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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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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洪捷考高中那一年,以念七岁,已经差不多要上小学了。那一年发生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故,以念认为是自己一生中最有象征意义的一件事情,因为那一件事,他、邢卫和郑洪捷的生命线紧紧绑缚,缠绕着结合在一起。后来的许多年许多年中,他们的生命都彼此相交,错落纠集。

      那一年格外闷热,停电的时间也格外的多。郑洪捷像往常一样天天在屋里复习功课,而以念则跟着邢卫一起,在乘凉的人群里穿梭着疯跑,常常被乘凉的人用大葵扇照着屁股上打一下。

      有一天,他因为有点发烧而被邢伯母禁足,用一个苹果哄着坐在邢伯母旁边听一大群叔伯大婶们海阔天空地瞎侃。结果那一天大人们进行的是有关人是否有灵魂的讨论,大家说了各种各样听说的或者想象的或者杜撰的有些神秘奇异的事情,内容很多很庞杂。以念记得最清楚的是几个不同版本的葬礼,大人们描述得特别详细,连葬礼上突然想笑的感觉都历历在目。然后他们谈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以念听到有一条蛇出现在某人的葬礼上,然后没有一周,死者的另一位亲戚也因为意外送了命。后来他们又分享了关于恐惧的体验,讨论在黑夜里,想象黑夜里有一双手或者一双眼睛,哪一个更恐怖。结果有些人觉得手恐怖,有些人觉得眼睛恐怖。

      以念开始还认真地吃着苹果。因为他就坐在邢伯母的怀中,大人们议论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有多恐怖。但当夜里回屋的时候,经过黑漆漆的大殿,他突然觉得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感。他紧紧跟着邢卫,回到床上,盼望自己能尽快入睡。

      可惜他并没有如愿睡着。不但越来越清醒,而且不可避免地一直不断地想象着黑暗的大殿里有一双可怕的眼睛在盯着他看。他把自己整个地缩进被子里,热得汗流狭背,闷得几乎无法喘气,还是无法让自己安然入梦。他用力地靠近邢卫的身体,但是邢卫为了避免他的体温带来的热量,一个劲地缩向离他较远的地方。以念很想起来将为了通风而敞开的大门关上,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起身离开邢卫半步。他用被子捂着头,听着自己心跳的呯呯的响声和邢卫均匀的喘气声,想象着被子外面飘着无数的手和眼睛,害怕得快要昏过去了。但年幼的他不懂得向邢卫求助,就这样几乎一直清醒地撑到天亮,才迷糊睡去。

      结果原来就没有完全退掉的低烧开始变成高烧,以念结结实实地大病了一场。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以念始终高热不退,处于昏睡当中,身体时不时抽搐一阵,样子十分吓人。邢伯伯一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部队的医生每天都来看他,用各种方法为他降温,最后终于控制住了病情。

      那几天,邢卫每天都陪着他,舍不得离开以念一步。他殷勤地用冷水打湿毛巾不断为以念降低额头上的温度,隔几分钟便用体温计为以念量量体温,殷切地盼望着以念退烧。

      邢伯伯邢伯母不放心夜里让以念和邢卫一起睡,怕以念病情反复邢卫发现不了,就把以念抱到他们房里过夜。没想到,离开邢卫的以念睡得更不安,有时候夜里会一次次地尖声惊叫着醒来,哭闹不止。直到邢卫和以思都被吵醒,一起跑过来哄他。这时,大家都发现,只要以念被邢卫抱在怀里,就会停止哭闹很快入睡,于是夜里陪以念睡觉的人重新变成邢卫。连以思都暗暗伤心:毕竟我才是以念的亲姐姐啊。

      夜里以念仍然偶尔会惊叫着坐起来。邢卫很有经验,只要马上把以念搂住抱紧,他就会乖顺地停止哭闹,靠在自己的胸前沉沉睡去。邢卫那时变得特别耐心,在等待以念睡熟的时候,他就欣赏以念漂亮的小脸蛋。屋外有一些很昏暗的路灯,尽管在微弱的光中看不清楚以念的模样,却可以分辨出昏暗的光线里以念脸上柔和的线条和散发着光彩的皮肤。邢卫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想亲上去或者咬上一口,这种冲动邢卫自己也觉得很怪异。

      在这么细致入微的小心呵护中,以念的病渐渐好了。

      郑洪捷的中考也逐渐临近了。在以念生病的日子里,以思总想办法陪在他身边。她不敢再让以念听大人们聊天儿,晚上宁可带着以念和郑洪捷一块复习功课。她喜欢一边抱着以念哄他睡觉,一边偷偷地打量正认真念书的郑洪捷。少女的初恋,从那个时代就开始萌动了。

      就在升中考的前几天,晚上照例是停电的。以念被邢卫拉到外面去玩,以思陪邢伯母到营区的另一边去看一位刚生了孩子的同事,邢伯伯出差了。

      邢卫带着以念玩了一会,以念就喊累了。邢卫把他带回屋里,陪他睡着。等以念睡着了,他又跑出去玩了。和以念睡觉的房间用一道木墙隔着的,就是郑洪捷在复习的房间。以念回屋睡觉的时候,郑洪捷正好觉得特别疲倦,也趴在桌上小睡。

