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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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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念愣在了当地,看着一干人等全都消失,还没反应过来。
突然,有人从后面捉住他的双臂,把他推到沙发上坐下。以念转头一看,是邢伯伯。
邢伯伯说:“以念,你跟我说实话,陈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和邢卫的事情。”
以念点点头。
邢伯伯的脸突然像染了色了一样,阴了下来,神态也像突然变得苍老了一样。盯着以念的眼神变得深沉而复杂。
以念此时也没心情关心别人的眼神,陈楠的声音一直在他耳朵边响着。一直怕一直遮掩,在家人面前,他俩一直小心奕奕地从没有露出过破绽,但现在以念没心情掩饰,也没必要掩饰了。
邢伯伯叹了一口气,两人之间出现了一段挺长的沉默。
邢伯伯说:“以念,看来是时候把你爸爸的事儿告诉你了。我本来想让这件事一直烂在肚子里的。”
刑伯伯说要说以念爸爸的事儿,却许久都没声儿。他掏出一支烟放到嘴里点上。以念看到刑伯伯的手,分明抖得厉害。
刑伯伯深深的吸了口烟,又慢慢的吐出,头突然转向以念,像终于鼓足了勇气: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我和你爸爸在一所军校里念书,不同专业的。有一回在打篮球的时候认识了,觉得大家志趣相投,对许多事情的观点都一致,就成了彼此很好的朋友。
你爸爸可是学校里有名的美男子呢,高大,俊朗,穿着一身绿军装,潇洒挺拔,很多高级教官的女儿和学校的女生都喜欢他。你妈妈是我们学院院长的独生女儿,美丽大方,温柔贤惠,几乎是全校男生的梦想。呵,其实,她当年也曾是我的梦想。
可他似乎对谁也没兴趣,直到差不多毕业的时候,我俩都想到南方去。他已经确定是留在省城的军区工作了。有一天,他问我毕业工作的意向。我告诉他我决定到粤北山区的炮兵独立师去,因为那儿有我的专业,我想从基层干起。
你爸爸听完以后,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过了几天,我发现他也修改了志愿,也分到了炮兵独立师。我很着急,因为他的专业到基层根本没有发挥的空间,就去质问他。
那一天,他的表情很古怪,看我的眼神充满怨恨。我问得急了,他就说,我就是为了你去的。你要到那儿去,我就跟着你去。总之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你还不明白吗?”
刑伯伯停下吸了口烟,似乎在透过烟雾回忆当时的情景,脸上有种以念无法识透的复杂情绪。好像是什么东西击中了以念的脑子,眼前一下子浮现出当时的情形,从来不曾熟悉的父亲,他的感受竟通通在自己身上活过来。他有些急促的想要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却也不开口催。
“那个年代还远远不像今天这么开放,你爸爸的心思我不是不明白,但我从来就没有过接受它的勇气。我可以向你坦白,连接受这份心意的想法也没有过,更不要说考虑我自己是否也喜欢他了。在我看来,有这种想法都是变态的,它会毁掉我的事业,我的前途,甚至毁掉我的一生。
我当时很苦恼,躲了你爸爸几天后,终于约他见面,和他说清楚,告诉他我不会接受他,我们都是男人,相互喜欢是变态的,会毁掉我们的一切。你爸爸听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沉默着,最后他也没说更多的话,我们就分手了。那是我们在学校最后一次见面。
后来我听说他和你妈妈结婚了,而且省城的军区又给了学校一个特别的指标,把他要去了。他是提前离校的,省军区的车直接来学校接他走的。后来我听同学说起,走的时候他正病着,到了那边儿,好长时间才恢复过来。听到这些话,我难过了好久,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这么难受。”
刑伯伯突然咧嘴笑了笑,以念却觉得那笑更像是自嘲:
“后来我到了炮师,去了不久,遇见了你邢伯母,大家彼此都感觉不错,就结婚了。邢卫出生的时候,我去省城出差,找到你爸爸,想到你家里去看看。你爸爸在电话里沉默了良久,才说,好吧,你来吧。
我去的时候,你妈妈特别热情,但你爸爸很沉默。后来,趁你爸爸出去办点事,你妈妈告诉我,他变得很内向,和学校里那个健康潇洒的美男子,相差太远。不过,你妈妈摸着自己的肚子说,她仍然觉得很幸福,因为你爸爸对她非常好。
后来我们一直没再见面,直到七九年,打自卫反击战的时候。我们师已经定了是参战部队,大家都跃跃欲试地要上前线立战功。你爸爸突然到了我们师,说是自己坚决要求参战的。据说,他走的时候,你妈妈刚怀了你,哭得晕过去。
你爸爸在我们师只是很短时间地休整了一下,就跟着第一批部队上战场了,比我还早一批。他是负责情报侦察的,需要出入敌后,非常危险。据说,他的工作非常出色,在第一阶段的战斗里,已经立了战功。
我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个阶段的战役了。当时你爸爸本来可以不参加第二阶段战役,直接回国的。我刚到前线,接到一个敌军军力分布的侦察任务,后来知道你爸爸又主动请战,参加了我们的行动小组。
我们一直深入到敌后,在一个有小村落里,遇到了当地农民组织的游击队的狙击,我们分成三组突围,你爸爸那组已经成功冲出了包围,我还被困在村子里。
你爸爸是自己跑回来找我的,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身负重伤。他背着我强行突围,终于把我救出了重围。我们一起撤退的时候,你爸爸坚持独自断后,再也没有回来。”
原来,我的父亲是为了爱牺牲的。眼泪来的那刹那,以念有些措不及防,只好闭上眼睛把它流在眼眶里。睁开眼时,正看到刑伯伯爱怜的眼神,他的手也突然抚上他的头,揉了揉:
“你妈妈在知道你爸爸牺牲的消息后一个月生下了你,怀孕才七个月,是早产儿,所以你总爱生病。本来你妈妈是决心独立地把你们姐弟俩扶养成人的,但两年以后,发生了一件事,让你妈妈伤心地扔下你们,远走国外。
那天,你姐姐和她的同学在家里玩,打碎了家里一个摆设用的石鼓凳。那个厚瓷制的石鼓凳旁边有一圈小小的缕空的花纹,里面是空心的。你姐姐发现凳子里有很多很多的折成飞燕形的信,就叫妈妈来看。
原来,那里面全都是你爸爸写给我的信。每一封信都写得很苦很苦,可以看到他那些年,生活得很不快乐,很不幸福。那个石鼓是没有缺口的,信投进去了,除非把它打碎,否则就不可能拿出来。你爸爸从缕空的花纹里投入那些信的时候,自己也没想到过它们有朝一日会重见天日,他是把所有的心血都投入了这种祭典。连你和姐姐的名字,你爸爸取的都是有所指的。
你妈妈把这些信交给我,同时也把你们俩交给我。她哭着说:“我辛苦养大的两个孩子,都被用来寄托对别人的思念,我无法接受这一点,我没法面对这十几年来我对他痴心的爱恋。”其实我特别理解你妈妈当年的感受,她一直以为自己得到的是十全十美的爱,然后最后发现,不过是一个谎言,她无法接受。但是这些信,留给我的是一辈子的折磨。这些信你邢伯母也看过,这也是她这么疼爱你俩的原因。
同性之爱是不祥的。我们已经遭受到了上天的惩罚,不想让你们受同样的惩罚。
以念,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如果你明白,就原谅我们的狠心。以后不要再见邢卫,也不用再见我们了。”
泪水如河决提般涌出,以念有些不知所措。谁说,历史不会重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