，但老师却让我一天死好几次。那时候我真心觉得，老师是一种比狼还可怕的动物。
　　太阳渐渐偏西，天空越来越黑，童稚的笑声充满了这方不大的天地，这是我回忆中最明媚的场景。有时候我觉得我所有的罪恶，便开始于那一年夏天的夕阳下那些金色的温暖，只是最后，我把它们都变成了黑暗的怨恨孤独与绝望。
　　每次我都跑得汗如雨下快要流进眼睛。气喘如牛，血气上涌得脸色通红，腿再也迈不动，再也坚持不下去想要放弃时，总会有一个男生经过我的身边。我注意到竟然是段然，那个清秀白皙，斯斯文文，特别招小女生喜欢的男生。
　　即使是他的头发已经完全被汗水大湿，发梢上细细的汗珠仍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他的身上依旧流淌着一种流云苍竹的静谧温柔。他总会对我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阳光的说：“加油哦，快到终点了。”然后从我身边迅速跑过。
　　望着他单薄而修长的背影，我总会使出吃奶的劲儿迈着小短腿儿，呼啦啦的不要命的跑。
　　那时的心底就只有一个小小的念头，我要在段然心理成为不一样的人。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真是又单纯又幸福呢。
　　我本就是个跑步的半吊子，每次都会最后才完成任务。但我不是最后一个回家的，因为万萩，段然，秦川，甚至连李晓都留下来等我，为我加油。然后我们一起踩着昏黄的暮色欢声笑语着回家。
　　他们是给过我无尽温暖与爱的好朋友。
　　有一次回家，我向史蒂芬讲了我在学校的朋友，我和我朋友的快乐与忧愁。史蒂芬当时只是静静的聆听着，眉宇间无悲无喜，深邃精致的面孔如静止的古希腊雕像，但他手中的书却在无声无息间有了一条深深的握痕。
　　最后他放下手中的书，掩饰过眼里一闪而过的伤痛，认真的说：“你享受友情带来的快乐与希望，就要有能力和准备来承受友情毁灭带来的痛苦与绝望。顾歌，世间所有的事，都是等价兑换的，感情也没有列外。”
　　原本说的叽叽喳喳正开心的我，看到他一闪而过的失望痛心，心中忽然有一丝隐隐的痛，但我知道我绝对没有资格同情史蒂芬的。我坚定的说：“不是这样的。感情才是世界上最不能等价兑换的东西，它可以一文不值，它亦可以价值连城。不要轻贱了感情，尤其是自己的感情，它千金不换。”
　　我一直不知道，当时八岁的我是如何说出这么深沉的话的，或许这时就已经说明我这人神经一直不大正常。
　　斯蒂芬薄唇轻扬，但看不出是否有笑意，只是浅浅淡淡的说：“是吗？”
　　我走到他身边，跪坐在他面前温暖而柔软的白色地毯上，仰头望着他，真诚的问：“你为什么一直这样形单影只呢？我虽认识你的时间不多，但我知道你一直不那么开心。我跟你讲所有有趣的事，你都是静默的听着，放佛那时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你虽然不排斥所有人，但你也从来不让人靠近你的心，为什么呢？连我也不行吗？你不相信感情会让人幸福吗？”
　　史蒂芬碧蓝的眼眸静静地的注视着我，瞳孔如同深海里奇异的漩涡与流转的光影，让人如摄魂夺魄般深深沉迷，无法自拔。过了许久，他才说：“我相信亲情。”
　　我歪着头看着他，说：“那你也是把我当做亲人了，是吗？”
　　史蒂芬从沙发上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说：“你今天的问题太多了。It's time to do your homework.”说着转身离开。我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对着他的背影大声说：“你在怕什么，对吗？”
　　史蒂芬身影一顿，然后回头望着我，说：“我怕什么，或者不怕什么，都与你无关。It's my business.”
