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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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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回程的路上我就趴在秦凯风身上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我们缩在避风的山洞里,他躺在稻草上,我趴在他身上,他的手揽着我的腰,下巴抵着我的脑袋,流了我一脑袋的口水。
趴着睡觉的姿势很难受,我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发现他大概是把我当成酒葫芦或者叫花鸡了,搂得死紧,挣了半天居然没挣动。鉴于他昨天为我包扎的恩情,最后我没有一拳把他打醒,而是又趴了回去,脸颊贴着他光溜溜的皮肤,那种近距离接触的温度格外地微妙。其实我很讨厌跟别人肌肤相亲,但说实话,秦凯风真的很难让人讨厌。
我的脸朝着洞口的方向,晨光三拐两拐地拐进我的眼底,柔弱而稀薄。打了个哈欠,我闭上了眼睛,一睡就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是在路上,秦凯风在嚼什么东西,咵吱咵吱的。我勉强睁开眼,日头挺大的,尽管他的帽檐帮我遮了一部分,我还是觉得酸疼。
“醒啦?”他一面嚼着一面跟我说话,吐字模糊不清。
我撑着坐起来,发现我跟昨晚一样坐在他的臂弯里,他背后还是挂着我的刀盾,腰间别的葫芦蹭着我的脚,凉凉的,跟他的打狗棍碰撞发出啪啪的声音。他在吃梨,下巴上都挂了汁水,不过他没有多余的手去擦。
“这是哪儿?”
“去洞庭湖的路上,如果赶路赶得紧点儿的话五天就能到了。”
五天……总感觉还是要走那么久啊。但是一看我们是步行我就觉得能够理解,毕竟我从雁门关一路南下到这里,可是从冬天一直走到了初夏。我“嗯”了一声就重新趴回去,秦凯风啃完了梨,从兜里掏出两个水灵灵的桃子给我。
“吃吧,干净的,一根毛也没有,很甜,保你喜欢。”
“买的?”
“呃……路边园子里摘的。”我看过去,他立刻说:“我留了一文钱!”
一文钱买这些大个儿桃,是欺负我不知道物价么,简直就是抢劫了好吗。不过我倒是没有那么强的道德观,有吃的就行了。军师曾说,一个人对待周围的态度取决于世界如何待他,此世待我以何,我以何待此世。我想,命运如此残酷,我也就无需仁慈。
我抱着水蜜桃啃地满嘴蜜汁,桃核就扔在草丛里,我看到一只流浪狗去嗅了嗅,然后走了——那一瞬我的心里无端生出些讽刺和萧索。
“怎么了?”秦凯风转头问我。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桃子,只摇了摇头。苍云就是那颗被朝廷用尽后弃掉的桃核,除了我们自己,谁还会小心翼翼地捧着那颗防备重重的柔软的心呢。我狠狠地咬了一口桃肉,桃汁四溅。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因为行动不便而被秦凯风抱着或者背着,一路离地三尺途经江南的柔媚风光,风华灼灼。第六天,我们到了洞庭湖畔。晨光初现的清晨,我们站在了码头边。前夜刚下过雨,乍雨初晴后的早晨空气里带着一股清甜,蒙蒙的雾中带着些细细的水珠,被万顷碧波染上一丝油绿。水波缓缓地荡漾,层云中的初阳投下的是不同于北国那直白浓烈的柔和,周遭是一片宁静,伴随着哗哗的水声,听着就觉得安逸无比。
“好看吧。”秦凯风笑呵呵地把酒葫芦搭在肩上,一手指向前方:“那里就是君山岛,我家。”
我在他旁边借着盾站直了,顺着他的手看向君山岛——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只有被阳光破开的晨雾和浩渺的洞庭水,不愧是“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船夫将船开了过来,我们就坐了上去。我从未坐过船,船摇摇晃晃,没有陆地带给我的安全感,我觉得随时都会掉下去。秦凯风大大咧咧地坐在我旁边往嘴里灌了口酒,又站起来从船头走到船尾,他步子又重,每踏一步船身就狠狠晃一晃,我抓着刀和盾有些欲哭无泪。
“你就不能坐下么!”在船拐弯儿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
他看向我,眨眨眼:“无聊了?”
承认我无聊总比承认我害怕好,于是我“嗯”了一声。
他看着我,脸上写满了惊喜,因为我一般都是叫他闭嘴,而不会让他说话。于是正跟船夫说话的他很高兴地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我这边来,船好像马上就要沉下去了一样。我立刻说:“你轻点儿走!慢点儿!”
“不会摔下去的,而且我会游泳呀。”他重重地一坐,我冷汗涔涔地勉力维持平衡,那颗心呐,叫一个七上八下。
谁关心你会不会淹死了。我有些愠怒。
看我横眉冷对,他疑惑道:“小翾飞,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白?热吗?怎么还出汗了?”
我咬紧牙根,抬手抹了把汗:“我好得很!你老实坐着别动!”
