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知君心》烟夜纸汀

7、爱一个人是不是应该有默契

　　第二天晚上到S市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吕潺并不在家。
　　路遥放下行李打开电视，音乐频道正好唱到，“…….想起白天的约会，忘了晚上的咖啡……只怕感情如潮水，远离我梦中的堡垒，一个人失眠，全世界失眠……”
　　路遥握着手机，盯着电视屏幕出神。
　　吕潺来电话说晚上不回来了，叫她一个人锁好门。
　　“你在和君华哥哥讲电话？”林锦质问。
　　“不是，是Stream，我住在她那里。”路遥夹着电话，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
　　“你去找他没？”
　　“谁？”
　　“哎呀，单君华呀。”林锦咬牙切齿。
　　“我刚和他从嘉兴回来。”路遥笑的甜甜蜜蜜。
　　“嗷，怪不得你这几天都没和我通电话，原来是约会去了呀。”林锦嘴上埋汰她，但还是真心实意为好友高兴。
　　“哼，你呢？你最近在干嘛？”路遥不服气。
　　“小妖，我回国了，今天早上到的。而且你听我说，我打算留在国内。”林锦说完呼出一口气。
　　路遥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没有成功。
　　“我知道你要和我说什么，我也知道你要问什么。我想好了，这几年是我任性了，爸妈为我操了很多心，我伤了心，也让别人伤了心，我现在……明白了，有些人，我是说，世界那么大，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这不能怪任何人……我努力过了，真的，我……虽然我还是很难过，但爱一个应该要有默契啊，我一个人努力…..所以我决定回来了。”她说的断断续续，最后语无伦次，就好像那次她喝醉，边哭边喊着何沂的名字，清明却痛彻心扉。

　　小时候总是勇敢，觉得世界也就那么大，我可以上山下海，无所不能，那些我爱的人不管爱不爱我，只要我愿意努力，我总能看见成功。
　　长大了才知道，世界大到眼睛看不过来，上山要有同伴，听得太多所谓一个人要忌讳鬼神，忌讳空山无人；长大了才知道神仙鱼横渡大海会断魂，何况是人。
　　长大了反而害怕仰望星辰，害怕迷途而追不上满街赶路人。
　　所谓长大就是顽童学乖而不敢太勇敢的过程。
　　外面是点点的路灯，电视里传来醉酒的歌声——闭起双眼我最挂念谁，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
　　又开始下雪了，路遥跑去开了暖气，江南的冬天湿气很重，其实特别冷，对于不习惯的人来说。
　　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是一点都不困，路遥用吹风机把发根吹干，坐在沙发上发呆。手机拿在手上，锁屏是在西塘拍的一座小桥，常年的青苔染成绿色的小石桥，桥上男人的背影挺拔，长长的黑色大衣凌风而动。
　　划屏——解锁——锁屏，漫无目的的重复。
　　“睡了么？”路遥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四十，有点晚但还是发了出去。
　　等了将近半个小时，路遥打算放下手机躺下来的时候，屏幕亮了起来。
　　“还没，刚刚在工作，没有看到，抱歉。”
　　呼——很有礼貌，也很疏离是不是。
　　“这么晚还在工作……现在是要睡了么？”
　　“不是，起来倒了杯咖啡。熬夜对女孩子不好，快睡吧。”这次回的倒快。
　　“好的，西塘很美，玩的也很开心。工作重要，身体更加重要，你也早点休息。晚安。”路遥放下手机，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心跳弼弼的，异常不安。
　　路遥半夜被电话震动的摩擦声惊醒，那时是凌晨四点十五分，早上七点半，路遥回到G市。

