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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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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春,笼在一片烟雨朦胧中。
叶挽孤身一人泛舟西湖,小舟飘荡在湖水之中。连续密布的雨水潮湿了空气,湖面上轻轻浅浅的雾气阻碍了视野,所以即使小舟离岸并不太远,也两两望不见。船头斜立一把油纸伞,却不为人遮蔽风雨。如丝细雨落在撑头卧于小船上的叶挽身上,她却凤眸微阖,不以为意,也不知她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
时间渐渐过去,叶挽身上淡黄的衣衫也被雨丝染成了深黄。
远处有些异动,叶挽睁眼望去,入眼是一个黑点正渐渐放大。近了,方看清那是一玄衣男子踏水而来。她半垂眼睑想了想,坐起身,理了理交错的黑发。
男子见了叶挽的小船,沉寂无光的黑眸渗出了丝丝光亮。足尖一沉,便落在了船头,脚边是那把泛黄的油纸伞。
“公子是谁?为何驻足?”叶挽望着他玄色的鞋尖,不抬头。
眼前女子低着头,他看不见她的容貌,只看她发丝都有些潮意,大约是暴露在雨中许久了,心下虽有些猜测,但也觉得连自己都不是很相信,试探地问道:“姑娘可是江湖闻名的‘鬼医’?”
叶挽缓缓站起身,船身因她的动作而有些摇晃,她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眼中琉璃聚着漠然:“公子何不先回答小女子的问题?”
男子闻言,瞧了瞧叶挽的神色,那份淡然令他隐隐觉得此人便是他要寻的人,于是神情间多了份恭谦,浅浅一揖,道:“在下若城凌迟。家嫂患了怪病,请了许多大夫却连病因都无法确诊,江湖人人皆知鬼医的医毒无双,又听闻鬼医最爱江南风景,最喜独身泛舟西湖,便想来杭州一碰运气。那……姑娘可是鬼医?”
叶挽轻轻挑眉,嘴角笑意不变,转头看向朦胧的湖面:“鬼医以卓越的武功和绝世的医毒闻名于江湖,想必江湖人都认为鬼医是男子,公子何以会觉得小女子是呢?”
凌迟望着这女子瘦弱的背影,也确实不认为她是那江湖中毁誉参半的鬼医,只是那些癖好也确实对得上,又鲜有人见过鬼医真容,难保鬼医就是个女子啊。他沉吟些许,方勉强答道:“大约是直觉吧。”
“怪不得自古以来只说女子的直觉甚准。公子错了,小女子叶挽,叶子的叶,挽留的挽,并不是鬼医,只是和鬼医有着同样嗜好的闲人罢了。”叶挽轻笑答他,转身看见凌迟逐渐暗淡的脸,心血来潮补了一句,“我虽不是鬼医,但我却认识鬼医。”
“那劳请叶姑娘为在下带路。”凌迟听了后,朝叶挽弯腰一拜,语气诚恳。
叶挽摇了摇头,丝毫不认同他的提议:“公子既然知道鬼医,那必定也知那鬼医性子阴晴不定,叶挽并不想做出什么惹恼鬼医的事情。”
凌迟的神色甚是急切,在原地踱了两步,惹得小舟浮浮沉沉,叶挽稍稍周末向没有人站立的方向挪了两步,以防翻船,却见凌迟忽的对着她跪了下去:“叶姑娘,你便行行好吧。”
叶挽被他这一跪实实在在吓了一跳,险些有些站不稳。找到了平衡之后细细一想,有些疑惑,染病的是凌迟的嫂子,他竟然为求医而下跪,不管实情如何都让她忍不住多想,也让她十分好奇,但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叶挽拒绝起来确实不带半点含糊。
“虽然叶挽也很想帮助令嫂,但我是绝不能带公子去见鬼医的。”叶挽低眸,看着跪着的凌迟,嘴角多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但,叶挽与鬼医相识多年,也得了些鬼医的真传。若公子不嫌弃,又信得过叶挽的话,不妨带叶挽前去为令嫂诊治。”
闻言,凌迟抬眸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女子,心中有些踟躇。他与这女子不过是第一次见面,若说对她充分信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她应该也不能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再者,琴儿的病……怕是不能再拖了。
“那就劳烦姑娘和我去一趟了。”
达成目的的叶挽微微弯唇,笑容亮丽:“那公子可别再跪着了,叶挽不是鬼医,也不能带你去见鬼医,如此大礼,实在受不起。”
凌迟面上露出了些尴尬的神色,站起身,本想将小舟桡回岸边,却又觉太慢,询问叶挽是否会武功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道了声“得罪”之后,便一把揽起她,施展轻功离开小船。
上了岸,凌迟立即放开了她,并退开与她保持三步之远。
叶挽抿了抿嘴,瞥了瞥两人之间的距离,回头看了眼茫茫湖面,有些责怪:“公子将我带了上岸,我的船可要怎么办?”
凌迟也算是想得周道,将自己的打算与叶挽道来:“姑娘先回家准备一下出行的东西,一刻钟后在北城门等候,在下这便去将姑娘的船划回来。”
“一刻钟……?”叶挽眨了眨眼,感觉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她以为他好歹会先歇一晚再上路。
凌迟有些诧异地看她:“不够吗?唔……在下有些心急赶回,考虑不周了,那再多一刻钟如何?”
