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抛弃 ...
-
天气渐渐转寒,乌云也开始郁积不去,唯有道路旁的桂花香越发浓厚,像是要酿出酒意。
许盛年和艾晴漫不经心的走着,地面盛着稀稀落落鹅黄色的花瓣,随着秋风微微荡起,迎向鞋面,仿佛是一个刚寻到母亲怀抱的婴孩儿,娇嗔绚烂。
许一一在旁边的肯德基里吃得正香,偶尔想起什么,透过玻璃窗往那两个背影看去,澄清的眸子满是不解。明明那么不像的两个人,此时此刻却一同的沉默着,脚下不紧不慢,仿佛很沉很沉,又很轻很轻……
许一一摇摇头,故作老成的叹息。
时间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一条小路也走到尽头,艾晴突然停住脚步。
许盛年紧绷着神经,从未有过的紧张,他可以忍受艾晴指责、忿恨、怨怼、失望等等一系列强风暴雨般的发泄,却无法面对艾晴此刻眼神!
这个小姑娘一直承受着世上最无情最无法选择的出身与磨难,一个人穿过生离死别抛弃嘲讽的层层深渊,背负着世人莫名的指指点点,她该怎样的绝望啊!他情愿艾晴对他歇斯底里的发泄,甚至是谩骂责备,也好过被她清水一般的眸子凝视着,眼里无悲无喜。
“许盛年——”
艾晴开口,声音圆润清亮,没有丝毫的晦暗。
许盛年俊朗的眉头微微揪起,宽大而合体的黑色西服让原本清冷的面容,看起来深刻了几分。
艾晴问:“你是怎么回来的?”
许盛年怔楞。
艾晴笑笑,习惯性的低头,一缕青丝顺着眉眼散落,模样耐人寻味。
记得那天清晨,江南独有的潮湿冻醒了她,她的性子虽很好相处,却不是个甘于糊涂的人。眼前的是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妻,他们对幼小的艾晴温声温言,用心的去呵护她。
然而许盛年呢?她的哥哥呢?
他又在哪儿?
艾晴已经不是十岁的小姑娘,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让许家父母始终不愿相见,也明白许盛年也有诸多难处,她只希望能有一个容身之所而已!可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抛弃了她!
艾晴跳下床,顾不得脚上没穿鞋子,夺门就跑了出去。
许盛年一定还没走远!也许他只是找不到自己!艾晴在心中肯定,许盛年绝不会无缘无故不要她,一定是昨晚他们走散了,又或者被这俩夫妻给骗走了!
江南的早晨要比首都阴冷,街上只有稀稀朗朗的人吆喝着早点,艾晴赤着脚走在青石板上,身上还是昨天穿的那件单衣,满身寒意,纤瘦的像是河岸边凄然摇曳的杨柳,让人心疼不已。
艾晴像失了魂一般,穿过江南小镇特有的拱门,凡是她走过的石板,都会烙下一个不甚清晰的脚印,那冰冷刺骨的触感没能让她清醒,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艾晴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着,隐约看见一只青灰色的乌篷船从眼前缓缓驶过,青黛色的船身仿佛是一卷水墨画里那寥寥的几笔,里面分明坐着许盛年!
艾晴再也看不见其它了,连周围不时响起的吆喝声也仿佛停了下来,她好像处在一片空旷的境地里,想说什么,喉咙却沉重的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艾晴想过很多原因,她害怕许盛年找不到她,她害怕许盛年不要她,更害怕许盛年会决绝的走出她的世界。像她母亲一样的决绝!
可当她看到他的时候,只觉得这些原因都不重要了,他终归要走的。
许盛年坐在乌篷船的一头,黑色的套头毛衣让他的眉眼显得深沉,往常艾晴不喜欢他总穿这么老气的衣服,也想过变着法子让他鲜活起来。现在看来,唯有黑色最配许盛年。
是啊,他这么淡漠的一个人,怎么可能鲜活呢?
她怎么会天真的以为,自己的一腔热血能把他捂热?