　　早上十点，单君华在书桌上醒来，昨晚下了一夜的雪，现在外面倒是天晴气朗。
　　手碰到鼠标，电脑屏幕亮起来，是上次和JZ合作的那个项目的收尾工作，对方同时提出了项目的二期合作，很有诚意。
　　十点十分了，外面欣姨等了很久，再晚怕他饿坏了胃，“阿华啊，好吃早饭啦，快点。”
　　“知道了，就来了。”
　　单君华划开屏幕，两条未览信息均来自路遥——凌晨五点：我现在在机场，马上登机了，回G市，有些事情要处理，回见。
　　早上八点四十五分：我很想确认我们的关系，或者说，如果现在我提出结婚，你会答应么？
　　结婚？
　　单君华觉得莫名其妙。
　　想了想还是打了个电话过去，可惜，无人接听。
　　单君华洗漱完出来的时候，欣姨面色已经不善，还没等她开口，单君华先举起双手，“下次绝对不再这么晚吃早饭了。”
　　语气很诚恳，但是老人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因为他是惯犯。
　　简单的沪式早点，酱菜稀饭，欣姨一边替他盛饭一边念叨，“你不要嫌我啰嗦，我年纪是大了，但是脑子还是灵活的，我翻来翻去还是那几句话，身体最重要了，钱是赚不完的，”欣姨斜他一眼，单君华握着筷子并没有动，恭恭敬敬的听着她的说教，世家大族出来的良好教养，“吃吧，没的饿坏了。”
　　单君华笑了，“欣姨最疼我了。”
　　欣姨叹气，“看着你们兄弟长大的，就跟自己儿子一样，能不疼么。”
　　兄弟。单君华眼神暗了下来。
　　太了解，他的变化欣姨看在眼里，“阿华，你年纪不小了，要想想成家的事了……还有什么时候回家看看……”
　　电视播着中央台的新闻，“插播一条最新消息，今天凌晨三点二十五分，由法国巴黎起飞到G市的法航AF-86754次航班在G市降落滑行期间起火，火势严重。经航空公司方面确认，机上总共387名乘客，其中254名中国乘客。具体伤亡人数还在调查，起火原因目前未明。”
　　单君华拿起手机查阅意外的相关新闻，果然。
　　G市日报的官网的更新：G市人氏：法裔华人企业家路简章事故昏迷与其妻一同送往G大附属第一医院。

