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莲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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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秀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一身舞衣，匆匆地奔跑在石阶上。
细密的雨已经飘来了，昏暗的天空翻卷起乌云，沉沉地低吼。那些雨丝染满她的长发，闪着银白色的光。
山林摇曳着发出喧哗，在迎接这场大雨的到来，它将融化白雪，将孕育新生。
“施主。”
她骤然停步。
青衣的僧人戴着斗笠，长长的白纱垂下来将他的面容掩在雾里。他沉默地站在那里，身后是古老的寺庙，在茂密的树林间依稀还能看见白色的佛塔。
他打着伞，就像是在雨里站了一千年一样。
一千年。
“雨大了。”他说。
她呆呆地抬着头，风夹杂着雨丝掀开那层白纱，他表情淡淡的，眉心是一朵白莲花。
嘀嗒，嘀嗒。
竹伞轻轻偏到她的头顶。
“施主？”
泪水沿着她的脸颊，簌簌而下。
她捂着双眼转身，不顾一切地冲下那长阶，而大雨倾盆而下，模糊他的视线。
“秃驴！”
头顶上传来少女银铃般的轻笑。
“糖葫芦要不要啊？”
她晃着脚丫，在高高的树枝上咬着一串糖葫芦，顾盼生辉。
“出家人……”
“出家人也吃糖葫芦！”
她伸手把一串晶莹剔透的红塔递下来，在他面前摇来摇去。
“我还要抄……”
“吃完再抄经书嘛！”她嗔怪。
阳光散落在木桌上，斑驳陆离。
他提着笔，看看经书，又看看她，犹豫良久还是接下了那串糖葫芦。
咬下一口，甜甜地融化在嘴里。
她轻盈地从枝头跃下，身躯像是猫儿一般柔软，然后蜷着靠着树干坐在他身旁。
“忘了跟你说，吃了我的糖葫芦，就是我的人了。”
他险些一口喷出来：“阿弥陀佛，男女有别。”
“吐出来啊！你吐出来不就好了！”她杏目圆瞪，极不满的样子。
“不要就还给我哼！”
“阿弥陀佛……”
他默默地又咬了一口。
那是很久以前的春天，暖风温柔得像是母亲的手，轻轻地，轻轻地飘动她的华裳，宛若云烟。
“蠢和尚蠢和尚你快看！下雨啦！”她蹦蹦跳跳地敲着窗棂，在屋外嚷嚷着。
“我佛仁慈，降下甘霖普渡众生。”
“蠢和尚快出来！接住接住！”她笑靥如花，捧着荷叶在屋檐下接那雨滴，犹如珍珠落碧盘的景象。
他无奈地搁笔，推开房门。
“秃驴！快拿这个来接住！”她扬手扔来半截竹筒。
“这是……”他愣住，下意识地望向院里的竹筒敲石——果不其然。
“你……”
“一截竹子而已，大不了待会再安回去。”她捧着荷叶已经接了半叶子水，随着手臂的动作抖来抖去的，看得他一阵心慌。
“接下来有什么用处吗？”
“师父说久旱后的雨都是神仙赐的仙露呢！”她笑吟吟的，“可以把人变漂亮！”
“……”
“秃驴，过来。”
“嗯？”他慢慢把脸靠过去，就见她用手沾了雨露，一巴掌拍在他的眉心，揉揉揉搓搓搓。
“你在干什么！”他一下子跳起来挣脱。
“我以为能洗掉的。”她嘟着嘴看他眉心的白莲花。
“……”
“诶……哎呀！”她一声呜鸣，举在头顶的荷叶倾侧，雨水哗啦啦地倒了一身。
他忍不住扑哧地笑了出来。
“死秃驴你不准笑不准笑不准笑！”她又羞又恼地拍他的脑袋，水珠顺着发丝衣襟一粒一粒地滴在他肩上。
他默默地脱下袈裟搭到她头上，起身向房里走去。
“你去干嘛？”她小手攥着袈裟的一角，脸庞红扑扑的。
“我去给你找干的毛巾。”他微微笑着，“不然会着凉的。”
她心跳一漏。
那是相识后的某一个夏天，她抬着头，眼睛里满是雨珠般的透亮光芒。
“秃驴！秃驴！”她开心地喊着，一路跑上少林寺，手里高举着一张红叶，“我在叶子上画了你的脑袋哟！”
扫地的僧人抬头，目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姑娘，还是有着不曾改变的灿烂笑容。
“他已经走了。”扫地的僧人如此说。
“走……了……”她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凉下来。
“因为触犯了戒律，所以被送走了。”那人叹息道。
“戒律……”她的心一寸一寸冷下来。
“世间情最多恼，只有参悟了情，才能真正远离世俗啊。”那人拿着扫把，悠悠地走远了。
“情……”她低声喃喃着，看着手心里火红的枫叶，还有那个歪扭的他的画像。
她溜进寺庙，找到他住了许多年的地方——果真是空空如也。
红叶上他傻傻地笑着。
窗沿下她傻傻地坐着。
那些枯叶从树梢被抖落，犹如一场枯黄色的雪。
覆盖了她，作别了他，葬送了它。
——死秃驴！蠢和尚！就知道骗人！
——如果我等过这个秋季，你是不是就会回来啦？还会给我买……糖……糖葫芦吃的……对吧……
——秃驴你再不回来叶子就要瘪了……我坐在这里……很冷。
黑色的枯枝沉默地支棱于天空，所谓爱恨，无非弹指一瞬。
后来大雪落满了整个寺庙，将天地描绘成苍白的一片。
银装的枝头，寒霜镀青瓦。
他的门前终于失去了烟霞般的身影，红叶腐烂于泥土，白雪为它哀悼。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笑，只剩下雪花孤独地旋转飞舞着，刻下那些不会回转的年轮。
——你终于还是……不会回来了。
她终于还是，离开了。
江湖上飘渺着她一舞惊鸿的传说，青灯古佛伶仃着他一别终生的红尘。
冬末之雨。
他在石板尽头，看着她的转身。
他追上去，就见着那姑娘抵着树干，嘤嘤哭泣。
“施主。”
“呜……”
“这是你的伞。”
她满脸泪痕地回头——那是很多年前她送他的伞。
“施主，不要哭了。”
“明天就是立春。”
“我给你买……糖葫芦。”
他摘下斗笠，露出俊秀的脸庞，还有眉心一朵白莲。
雨水沿着他的额头一直淌下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哭泣，那些水痕布满了他的面容。
“莲花，不会被洗掉。”
“就像……你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白莲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