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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拾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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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捂住双眼,可是即便闭上了眼睛也能看到一波波虚幻的彩色从我眼前划过,只觉天旋地转。头疼得要命,胸前的伤处一片湿意,我知道伤口裂开了,而头疼,大概是那十年如一日地困扰着我的病。
那是什么病说实话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我一旦情绪起了波动就有可能发病,尤其是忧思,而且我知道自己其实患了一种治不好却又没什么特别大问题的病还是在秦凯风来苍云送我刀盾的那年。
我被他救起来之后就一直昏迷着,脑子里一直迷迷糊糊的,说是做梦却又感觉特别真实,说是真的然而我又实打实地躺在床上,总之那种半梦半醒的感觉很讨厌,扰得我累得很。就在这样的状态下,我迷迷糊糊地听到师兄在说话:“……你怎么不看好她!大冬天的出了什么事我跟你拼了!”
什么事?要跟谁拼了?军中严禁私斗啊,师兄你说话都不打个草稿么?
“她昏迷了这么久,以前都没有这么严重过!”
嗯?这也不是人家的事吧。
“修竹,你冷静一点。”是林姨在说话。“秦兄弟,让你见笑了,先去休息吧。”
秦兄弟是秦凯风?师兄在对他生气?气什么?
“……怎么办?”师兄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我耳朵里,我听得不是很真切。
又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的声音就清晰了起来。“翾飞的病我治不好,至少以我现在的能力做不到。这病应该是天生的,因为按你的说法她第一次发病很早,那时一切都还好,后来的发病应该是由于受到严重的刺激造成了创伤。”
“伤还不能治?”
“翾飞的伤在心上,在脑海里,是药所不能及的。医者,医病不医命,还没有哪个医者能够治好心上的病,一切只能靠翾飞自己。”一只温柔的手抚过我的额头,那是林大夫的手。“要控制好情绪,尤其是不要忧思过度,多想想开心的事情,那些不好的过去,能忘掉的都都忘掉。”
原来,我生来便是有缺陷的啊……我这个病,便是治不好了的意思了。我默默地想着,耳边也再没听到什么声音,只闻到了一股清甜的香味,在军中很少闻见,我隐约倒是觉着在君山岛的时候闻见过。真好闻啊……不大一会儿,杂乱烦躁的感觉在渐渐平息,我感到纷乱的声音在逐步地远去,最后我沉入了最让人安心的黑暗,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过来的时候我觉得更加疲惫了,浑身软得只能瘫在床上,这种身体都不由我掌控的感觉实在是让我由衷地心烦——刚醒过来就觉得很烦,这样的认知只能加重我的烦躁。掀开烦躁的眼皮,我看到透着光的帐子顶,外头有风雪呼啸的声音,看来是在下大雪。
我睁着眼睛适应了会儿就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地钻了进来,帐子里很暖和,被这人这么一掀帘儿,一股冰雪之气便混了进来,我的鼻子有点儿痒。他小心地掖上了帘,脱了披风到炉子边烤了烤手才坐过来。看到我睁着的眼睛先是愣了愣,随即浮现出高兴的神色:“小翾飞!”
为什么秦凯风激动得跟我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我不过就是睡了个长长的觉而已嘛。
“渴吗?喝水还是喝茶?饿不饿?”
你说我渴不渴饿不饿?躺到浑身发软的地步,少说也有个四五天了。我喉咙哑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秦凯风欢天喜地地去给我倒了杯水,温温热的,大概是一直放在炉子上煨着。然后就是热粥,我惊奇于在军营中怎么会随时有饭吃。秦凯风没给我解释这些,他认真地一口一口地将粥喂给我,米粒都炖烂了,这大概只能算是米糊糊。我病歪歪地靠着枕头看他把碗和勺子放回去再次来到我身边:“累不累?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儿?”
我木着脸看着他:“睡得累死了。”
“你平日里都睡不好,趁着这会儿多睡下,正好。”他眨巴着晶莹的琥珀色眼睛。
“几天了?”
“五天。”
我就知道:“我怎么会睡了这么久?”
“我给你点了安神的香。对了,我给你捎来的香你怎么一点儿都没用啊,积了那么多。你晚上睡不好白天怎么有精神的?”