艾晴勉强抬起脚步,跟着乌篷船走着,许盛年没有看见艾晴,艾晴自嘲的想,也许看见了她,许盛年也不会停下。
他们是相同的人,即便一个肆意张扬一个深沉内敛,凭借那丝或微妙或可笑的血脉,他和她都有着相同的执着。乌篷船顺着河流轻巧的变换方向,迟迟不驶出这古朴的小镇,艾晴依旧固执的跟在后面,走过一个又一个矮小的青石拱桥……
不知过了多久,绵绵细雨如期而至。
艾晴茫然的抬头,被这场飘扬的秋雨止住了跟随,她停在一座青石拱桥上,稍一愣神,准备抬脚时,却发现自己再也走不动了。
艾晴哑然失笑,多傻啊,他不要你,你也不要他就是了……
她看向那个乌篷船,却发现那个一直追逐的身影,已经站起身来,茫然的盯着迎面扑来的雨水,愣愣地,竟忘记了闭眼。
密集的雨水毫不留情的冲着许盛年的双眼逼去,也要是一把尖锐的刺刀,狠狠得刺在艾晴的心上,艾晴‘哼哧’痛呼出声,扶着石桥旁的柱子,缓缓的蹲下身来,再不敢看他一眼!
阴雨汲汲,留下一望无际的阴霾。
掌船的人见许盛年还愣在那儿,便招呼他进来,“雨大了,别感冒了。”
许盛年收回目光,闭上眼睛,面色灰暗一片,仿佛在等什么。
掌船的人又说:“这都逛了一圈了,也该出城了吧!”
许盛年没有回答,再次睁开深沉的眼睛,极目看去,像落了一颗心在这座小城里。
许久,他猛地转身,走了进去。
乌篷船终于驶出艾晴的视线,在风雨中摇摇摆摆着,最后变成远方极为轻淡的一抹黛色。山水绵延千万里,那再不是她的归处!
艾晴被艾家父母接回去后,连发一个星期的烧,几乎在生死边缘游走个遍,迷迷糊糊的时候,隐约知道艾家父母跟她提起过许盛年的名字。她躺在刚换的柔软的床上,听着自己拉风箱似的呼吸声,还有雨滴打在屋檐下的‘淅沥’声,嘴里仍下意识的念道。
“哥哥——”
艾晴甚至烧到昏迷,梦见自己站在首都的家门口,厨房里蒸腾出白蒙蒙的雾气,桌子上已经摆放好干净的碗筷。许盛年若无其事的坐在宽大的沙发上,修长又笔直的双腿交叉着,正随手翻着一本书,头抬也不抬,像往常一样对她说道,“月月,吃饭了。”
“哥哥,”她言笑晏晏的放下书包,脚上蹬着最爱的毛茸茸的拖鞋,蹑手蹑脚的跑到许盛年的身后,作势要把冰凉的手放进他的脖颈里取暖。
嘴里小声念道,“看你往哪里躲!”
许盛年也不回头,伸出一只手,轻巧的攥住她两只手,“我的傻姑娘啊。”
我的傻姑娘啊……
哗!
窗外轰隆轰隆直响,艾晴一下子被惊醒,台风顺着未合上的窗户,刮在了她的脸上。
原来是梦呢……
艾晴的病来势汹汹,去的也拖拖拉拉,陆陆续续的躺了几天。艾家父母轮番守在她床边。她起先不愿说话,后来一说就刹不住闸。说她和许盛年的那些事,说她的哥哥,说她的小屋子,说她最爱吃的猪排饭,说到失声痛哭。
艾家父母叹气。
艾晴病好后,台风总算离开这座小城,天空放晴了。
艾晴趴在窗户上,看着屋前蜿蜒而过的小河,对面古老斑驳的瓦砾,记忆中那些红砖绿瓦才渐渐淡去。
艾爸爸立起笔杆子,将‘艾晴’两个字挥洒而出的时候,她知道,许沧月已然不在了。
艾晴是艾家收养的女儿,不是许家的私生女,也不是许盛年唯一的妹妹。
她融进艾家一点,便远离许家一分。可笑的是,她在许家生活了六年,竟还没见过许家父母一面!
防备如此,厌恶如此,最后还是抛弃了她!
艾晴很快就对过去的事闭口不提。
艾家父母很快办好相关手续,艾晴作为艾家正式一员落在户口本上,关系那栏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子女’二字。艾晴恍惚了,许家不认她,她活了十六年,很多人同情她是孤女,很多人嘲笑她是私生女,还从未有人承认过她的身份。
对许家,她已经分辨不清是什么感觉。
也许是痛恨,也许是希冀,也许是别的,但跟她也毫无关系了。
过了不久,首都最大一件贪污案被人揭露出来,数名在职官员纷纷下马,其家属更有不少人藏匿到国外,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艾晴正打好一份猪排饭,好不容易挤出汹涌的人群,看到电视里播出的画面,一时间僵在原地!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件贪污腐败案,许家竟首当其冲!
而许盛年……她的哥哥也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