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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桃李春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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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刘心武一次自称,梦中得句,“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结果大哗,原来是黄山谷的成句。虽然是个笑话,可笑话中的刘心武倒是不乏率真可爱,当年无知如我,还是从这轶事中第一次听说了这句诗。也许就像他的品红楼吧,尽管我一直觉得只能当笑话听,但真不能说,没有人,因为刘先生在电视上的分析和八卦,才起来兴趣去细读红楼呢。
言归正传,吴伟业和卞玉京的情缘,也开始于这“桃李春风一杯酒”,当得起这“江湖夜雨十年灯”。
《欲望都市》里说,画廊的开幕式,是纽约此男彼女相遇的经典场合。那么,卞玉京和吴伟业的相遇,也算晚明才子佳人的典型情境——江乡风暖,花信催人,一次宴席或者雅聚,名姝文士参差间坐,推杯问盏,酒意酣然。
晚明的文人世界很有些世纪末的奢华,相比今日的富贾豪门,明星名媛,也不过是文人代替了富人,毕竟当年流行的,是余秋雨先生号称“想想都觉得温暖”的以文取士;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是准政客的凭证。今天码字的人,难免觉得当时名妓们重文重才的风气很是贵重,其实终究如何,也只有各人冷暖自知了。
比如,这位略略多饮了几杯的卞赛,与吴伟业初次见面,却“拊几而顾曰:‘亦有意乎?’”,有托付终身的探寻。吴伟业佯装不解,卞赛也只好“长叹凝睇,后亦竟弗复言。”
我不清楚卞玉京的表白是只发生在初逢,还是有断断续续的暗示流露在他们的交往中。一个□□而隐忍的女人,一个敏感而游移的男人,应该有很多令人回想的瞬间吧,如他多年后所写的,“却悔石城吹笛夜,青骢容易别卢家”,“记得横塘秋夜好,玉钗恩重是前生”,美好而含蓄,情意绵绵,写满微妙与惆怅,期待与错过。
“不知怎样付出,我的真情。已经开始说了,你是否在听?”,
她说了,徘徊婉转,越过重重羞涩疑虑的山岭,那些暗示,含蓄也好,明白也罢,在她看来,自是含了多少勇气和情意;是所有真诚的期待,凝结成饱满的晨露,落于你的掌心——可一切,听在他的耳里,也不过一句话罢了。话,当然可以选择不听,选择不懂,选择懂而装不懂。
其实这样的故事,也没有什么稀奇,说到底,他们是文人和倡女,官僚和名妓。他的生命里有君王恩遇,朋党期许,家人厚望,他的声望,前途和考量如此之大,温言款款的卞赛,也就是一段风雅的艳遇罢了。她的美好和情意,他不拒绝得到,但从没打算付出。暧昧不是错误,倒是游戏的本质,薄幸也好,多情也罢,一切本当如此,放在太平年代,也不过他离去,她别嫁,繁华人世,熙熙攘攘,大家各有各的出路,这点微渺的情愫,充其量,是人生浩淼里的一点胭脂色,无名无姓留在野史诗话里,连传奇八卦都上不了。
可偏偏来的是乱世。
等到风雨骤至,长夜无边,等到残灯飘零,江湖路远,当年的寻常杯酒,也成了对桃李春风难以释怀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