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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血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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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恶魔把化劫葬在欲望谷的溪水里。恶魔说,以前她和化劫就在那里,过着简单幸福的日子。水面映出的笑脸有她的纯真和他的阳刚。
倒吊男,你要替化劫报仇。他是你的前生,村里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流着他的血液。
我点点头。
化劫躺在我们编织的木筏上顺水流畅。他的身下一片柔软的鲜花垫在枯草里。泛出安详的光。
我告别恶魔带着她赐予的神剑回到村里。村民们像遭遇了劫难,一个一个匍匐倒地。年迈的老人拽着我的衣角。她的手臂枯萎,青绿的静脉上露出一群红细的圆点。仿佛开出一朵朵罂粟,异常妖冶。
她咒骂我,带着狰狞的表情。是你,你这只妖怪。你害了力被倒吊在树上。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她絮絮喘着薄气,双目呆滞,一片青光闪过,就晕死过去。
我抱着她。村里人让出一条小道。几个壮硕的汉子举起棍子在我身后击打。妇女们激动到尖叫。他们不知道恶魔命我服下丹药。那颗黄色的丸子在胃液里化开,爆发出无穷的力量。他们伤害不了我。就像蚂蚁伤害不了大象。
我把老人抱进隐者的茅屋。他坐在竹帘下,一脸平淡。他说。我知道你会来。我在这里等了三天。
先救她。我将老人放在床褥上。隐者走过来。替她号脉。他摇摇头。说了句,死了。杀戮与他无关。
她得了什么病。你无所不知。一定救得了她。
她服了令人产生幻觉的毒药。在梦里,力成了她的孩子。你把力绑在树上。成了秃鹰的祭品。她恨你。她的身上冒出红斑,深入静脉,无药可医。
隐者拉开屋左的帘子。一袭清风将我引入。下一秒,我看到无数的陶罐立在室内。它们雪白的周身缚着黄条,上边清楚书写名字。正前的香龛上竖起半株白菩提。他们为你而死。隐者回身看我,他的眼睛透出一抹深幽的蓝,让我惊慌。
这与我有何干系。我甚至忘记他们的模样。
隐者摇摇头。他让我在他的软榻上歇息。晚上,我看着窗外明亮的星星。忽然想起了小时候。隐者教我和力玩游戏。他让力扮英雄,穿着雪白的霓裳,胸口配着宝剑。而我满脸泥泞。他用赤尾铃兰编了条尾巴,拖在我的裤后。那时候我问他,为什么每一次我要变成恶魔。只有恶魔有邪恶的尾巴。他笑了,他说,倒吊男,你是最善良的孩子。力和你不同,他是个孤儿,从小别人把期许的目光放在你的身上。没有人注意过他。他比你更需要肯定自己。隐者退到树下。他站在那里,看着力挥舞着宝剑冲向我。默默不语。
我偶尔会想,我也是个孤儿。为什么每一次我都要替力考虑。那时候,我天真无邪,不甘的种子一直静静埋葬。隐者没有给我机会去发觉。他让我变成好人,受村民爱戴。力砍掉了菩提树的枝叶,我跪在隐者面前,代他受罚。
我开始厌倦。
掀开竹帘。村民的骨灰睡在里边。光滑的白和淡漠的黄交织成网。我听见仇恨的控诉生起一团绯蓝的火焰。星星燎原。我提起剑走向屋外,隐者依然睡在夜里。仿佛不曾醒来。
力看着我。他奄奄一息。睁着清澈的眼睛,细细望着我。我讨厌他的目光。
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救我。力虚弱地笑了。链条把他的身体折磨的支离破碎,我看到秃鹰的羽毛插在他的肉里,露出乌亮的光芒。
你像个天使。我笑了。冷冷举起剑。
倒吊男,你恨….我。那个恨字还未清晰,我的剑刺穿他的脊梁,定在菩提树上。枯萎的叶子落了一地。力笑了,异常美丽。
他说,他知道他会死,从他决心站在这棵树下的瞬间。
倒吊男,我想象过无数的死法。在未遇见你之前。白色的天地茫茫一片。我以为自己会死。结果,你出现。那天,我躺在你的怀里。我告诉自己,力,你的命是他的。从今以后,你死我亡。所以我不能死。
倒吊男,忘记一切就此离开。隐者就是带走化劫的男子。他知道你的前生。那个以人祭鹰的谣言由他兴起。没人怀疑。他用幻术冻结你的记忆。从五百年救你的那天,等待你长大。然后死在菩提树上。化劫是秘密破灭的关键。你死了,救赎的神话才会延续下去。
快走….离开这里…
力哽咽说着。我的心没有感觉。我问他,为什么要救我。村民说那个晚上,他们要将我继献给苍鹰。力突然出现。跪在院子里。无所畏惧。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说过我会救你。我做到了…
力永远闭上了眼睛。我抱着他的身体。忽然悲伤。像疯子般的绝望袭进心里。眼泪流出来,不再冰凉。
力说他走了,我被关进另一个比他去的地方还要寒冷的世界。他倒在我的怀里,晶莹的头发遮住眼睛。他说过没有人心甘情愿为他人牺牲。他骗了我。决不原谅!
