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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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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过去,春天转眼也就来了。
这一年的三月间,很多人的生活都发生了变化。
蒋哥的孩子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不是叫爸爸也不是叫妈妈,而是喊了句“刹一脚”,弄得蒋家两口子又高兴又郁闷,高兴的是孩子说话说得早,今后会是个聪明的小家伙,郁闷的是,这家里已经有一个司机了,难道还要出第二个?
梁英辞了职,专门考到公交公司去开大客车,用他的话说,开出租车太辛苦,他比较喜欢胀不翻饿不死的职业,旱涝保收,有保障。
孟丫头和她老婆决定一起出国,去个能以法律的手段来维护同性恋利益的国家继续她们的生活。
阿甲和阿乙终于同居了,阿丙据说不知道为什么和阿丁闹得很僵,年还没过完就突然去了外省。
惟一没变的是段非,躺了快两个月,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杜为时常在给他做按摩的时候威胁道:“你要知道,久病床前无孝子,你再不起来我就不要你了!”
狠话石沉大海,段非仍然睡得安详。
直到那一天。
那天杜为凌晨下班回家后发现家里又有人。
一个突然出现的黑影吓得他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张复云?”杜为真心希望那就是张复云,最好同时出现的还有他师父。
灯开了,眼前是个穿着改良唐装的陌生人,脸型消瘦,剑眉凤目,长发及腰,简单地束在脑后。
杜为在心里暗暗呻吟——又,又来了……这个是人还是鬼啊?
见那人没有动作,杜为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有些防备地问:“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里?”
那人突然笑了,笑容在脸上如冬雪初融,绽放出让人眩目的光彩,看得杜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他的声音却如接近冰点的水,冷得吓人,“原来他把人藏在这里……”
杜为花了一点时间去理解他话里的含义,回过神后连滚带爬地奔到里屋,看见段非还好好地躺着以后才松了口气。
转过身,把段非挡在自己后面,“你究竟是谁?再不回答我可要报警了!”
那人上前一步,依然不怀好意地笑着,“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说着他缓缓地抬起手,指着杜为,“我要带你身后的那个人回去复命。”
杜为一听,脑海里立刻跳出三个字——□□!
他想也不想就说:“段非欠你们多少钱?”
“钱?”那长发人反而呆了。
杜为猛点头,“还是他跟你们有什么纠葛?说个数!我帮他还!”
长发人又怔了半刻,突然拍起手来,“有趣,真是有趣……我只当他无味得很,没想到他身边还有这么有趣的人。”说着用手做了个托举的动作,“不过该办的事还是得办,人我带走了。”
杜为连忙转过身,只见段非已经飘到半空。
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这种有违科学理论的刺激,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揪住了五脏六腑,杜为抢上去抱住段非悬空的身子,大吼:“滚!滚出我家!”
那人敛了虚伪的笑容,皱起眉头,“放开。”
“不放!你想把段非带去哪里?”
“带去哪里你管不着……”
“他是我的人,谁也别想动他!”
“哦?要不要试试?”那人正要做个什么动作,突然被人从身后勒住脖子,他哽了一口气,颤声道,“你……”
勒人的正是张复云的师父,杜为完全没看见他是怎么出现的,只觉得怀里的人突然身子一重,他措手不及,和段非一起跌到了床上。
“我说过,管我闲事的人必会付出代价。”张复云的师父说这句话时几乎是咬牙切齿。
“你……你居然为了一个普通的凡人私自更改命盘,违反天律……你……呃……”脖子上的手越来越用力,被勒住的人的脸也越来越红,红得发紫时连话也说不出来。
张复云的师父扔了一个小玻璃瓶给被惊吓过渡的杜为,“拿好,他剩下的魂魄,喂他吃了。”然后把嘴凑到身前人的耳朵边上,额边的白发则自然地搭在那人脸颊上,森森地说,“至于你,果然如我猜想的那样,今后就别怪我无情……”
也就是刹那间,杜为眼睛一花,房间里顿时空空如也,哪里还看得到半个人影。
他虚脱地倒在段非身边,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环上他的腰,另一只手捏着那只玻璃瓶,竟止不住地乱抖。
张复云的师父最后那句话在他心里久久不散,别怪我无情,别怪我无情,别怪我无情……杜为不相信能说出种恨话的人会是什么大慈大悲的人,况且他还是张复云的师父,徒弟不是人,师父能好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就不由得为那长发人捏了一把冷汗。
可是那长发人想带走段非。
杜为把怀里的人紧了紧,才慢慢定下神来。
现在也顾不了去想别人的是非恩怨,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关他什么事,他只要抢回段非就行。
举起手里的小瓶子,里面似乎有两个圆圆的发光体,一金一银,毛茸茸地,很有些可爱的味道。
杜为翻来覆去地看,心想这就是魂魄啊,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儿童玩具。
一想起之前张复云的师傅说要喂段非吃,杜为突然就来了劲——这段时间无数次想偷亲段非的嘴,都因为觉得太乘人之危被自己给按了下来,这下总算有了理由有了借口。
杜为吃吃地笑了几声,翻身坐起来。
刚打开那玻璃瓶盖子,两个圆球就想往上飘,杜为连忙扔了瓶子一手抓一个,很软很轻,捏在手心里有些烫的,让他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这便是段非失去的意识,只要将它放会他身体里,就能醒了。
用嘴叼住其中一只,杜为俯下身去喂段非,那魂魄刚碰着段非的嘴,“嗖”地一下就消失了。
杜为吓了一跳,起身察看,只见段非的眼珠在眼睑下动来动去。
看来是吸收了。
可还没碰到啊!
