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小店 ...
-
03.命运
远处是夜晚的城市，临近凌晨，正是最黑暗的时候。
一个人，拎着一只硕大的帆布旅行包，站在通向城市的黑暗的路口，望着那团模糊的黑暗中星星点点的灯火。
黑暗的城市，仿佛一只巨大的蛰伏的兽，张开大嘴，等待着吞噬过路的行者。
那个人站在路口，夜晚的风很冷，撕扯他身上的冲锋衣。他浑然不觉似的，掏出一支烟，点上。黑暗中亮起了一枚小小的橙红的火星。
他吸了一口，缓缓吐出。若没有夜色的阻挡，我们还能看见他眯起狭长的眼，缓缓露出餍足般的笑容。
那笑容，有点冷，仿佛狩猎前的老猎手，稳操胜券。
如果千里之外，那个在警察局里捧着一杯热咖啡瑟瑟发抖的凯尔西来到这里，她会辨认出，这个人正是之前频繁光临阅览室的男人。不过很显然，他不会再光临她的柜台了。
一支烟很快地燃完。他闭起眼睛，贪婪地深深地吸嗅着空气中残留的烟味。
这时候，天际露出了鱼肚白，世界从黑暗中亮起来。
于是他将烟蒂抛在地上，用脚尖碾进土里，然后提起包，向远处的城市走去。
独居异国他乡时，熟悉的味道总能唤起一种归属感。
□□在柜台前点了一杯咖啡。寒冷的天气里，一杯热乎乎的清咖总能将人的手与心同时暖起来。
小店很清闲，也很有情调，一匹黑猫卧在暖暖的阳台上，尾巴垂下，扫来扫去。一只黄绿色的蜥蜴在巨大的养殖箱中窜上跳下，有些反常的兴奋，却很可爱。原木色的柜台后面，身材修长，面目明显带有东方人特点的咖啡师递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意式清咖。
□□伸手去接，不小心触碰到了咖啡师的手，对方的手指细腻干燥，带着咖啡暖融融的热度。
咖啡师微微一笑，说了句：“请用”，拿起餐巾低着头慢慢地清理咖啡杯。
“这家店只有你一个人吗？”□□啜饮一口咖啡，开口搭话道。
“是的，”咖啡师开口，□□注意到他的嗓音醇厚，说起英语音调缓慢却纯正，唇角始终带着笑意，仿佛受过良好的教养，举止得体，让人心头暖融融地舒服，“严格说来，我们的店员还有普鲁托和菲茨安。”
□□忍不住笑了。
咖啡师坐下，搭话道：“你是从东方国家来的吗？”
“是的。中国。”
“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喝清咖没有直接加砂糖的东方人。”
“你开这家店多久了？”
咖啡师给自己调了一杯咖啡，随便坐在椅子上，闻言微微一怔，笑道：“你是我的第一位客人。”
那只叫普鲁托的黑猫从窗台上跳下来，抖抖毛，慢条斯理地走过来，跳上咖啡师的膝盖，转了几个圈，懒洋洋地卧下来。
□□看着它的举动，不由觉得好笑。“他真黏你。”
“我经常出去旅行，他和菲茨安不得不拜托朋友寄养。”
□□看着那只猫懒懒地趴在咖啡师的大腿上，咖啡师手指修长，轻轻地搔搔猫咪后颈柔软光亮的黑毛，猫咪呼噜呼噜地，扭头去嗅他的手心。
“我想普鲁托是在表示，他很想你。”
咖啡师笑道：“谢谢。”又低头对普鲁托道：“也谢谢你。”
“你去过中国吗？”□□凝视着咖啡师的侧脸，后者无知无觉，眼神安静而温暖。
咖啡师抬起头，道：“事实上，我有着一点中国血统，我的母亲是华裔。可惜的是，我还未有幸去过我母亲的故乡，也没有学会汉语。”
“我们中国人常常讲一个词，叫做缘分，大抵与命运的意思差不多，我现在忍不住觉得，真的有这种东西。”
“你相信有命运吗？”
□□微微一怔，没有回答。
“对于有些人来说，有的。”咖啡师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所有的命运在这些人眼里都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就像你今天路过了这家店，而我正好刚刚旅行归来，打开了店门，所以你遇到了我。”
□□默默地思忖。
咖啡师又继续补充道：“倘若你走过这里时，正好有什么在街对面吸引了你的注意力，或者我的车票晚了一刻钟，让我没有及时打开店门，你都不会遇到我。”
“对你而言，这一切都是偶然，那便是命运。”
□□忍不住开口问：“难道还有不是吗？”
“如果提前知晓了这些，就不叫命运了。假如，我一开始就知道了有你这样一个人，并且我想接触到你。而我精心了一切，我知道你刚来到这片街区，所以提前在这里开好了一家咖啡店；我知道你有每天下午四点半出门散步的习惯，所以我买好了合适时间的车票赶回来，为的就是在你到来的时候开门；我知道你喜欢猫与咖啡的香气，所以我养了普鲁托，叫他坐在窗台上，而我将咖啡烘焙出香气，所以在我的计划之内，你一定会走进这里，并且与我认识。”
“对于未知的你而言，提前知晓的我所精心安排的这一切都可以称为命运，而对于我而言，这一切只是我意料之内的计划而已。”
□□一时语塞，这一席话让他后背微微有些发凉。
咖啡师突然笑起来，重新变得柔和：“当然这是一个假设，建立在我一年前就知道你这个人的基础上。”
□□不由得放松了下来，想了想，道：“倘若真像你说的那样，命运倒真是使人觉得没来由的恐惧。”
“既然在事前我们彼此互不知晓，那么，”他端起咖啡杯，“让我们为命运安排的相逢干杯。”
□□笑起来，端起杯子，杯沿轻轻地一碰，咖啡泛起些光亮的涟漪，一点点咖啡滴溅起来，沾到了□□的手指上。
“真是抱歉。”咖啡师抱歉地笑了笑，握起了□□的手，□□还未反应过来，对方轻轻抿掉了溅出的咖啡。□□腾地一下红了脸。
“抱歉，”咖啡师仿佛突然觉醒过来似地，一下子放开了手，“我只是太喜欢咖啡的味道。”
“没什么。”□□犹豫一下，没有去擦拭。
对方伸出手来，“很高兴认识你，我叫Shawn，我母亲给我取过一个中文名字，萧飒。”
□□微微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的手，“□□。”
□□回到租住的公寓时，天已经黑了。开了门，偌大的房间里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声响。
空空荡荡，空空荡荡。
他开了灯，踢掉鞋子，将自己丢到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翻了个身，又翻回来。
屋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仿佛空气都有一点点的冷。喝咖啡会上瘾的，尤其是咖啡馆里暖暖的光，还有淡淡的香，还有温和的语气与从容的交谈。□□忍不住开始想念下午散步时偶然遇到的小店，和小店里的人。
手指上仿佛还残存着唇柔软的触感与热度，□□不自觉地抬起手，忍不住用嘴唇轻轻地抿上。
很奇怪的是，除了咖啡的味道，手指上残留着淡淡的苦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锈腥气。
是沾上什么了吗？他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深思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小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