隐者埋葬了力的尸体。他说力是神的孩子,有比神更坚强的意志。他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我看着他。我说,为什么要骗我们?你编织了一个魁伟的神话,无数人为了你成为血祭。我揪住他的斗篷,拳打脚踢。灰白的斗篷掉出一张苍白的脸,银色的发辫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隐者没有解释。他放了我。他说,走吧。能去多远就去多远。
我回到了恶魔的身边。她对我很好。很温柔。那双纯白手答应我不再杀戮。有时候,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看着我,充满悲凉。
五月的花海纷纷扬扬。欲望谷美丽若梦若幻。那天,恶魔穿起妃色的裙子。她已经好久没碰那件衣裳。她把她锁进暗窖里。现在,她穿出来。海藻般的头发高高挽起,洁白的雪融化在她的发丝。浑身碧玉琅辔。我看着她,有点陌生。
倒吊男。我美吗?她吻我。光滑的舌头缠绵悱恻。
美。很美。我看着洞外。眼睛里想起力的模样。他躺在雪地里。湖蓝色的眼睛,比水更清,比雪更白。
恶魔哭了。她绝望地拉下我的脸。我看到她的眼睛里写满沧桑。仿佛被淘空了心脏,独留一具空灵正对着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放过我?恶魔哀婉地哭诉着。像对我说,又像对着自己。
我看着她不明所以。
你说过,倒吊男。即使有一天,我背叛了你,你也会原谅我。
是的。我擦干她的眼泪,力对着我温柔的微笑。
不,你骗我!你在狠我!
我忽然愤怒起来。我拿疲倦的眼神看着她。我说,你累了。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没有怪你。
我把恶魔的眼泪当做无理取闹。
第二天.我发现自己睡在森林里。恶魔消失不见。我的身边留着她给我的信。如花的纸页沁着血迹。
倒吊男:
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说明我真的放弃。
放弃了我对化劫的歉疚,以及对你的爱。
我无法想象,你坐在我的面前,满目空旷。我捕捉不到你的眼神,还有悲伤。昨天,你抱着我,你说我累了。其实是你倦殆了。比疲倦更甚。你不再对我微笑,一切似乎完美,变得无可期盼,渐渐绝望。
初次遇见的那天。我要你的心。我希望你忘记。所有的一切。我一直欺骗你,也欺骗我自己。我以为只要你的心不在,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五百年前,那群慈悲的男人闯进我的房里。化劫不在。我充满恐惧。他们要把我祭献给秃鹰,平息灾难。他们拿五彩的石锁困住我。我挣扎嚎叫。化劫没有出现。我被他们带到菩提树下。那群黑色的秃鹰张着眼睛,碧绿阴森。我求他们放过我。我说,只要他们愿意,我可以把化劫骗来。他甘愿为我而死。他们笑了,狰狞的手向我献来珠宝。化劫背对着我,死在树上。他不肯看我。不肯反抗。
我想他恨我。可是我也恨他。是他没有尽力保护我。让我陷入了灾难。我用这种仇恨铭记着自己应该忘记。忘记他的淡漠,忘记他的死亡。我用村民的珠宝建立了自己的领地。欲望谷,鸟语花香,宛若仙境。我想我该满足了,我会自由自在,逍遥快活。可我总在梦里看到化劫。他背着隐者赠送的弓,苍白的脸泪水盈盈。
我把我的心出卖给恶魔。我变成恶魔。我要用村民的心脏救活化劫。也救活我自己。这样歉疚地活着,生不如死。
我无法接受化劫对我的恨,就像我无法刻意忽视你对力的在乎。
我看着你对他微笑。从你救起他的第一天起,相依为命。那个孩子代替了我在化劫身边的位置。我要他死。
我在菩提树下埋葬了隐者的玄光镜。我把真相告诉他。让他代替你死在树上。周围的人心怀鬼胎。他们没一个无辜,值得宽恕。
倒吊男。或者,我该喊你化劫…
记住,我曾经说的。人是欲望的动物。女人更是。我不要一个不爱我的灵魂。我放了你,你的心陪在我左右。
结局皆大欢喜。
恶魔走了。力不在了。隐者依然守着他枯萎的菩提花,无欲无求。偶尔我会想念他们的微笑。仿佛世界来了,带着它的脚步。世界走了,不为我而停留。人是可悲的动物,活在命运的轮回里,一切苦难早已注定。
我踏上了归途。我向村民赎罪。他们睁开无辜的眼睛,凶猛地批判我。杀友,卖心,还同恶魔苟合。多么绚烂的借口。比我活过的所有都要纯洁美丽。
我被倒吊在菩提树上。那棵年迈的老树,和隐者一般倔强。它不开花。眼睁睁看着村民在我身下点起火把。火焰迅速蹿开。袅娜的身体爬上我的额际。我的头发在风里熊熊燃烧。我闭着眼睛,心甘情愿。在一切杀戮,浮华退却…让我来终结。
隐者远远站在人群的背后。他看着我。灰色的斗篷终于放下了宽大的帽沿。他会不会为我落泪。我淡然地笑着。期待更大的火蛇将我吞噬。我会在明亮的天里,看到力的眼神。清澈如镜,了却尘埃。
烧死他!烧死他!村民兴奋地跳起舞蹈。恶魔没有骗我,杀人让人欢畅。愚昧的人还睡着,我却走远。
天空响起一阵闷雷。奇迹般的雨带着奇迹般的花朵骤然开放。那种雪白的芬芳落入我的眼睛,亲吻我的微笑。村民落荒而逃。几个有点智慧的男人提着水熄灭了大火。他们命大家伏身跪拜。他们说,那是神的旨意。神,原谅了我。宽恕了我。神,何其伟大壮烈,他们不敢违背。
复活的菩提带着村民汹涌而来,如潮水般散去。
我依然倒挂在树上。满脸安详。隐者说,我是神派给他们的守护者。一切罪孽向我倾诉。村民异常高兴。他们轮流向我膜拜。带着腼腆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