杜为不服气,叼起另一只,快速地凑过去,魂魄球消失时候他借着冲力成功冲到了段非嘴上。
对对对,就该是这感觉,又柔又暖,还有点甜……杜为满足地闭上眼。
没过多久,至少杜为没觉得过了多久……“哎哟!”头发突然被人拉住往后扯,他吃痛大叫,睁开眼,段非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只手还揪着他的头发。
两个人僵硬地对望着,一时无语。
半晌,段非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杜为忙问:“怎么样?想喝水?”
段非轻轻颔了下首,杜为几乎是跳着往外跑,跑到厨房门口时突然站住了,背靠着墙壁,不可自抑地大笑起来,笑得眼角闪闪发光。
段非在屋里听见外面的响动,抿着嘴,侧了头,脸上是让人看不懂的表情。
杜为不让段非下床,段非就拥着被子端坐床头,听杜为讲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包括他为什么会失去意识,包括张复云不是人是妖怪,包括张复云的师父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帮他向电台请到了停薪留职的假,还包括他和自己的命运牵绊,等等等等。
杜为一边给他削水果一边说:“你怎么不觉得惊讶?你信了?我一说你就信了?你前世可是一条蛇精,和传说中的白娘子是同类,你不怕?”
段非想了想,“我做过类似的梦,你这么一说,好像也解释得通。”
“是什么梦?”
“我梦见一个没有救我的人,一个救了我的小孩,一个病痨鬼和一个穿蓝衣服的人……之前我一直在想我是里面的谁,原来我根本就不是人。”
杜为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那我就是那个病痨鬼,也可能同时是那个小孩。不都说蛇精会报恩嘛,我先救你,后来你又救我,我活了,你却死了。”
段非问:“我是怎么死的?”
老道士说他前世辜负了小蛇精,小蛇精应该是……气死的……一想到这里,杜为的心跳陡地快了两拍——辜负,所谓的辜负,不会是那个意思吧……
“我是怎么死的?”见杜为半天没回答,段非不死心地再问。
杜为只得打哈哈,“说什么死不死的?也不嫌不吉利,吃了水果再休息会儿,我去做点容易吸收的早饭……稀饭行不?”
段非紧紧盯着他,“你有事瞒着我。”
“哪能啊?”
“我想见张复云的师父,你帮我给张复云打个电话。”
“太,太早了人还没起呢。”杜为干笑。
段非作势要下床,“那我自己打。”
杜为急得一手扣住他,“你别乱动,我……我什么都告诉你。”
于是将老道士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并悄悄观察段非的表情。
段非半垂着眼,似乎有些无动于衷,心里却暗潮汹涌。
如此便能解释那些多出来的情节,他说,等我好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都是命,上辈子喜欢的这辈子还要喜欢,那么上辈子得不到的,这辈子会不会仍然……段非突然想起自己早已经被杜为拒绝了,牙关一紧,冷不防地咬破了点口腔里的皮,淡淡的铁锈味渗了出来,有些甜,有些腥。
杜为却完全没能理解段非的沉默,还在一旁没心没肺地乱说话。
他说:“段非你别想太多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跟这辈子没关系。”意思是你这辈子肯定长命百岁,因为他不会再气他,还决定要一直守着他。
如果段非出柜,他会站在他身边,帮他分担来自环境的压力;如果段非不出柜,他也会站在他身边,默默地爱他支持他。
辗转反侧地想了这么久,终于下了决心,说他自私也好任性也罢,事实证明他已经丢不开段非,就只能靠近。
段非舔了舔嘴里的伤口,点点头,“好。”
是啊,前世今生互相没有关系,所以至少你上辈子还喜欢过我,现在却不行。
两个人各怀心事,任时间无情流逝,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