“……”叶挽能感受到他对医治大嫂的急切了,摆摆手,“罢了,一刻钟便够了。那烦请公子将我的船划向西边,不远有个看船的老伯,帮我给上五十文,告诉他我近期不回来了。”
“在下定会帮姑娘做到。”凌迟毫不犹豫地应下,突然想到些什么,连忙叫住已经准备回家的叶挽,“姑娘可会骑马?”
叶挽回头,正对上凌迟带着些祈祷期盼的目光,莫名地心情大好,温婉一笑,果断答道:“不瞒公子,叶挽确实不会骑马。”
“那……”凌迟垂眸,隐隐有些抗拒,“这一路还请姑娘委屈一下,与在下共骑一马了。”
是夜,春天的风吹过,温柔之中又带了些冷冽,让人感觉冬还未过完,春还未到。
那日在凌迟委婉的催促下,叶挽匆匆回家拿了些随身物品便上路了,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带。对于其他人,尤其是女子来说,花一天去收拾出门的行装也是丝毫不过分的,而叶挽则是自幼漂泊惯了,东西也懒得带,反正只要钱够便好了。何况她无亲无故,无需饯别,别人要用许多时间才做到的事,她硬是在一刻钟里完成了。到了约定的北门,凌迟已牵了匹马,衣冠楚楚地在那儿等她了。
第一日的夜晚,正好到了一处村庄,两人寻了一户人家借宿一宿,第二日天还未亮,就又被凌迟急急叫醒赶路。第二日却不如前一天好运,到了休息时间,所处的地方正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郊外。两人只好寻了一处溪流,在岸边歇下。
篝火在黑夜中燃烧得灿烂,拾回来的枝条在火焰的包围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上一只被小树枝串着的皮毛已被剥掉的野兔在被翻转着烤。
“叶姑娘,在下为了赶路,没在上一个镇子找客栈住下,要委屈你露宿郊外,实在是很抱歉。”凌迟转动着手里串了野兔的木枝,歉意满满地对叶挽说道。
“无碍,我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以前四处奔走的时候,也曾因为寻不着人家借宿,常在野外休息,倒是挺习惯的了。”叶挽笑了笑,她以前确实是有过风餐露宿的生活,对眼下的环境也能带着乐观的心态接受,抬头能看见繁多星辰,低头……目光瞥过篝火上的野兔,叶挽忍不住皱了眉头。
烤了好久,凌迟将野兔从火上移开,拿到跟前,借着火光看了看,又凑近嗅了嗅,然后撕下一只兔腿,递给叶挽:“叶姑娘,吃吧,熟了。”
叶挽摇了摇头,别开眼,不看凌迟手里烤得油光发亮的肉:“不好意思,我……不大吃兔。”
“额……”凌迟的手顿在空中,僵了一小会儿,才收回,“很抱歉,在下不知道叶姑娘不食兔肉……那,叶姑娘要吃些什么?在下帮你去寻寻?”
叶挽摇摇头,随手拾了一根地上的粗木,前头用篝火点燃,作为火把照明,又拿了挂在马上的一个袋子挂在肩上。然后对凌迟浅浅一笑,道:“我去那林里摘些果子。”
“这么晚了,在下陪着姑娘去吧。”凌迟说着,站起身四处搜寻有没有可以架着这烤好的肉的东西。
“真的不必麻烦公子了。反正那林子离这儿就这么近,我若有什么事,叫公子便是了,公子安心在此……嗯,享用晚餐吧。明日还要赶路,公子带着我会比较辛苦的,要吃饱些。”
叶挽的微笑和言辞都是无懈可击的客气,满满的都是拒绝的意思,凌迟想了想,也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便随她意了。看着叶挽的背影,他又重新坐下,开始吃烤好的兔子。
叶挽走入那林子,借着火把微弱的光搜寻着树上有无能食的果子,寻了许久,那些长得低矮的果子只有几个,根本不足以果腹。叶挽懊恼地叹了叹气,走到了林子深处,确保凌迟看不见了,方施展轻功上了那生长得高大的树。
叶挽在树枝间窜来窜去,摘下了许多果子,带来的袋子已装了大半,拎了拎,大约已经够这一顿了,于是向下一跃,平稳地落在地面。
理了理裙摆,施施然往回走。
“叶姑娘!”
叶挽刚出了林子,便听见凌迟喊她的声音,然后就看见了凌迟朝她跑来的身影,她疑惑地站在原地,作出有些吃力的模样,将装着果子的袋子放在地上,抬头问道:“怎么了?”
跑到叶挽面前的凌迟很顺手地将袋子拎起来,说:“叶姑娘去了这么久,在下有些担心,所以过来看看。叶姑娘你没事吧?”
叶挽上下看了看自己,又看向凌迟,笑着说:“没事啊,我这不是挺好的,走吧,我们去洗果子吃。”说完,抬步向刚才坐的地方走去。背对着凌迟暗暗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出来了,不然让他寻了进去,自己“不会武功的弱女子”的形象就保不住了。
凌迟拎着那袋果子跟在叶挽后面,暗暗出奇,这林子有这么多果子掉下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