“……哦。”虽然疑惑,他还是照做了。
船不疾不徐地往岛上去,一上一下的颠簸中,我觉得有些头晕,胃也有些不舒服。我想是不是因为早上没有吃饭的缘故,秦凯风跟我说丐帮的早饭分量又足味道又好,强烈建议我去岛上再吃饭。我吞了口唾沫,看着周围的风景。晨雾逐渐散去,太阳也升高了,有白鹭在水面上飞掠,时不时地伸出爪子抓出一条鱼。洞庭的水很清,虽然不能见底,但大部分的东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正盯着水面瞧,忽然一条鱼就蹦了出来。我一吓,猛地一阵反胃,扣住船舷就开始吐。
“小翾飞你你你没事吧!你怎么了?”秦凯风急忙扶着我。
我反手抓住他的手臂,我忘了我手上戴着手甲,一旦用力他就会受伤,恐惧和难受几乎淹没了我的理智。我胃里基本没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酸水,也就是这样,一阵阵的抽搐几乎让我眼前一黑。
船夫似乎也被我惊动了,他对秦凯风说:“这姑娘是没坐过船吧,晕船了。”
秦凯风大声道:“你晕船怎么不早说啊!”
我没坐过船怎么知道晕不晕船?!——如果我听到他说的这句话我就一定会这么反驳,可是我没听见。秦凯风把刀和盾从我手中抽走,把干呕的我抱起来,几下助跑再一踏,我们就这么飞上了天。
“等——等一下!”我恐高啊!
落地之后我整个人都虚脱了,只能趴在他身上,估计在外人看来我的眼睛应该都是圈圈。他顺着我的背,叹气道:“你怎么还跟我这么见外,你不舒服就告诉我嘛,坐不了船也早点儿说嘛,看现在跟条死狗一样。”
“闭嘴……我苍云……才不是狗!”
“好好好。”
没想到我居然是以病号的身份来到君山岛上的丐帮总舵的,丐帮在我眼里就是个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的地方。我不了解他们,他们自然也不了解我,我对他们保持着戒心,可面对我这样一个陌生人,丐帮弟子都展现了超乎寻常的热情。从秦凯风遇见他的第一个同门开始,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向我表示了问候。
“呀,这是怎么了?”
“晕船了呀,我这儿有糖,含着就好点儿。”
“我去帮你采药吧,吃了就好了。”
“没吃饭吧?来,新蒸的包子,虾仁儿陷儿的哟。”
……
好多好多人,我板着脸一个字都没有说,他们就都热情地对我笑。这种情况是我从来都不敢想象的,以至于一路愣神。不过还好,秦凯风代替我一一回答了,总不至于让这些热情的人热脸贴了冷屁股。最后我被他带到了他的大师姐面前:“师姐,我回来了!”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一阵劲风,秦凯风被打得一歪,斜斜踉跄了两步。我回头一看,是个浑身都透着潇洒和恣意的女子。
耳边是他嘿嘿的笑:“师姐别打,我给你带了礼物。”
“哼。”师姐没好气地敲了他一棍子,“孩子长大了不好带了,带媳妇儿回来都不提前通知一声。”
我一愣,难道还有另一个人跟我们来?
而他也一愣:“什么媳妇?”
师姐没有理他,只是看着我,眉头轻蹙:“你媳妇儿是不是小了点儿?这么个小孩子你都下得去手?”
我那时的确是凌乱在风中的,我明显感觉到秦凯风一僵:“师姐你别乱说啊!小翾飞不是我媳妇儿!”
师姐挑挑眉。
“我是说真的啊!师姐你别不信啊!她才多大呀!而且我现在都天天被她揍,娶回来我下半辈子就毁了好么!”
“……”
师姐说了句公道话:“……我看你是真欠揍。”
反正这一节就这么扯过去了,我最后被安顿在师姐的屋里。秦凯风去端早饭,师姐则给我倒了杯茶。
我知道她看我的眼神里带着探究,于是我也没避开,直接看了回去。头发有些蓬但是不乱的师姐说:“苍云?”
“……是。”我不知道她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但是我不觉得昭告天下的废弃之军会有多受欢迎。我都做好被冷淡以待的心里准备了,她喝了口茶,道:“那边很冷吧?”
“唔,是的。”
“很多北方人都不习惯南方的天气,你怎么样?”
“还好……”
我不知道是怎么跟她聊起来的,她问了我一堆在我眼里完全不是重点的问题,长城很长吧?雁门关挺雄伟的吧?真的滴水成冰吗?刚洗过的头发会不会被冻住——之类。唯一一个比较有重点的问题是,你是来玩儿的吗?答案是肯定的。
“说了那么半天你还不知道我名字吧,我叫方慕时,是小风的师姐,他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我叫宋翾飞。”
“翾飞,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君山岛地方不大,但洞庭周边的风景很好,旁边的岳阳城里头也有些新鲜玩意儿,回头叫小风带你玩儿吧。玩儿得开心些,要是他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我愣愣地点头,门外传来秦凯风的声音:“谁敢欺负她呀,都只有我被欺负的份好吗?”他端着碗挎着袋子走进来,把馒头和鸡蛋塞到我手里,“我肯定会让她开开心心地回去的,师姐放心!”说罢他看向我,对我挤了挤眼睛,脸上的笑像是三月的春光,明媚到人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