      也许是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吧。桌上的蜡烛这天正好固定得不好,燃着燃着就倒了下来,跌到地上。跌落在桌子下面的蜡烛并没有熄灭,火焰慢慢地顺着垂落到地面的床单,依次燃烧到了蚊帐、桌子、柜子,以至于整个房间里的所有的木制品。

      郑洪捷被火烤醒的时候,烈火已经形成了熊熊之势。那时的房子都不大,房间的功能区分也不明显,家里四处都堆放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杂物,木头的,纸制的,塑料的各种东西在烈火中发出呛烈的气味。浓烟从火焰中冒出来,让一向镇定自若的郑洪捷也被吓住了,他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跳起来,夺路而逃,根本没想到要找水或者其它东西先灭火,手里还抓着正在看的历史书。

      逃出房间的郑洪捷,被惊吓得很厉害,想要喊人救火,喉咙里却长时间无法出声。等他平静下来喊出声儿,大人们围过来,火势已经发展到从外面就可以看到火光了。大人们开始找水找东西灭火,一边庆幸幸亏晚上停电,没人留在屋里。

      邢卫正在和小朋友在屋前的小树林里疯着,看见人们都向房子那边儿涌去,就带着大伙儿跟着去看热闹。等差不多到了门口的时候,看见满脸黑烟的郑洪捷,才知道大事不好。

      他大声嘶喊起来:“以念!以念!以念还在屋里!以念还在屋里呢!”后来邻居们描绘起这种声音,都说这是他们从来没听到过的恐怖声音,仿佛世界末日已经到来了。

      邢卫一边喊一边往屋里冲,旁边的大人没想到他这样大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拉住他了。郑洪捷听说以念还在屋里,也跟着邢卫一起冲进了屋里。通向大门口的一路过道其实还没有真正烧起来,他俩跑到屋门口时,看见以念已经醒了,正在火光中哭着。连接着郑家的那一边已经有些东西开始燃烧了。

      邢卫想把以念抱起来,但比他高半个头的郑洪捷抢先一步,抱起了以念。两人顾不上说一句话,就又转身逃出门口。郑洪捷跑得比较快些,邢卫紧跟在后面。

      出了房间的门口,走廊上和郑家相接的地方已经着火了,木头钉的门楣摇摇欲坠,然后砰地砸在地上,差点砸到邢卫。邢卫吓得怪叫一声,声音里已经带着哭音儿了。两人跑到外面,郑洪捷还好,邢卫吓得哭起来。而以念倒镇定下来,不再哭了。他挣脱郑洪捷的双臂,径直走到邢卫跟前,帮他擦了擦眼泪。邢卫干脆就哭得更厉害了,一把搂住以念,鼻涕眼泪地湿了以念一身,两人就这样子搂了半天,把郑洪捷晾在一边儿。

      大人们见孩子没事儿,就都跑去救火的救火,找消防员的找消防员。郑洪捷没去救火,他就这样一直在这两个孩子身边陪着。到底是大男孩了,他让他俩哭了一会儿以后,小心地拉过以念,检查他有没有受伤。然后又看了看邢卫。除了邢卫的衣服有几块焦黑以外,大家都没事儿。

      邢伯母回来的时候,火已经扑灭了,听到人家说两个孩子的英雄事迹,几乎吓死。她一把搂住以念,从头检查到身体,再检查到脚,一寸也没放过。她转身就打了邢卫一下,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着就骂开了:“你怎么敢把念念一个人扔到屋里?你上哪儿疯去了?你这个混蛋。”

      郑洪捷看了以思一眼,却见以思不错眼地正盯着他看。郑洪捷只得对着她笑了一笑,然后说:“阿姨,今天全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粗心大意,根本不会着火了。您别怪小卫,要怪就怪我吧。”

      然后他又提醒邢伯母道:“阿姨,念念身上没受伤,我都检查过了。小卫也没事儿,不过我建议还得上医院检查一下,不知道吸进了浓烟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一派小大人的模样,好像这场乱子不是因他而起,而是请他来善后的。

      郑洪捷一直就是邻里父母一致公认的好孩子,聪明懂事得不得了,大家都把他当成这一片儿的骄傲,好像当他是个公共的儿子一样,没有一个大人不喜欢的。他这样一说,邢伯母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说:“小捷你快回家看看,帮帮你妈妈。看看家里的损失大不大?”

      郑洪捷这才想起来要回家看看。他想象家里可能已经烧成了一片焦炭,可进去一看,还好,并没有把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有些东西还能用。当天郑洪捷是在邢卫的床上睡的,而以念则去跟邢伯母一起睡了,两家人这样对付了几个晚上,一切才又走上正轨。接着升学考试也到来了。

      郑洪捷不愧是整个部队大院里最有影响力的学生,这场火灾并没有让他受到什么不良影响。在考场上,他发挥正常,考上了本地唯一一所省重点中学,成了营区第一个准大学生。收到通知书那天,邢卫也高兴坏了。不过这种高兴没有多长时间,因为不久以后,郑洪捷就离开了这个地方,到学校去住校了。而且紧接着郑家就转业去了深圳,郑洪捷再也没有回过这个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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