　　同一时间的G大附属第一医院，路遥觉得疲累，她应付完了第三拨前来了解情况的人，浑浑噩噩的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坐下来。顾琰递来一瓶水，路遥摆手。林锦坐在路遥旁边，握住她的手。
　　手术还在进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路遥看向顾琰，“你带小锦去吃点东西，已经快十一点了，你们早饭都没吃。”
　　林锦摇头，“那你呢？你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
　　路遥觉得没有力气，一点胃口都没有，“我没胃口，你们先去吃。”
　　“不饿也得吃东西，”顾琰站起来，“小锦我们去买饭。”
　　走出医院林锦有点担忧，“小妖一个没事吧。”
　　顾琰倒是不觉得什么，“她需要静一静，事情突如其来而且太糟糕了。”
　　遇见不好事情，我们往往会去怀疑自己的选择，心里活动是“如果”、“要是”要么就是“要不是”，此刻的路遥就是这样的心里活动，要不是提前回国，父母也不会搭上这个航班，现在就不会躺在手术台上。这的确是我的错。
　　G市降温降水，路遥穿着卡其色的套头毛衣，窗户大开着，窗外是密绿的香樟树，北方南下的冷空气与海洋上吹来的暖湿气流相遇在山麓的这边形成大范围的降雨。风自然是夹杂着水汽掠过植物上的凉意而来。
　　林锦和顾琰提着“粤中人”的外卖进来的时候，路遥正锁着身子盯着窗外。
　　眼神呆呆傻傻的，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拿来旁边的包包翻找。
　　“找什么？”林锦放下东西问。
　　“手机没电了。”路遥丧气。
　　“重要电话么？用我的。”林锦递给她。
　　路遥反倒摇了摇头，“不了，算了。”
　　她看见他们拿进来的餐盒，苦笑，“你们这是把他们厨房搬过来了，这…..是要吃满汉全席？”
　　林锦不理她打岔，“你刚刚是不是在等单君华的电话？”
　　沉默长久，是被手术室上面的指示灯熄灭打破的。
　　路遥脚步虚浮，这种感觉面临过死别的人一定深有体会，上帝在你的脖子上架了把刀，阴阳正负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医生摘下口罩，电视里的剧情也不一定完全虚构，“手术很成功，”叶予淡淡的瞥了一眼路遥，她似乎松了一口气，他继续道，“男士的伤势比女士的重一些，所以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您父亲可能会永久昏迷。”
　　顾琰道了一声辛苦，叶予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友间不必多说这些。
　　林锦扶着路遥，从凌晨接到消息到现在一切算是尘埃落定，路遥不管是心里还是生理都面临着能量透支。
　　“就是说……爸爸会醒不过来？”她自言自语。
　　手术成功的消息放出来后，各路人马开始蠢蠢欲动。
　　林家二老坐在病房的沙发上，路遥给他们倒了两杯茶。
　　“出了这样的事……”看着好朋友躺在床上毫无生气，林太太泫泪欲泣。
　　林锦劝住。
　　VIP病房宽敞，路遥让医院加了张床，路简章和宋音在同一间病房。
　　林岸深考虑的是公司的事，商人毕竟理智，“小妖，JZ还是得你来打理。”
　　路遥放下手里的苹果，“林叔叔，我…..公司的事情我一窍不通的。”
　　林岸深有他的考量，“小妖，不瞒你说，出事前你爸爸就已经和我谈起一些JZ的问题，JZ这几年一直在做市场转型，欧陆市场的饱和本就产生了一些矛盾，这几年关于新市场的选择上，你爸爸和公司的一些股东也有分歧，所以现在是很重要的时刻。”
　　路遥深吸了一口气，“叔叔，您的意思是要我现在就进公司？”
　　林岸深点头，“说出来不尊重，你爸爸已经立好遗嘱了，他名下的所有股份全都会转到你的名下，还有你妈妈的那份。你现在是JZ的第一大股东，等董事会召开之后，你就会是JZ的总裁。小妖，所有人都身不由己。”最后一句说的无奈。
　　路遥心里乱，但是又感觉蹿生出一股力量，这是责任啊，爸爸一手打下的江山，我要好好守护。
　　林岸深知道她的顾虑，“其实不用怕，有什么不懂的，我会教你，或者问阿琰也行，你们是一辈的自然好说话些。”顾琰是长者眼里的青年才俊，的确。
　　林岸深继续，“你爸爸他主张中国市场和美国市场并重，所以上次和华升的合作他很看中，现在华升那个案子已经到收尾阶段了，但是上次打电话你爸爸说提出二期的想法，不知道华升那边是什么态度。这个案子对你爸爸和JZ 都很重要。”
　　很重要……这么巧。

　　医院不让家属陪床，路遥回到家已经十点左右了。
　　这一天过得深刻又疲乏，深入骨髓的寒冷只有赤脚在雪地里走过的人才知道，是散尽热量的恐惧力量，你找不到让血液流动的办法，奔跑还是狂跳，你只是在雪地里越陷越深。
　　那关于失去的阴霾更甚，你想抓住的生命似乎要远离，那一刻是百转千回任何想法涌上心头，最急切的是，我愿意用我一生，不管微末还是贵重，任何任何东西，只要能保留，我都能付出。可是事实往往是，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
　　事实是用最简单了当的方式你，长大的人必须勇敢。
　　路遥去浴室抹了把脸，放在外面的电话叫了起来，路遥把铃声开到了最大，深怕错过了医院的电话。
　　她跑出去接。
　　来电显示的是Gene——单君华。
　　路遥开了免提，盘腿坐在地毯上，房子太大太空旷，还是有点声音的好。
　　“你好。”路遥率先开口。
　　单君华沉默了一瞬，“路遥，现在情况怎么样？”
　　“我问你的问题你有考虑过么？”路遥顾不上礼貌了。
　　“你只是遇到苦难冲动了。”单君华的声音好听。
　　但是路遥没心情欣赏，“这是你的答案？”
　　沉默以对，单君华居然不忍心拒绝。
　　可在路遥看来这是默认，“单君华，你不爱我，不，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吧。”
　　那头依旧没有回音。
　　路遥抹去眼泪，“我爸妈现在昏迷，但是总有一天会醒来的，所以你勿念。至于我们，爱一个人需要的是默契，是势均力敌，我太累。我们只能做合作伙伴了，单总。”
　　爱一个人是不是应该有默契，爱一个人是要有默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