　　我瘪瘪嘴，对着他的背影，不甘的嘀咕：“明明就怕什么，胆小鬼，有什么不敢说的呢。我又不会笑你，真是不可爱呢！”

　　运动会那天太阳很大，早上开幕式就用去了两个小时。我们跟着运动员走了一个方队，就随着众人站在足球场上，等着运动会正式开始。
　　但整个过程我都是迷迷糊糊的，感觉像是一直浸泡在一个炎热嘈杂，让人无比焦躁的瓮里面。尖叫声，加油声，尖锐刺耳的想要把人的天灵盖刺穿，或沉闷巨大的锣鼓声似乎要把人的头骨和胸腔一寸寸全压碎。
　　我站在队伍的中间，心中有些烦躁。因为要等所有的方队走完，我们才能解散。我不舒服的低着头，让太阳不要直射我的眼睛。段然刚好站在我旁边，看我如此，便问和宽慰道：“在等一下应该就可以结束解散了，在坚持一下下。顾歌，加油啊！”
　　我抬头望着他同样被太阳晒得通红年轻稚嫩的脸颊以及他微笑时露出洁白如烤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牙齿，忽然觉得站在他身边，好像太阳也没以为的那么毒辣。
　　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的样子，说：“应该是这样。不过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段然会心一笑，然后把头转向了主席台。我回过头，拿着双眼睛无聊的乱瞟。
　　望向观众席的那一瞬间，我的目光顿时停住。
　　我竟然看到史蒂芬坐在观众席上，那处是视线绝佳的位置，只是他周围却没有坐着什么人，只有两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面无表情的静静站在他身后。
　　他穿着一件纯黑色的衬衣，优雅安静的坐着，就像欧洲宫廷里那些冷漠高傲的贵族。仿佛他的周围有一层透明而冰冷的薄冰。他如此与世隔绝却又不容忽视片刻。他的淡然冷漠与周围激动亢奋的老师学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像一个透明人般坐在最好的位置，清冷的目光穿过远远的距离径直落到我身上。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他不是说他不会来的吗？
　　前几天晚上吃晚饭后，我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进了他的书房。
　　我不相信奇迹，我没有信仰，我一无所有，我看过社会最深最肮脏的黑暗，我自己的心都长着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蛀虫。但为了他，我还是想抛开那些冷漠阴郁，黑暗刻薄，努力相信人性。他是我现在唯一的亲人，不管他如何想，我却是用最真诚最深刻的感情对他。
　　你不相信感情，但我想让你知道，人性或许还是美好的，人世间或许也没那么多万劫不复。
　　我真诚地想要走进他的世界，所以我热情的邀请他来看我的比赛，如果能为我加油更是再好不过了。
　　我记得而当时深深地看了满脸期待的我一眼，然后合上了手中的合同，拨通了电话。说了两句英语后挂了电话，看着我，用磁性的声音低沉的说：“对不起，我不能去观看你的比赛，那天我要去一趟美国。我深感抱歉。”
　　我的满怀期望落空的太快，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茫然了一会儿，然后不死心的哀求道：“去美国不能推后吗？真的一天时间都抽不出来吗？实在不行，半天也可以。好不好？”
　　我看到他微微蹙眉，犹豫不决的样子。赶紧拉着他的手补充道：“只要你能来，看一眼就可以了，这样好不好？”
　　我小心翼翼又满怀期望望着他，他的眼中闪过些许为难，还有一丝懊恼，但随后深邃的蓝色眼眸里闪烁着钻石般璀璨的光芒，他坚定地说：“No，my dear,I have no time,you know,I am too busy.”
　　我缓缓放开他的手，心中全是失落。我掩饰住自己的沮丧，说：“Yeh,I have got it.I am sorry.”
　　史蒂芬目光瞬间的光影明灭，想说什么，最后缺什么都没说，叹息了一声：“现在很晚了，你早点回房休息。”
　　后来我也就死心了。只是此刻本该在飞往美国的飞机上的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呢？我好奇的望着他，一时间全忘了头顶的烈日和心中的焦躁。
　　那是我的眼睛还没有的近视，虽然隔得有些远，但我还是能清楚地看清他所有的表情。他注意到我看到他了。想来冷漠的脸上竟有一丝鼓励的微笑。那一刻，我好像看到那漫天冰雪瞬间消融，春暖花来。
　　他薄唇轻启，无声的说：“我要走了，再见。”
　　我用力灿烂的对他笑着，用唇语说：“一路安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