我在君山岛住的那些日子睡眠就很不好,经常做梦,秦凯风不知道怎么知道了便送了我一种安神的香,效果……太好了,跟喝了蒙汗药的效果不相上下,你说这样的东西我怎么敢在营里用。所以这些天我就是因为这个香几乎是一睡不醒,要不是因为它熄了没来得及续上,我怕是要一直睡下去了,这简直……我可不可以揍他?
秦凯风在我的注视下絮絮叨叨了一阵,像只苍蝇似的,我快被他给烦死,就在我恢复了些气力能对他拳头相向的时候,他突然抓着我的手道:“小翾飞,你放心,我以后一定让你快快乐乐的,一点儿不伤心,你就不会再生这个病了。”
看着他认真的脸,我的心跳猛得一乱……这个家伙,要不要说这种话,很烦的好不好……真的很烦!不过我升起的那点儿揍他的心思像一簇小火苗被他一句话给噗嗤一下灭了,还留下了一根儿难以名状的烟儿。
他曾说,要让我快快乐乐,一点儿不伤心,我就不会再生这个病了。
——然,对比我现在的状态便知道这句话有多可笑了。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五年之后,我被他气得几乎要晕过去。太阳穴突突地跳,我几乎站不住。我扶着手杖苦苦维持着摇摇欲坠的身形,固执地不肯倒下,何尝又不是折磨自己呢?我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为什么呢?我腾出一只手按住我快跳爆的太阳穴,觉得下一秒就要人事不省。此刻我还没有意识到我视线模糊,也几乎听不见了——我的病终于从让我时不时地跑到水里泡一泡、想从山上跳一跳变到让我跟这个世界的接触变得困难。
随后的记忆就像二十年里发病的每一次一样,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再醒过来便是在营帐里,可是这一次又跟每一次都不一样,我觉得周围安静得不像话,只有很飘渺的声音在断断续续地回响,睁开眼睛也什么都看不清,我抬起手也只能勉强看到我有五根手指头。我想的是我是不是被梦魇住了,可是跟好像又有点儿不对。正在我疑惑的时候,一只手托着我的脖子把我往上托。
“谁?!”
“……飞……子啊…你……见……”
我一时愕然:“是嫂子吗?”
“飞飞,听得见我说话吗!”
“听见了。”
“怎么样?”
“我怎么看不清了?”我茫然地看着几乎跟帐篷的暗色融为一体的嫂子,脑袋一片空白之余还有些害怕。
“飞……看不……”
“嫂子你说什么?你不要一会儿大声一会儿小声啊,在跟谁说悄悄话?”
“飞飞,林姨先给你上药,我先去给你抓药。”
“好。”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林姨一句话都不说了,我问她什么她也都不回答,直到我喝了药,周遭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是我自己听不清东西了。怎么会呢?我问嫂子,他只是安慰我说:“别担心,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师兄已经去给你采药去了,等会儿捣碎了敷上睡一觉就能看见了。”
我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听了大概也理不出什么逻辑,可还是忍不住问:“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是在渭河里被发现的,出任务的天策将士去河底寻东西的时候将你捞上来……没人知道你是怎么过去的,内城里那边那么远,一路过去竟然连一个看见的人都没有……”嫂子的声音越说越低,听力还没恢复完全的我听得很吃力。
是啊,我到底是怎么过去的?我那会儿的状况那么差,怎么会坚持到走到渭河里呢?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嫂子觉得我这个病很棘手的原因就是根本不知道发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会有什么症状,它又不是外伤,是藏在心底脑海的,摸不到便根本无从下手。而我觉得惊恐的是我会不会因为这么病而被人利用……我是真的什么都没做还是我只是做了却什么都不记得。
但是这会儿我没空思考这些问题,因为头疼接踵而至:“嫂子,我头疼,是不是又要发病了?”
嫂子赶紧拉过我的手诊脉,最后松了一口气:“没事,是药起效了,这个药有些副作用,但是只有一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不过没等我的脑袋挨到枕头就有人闯了进来,那脚步声又重又急。
“修竹?”嫂子疑惑地起身。
原来是师兄。插刀立盾掀开敝膝一坐——
“飞飞,谁欺负你师兄就去教训他,打到他这辈子都不敢再出现在你面前为止。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只管好好养伤养病。”冷硬威严的话音刚落,随后他就倒下去了……他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了!那一声闷响,惊得我都觉得疼。
“嫂子,这……??”我什么都看不清,只看到一团团黑影。
“没事,就是累坏了,心绪起伏过大,歇会儿就好。我带他去休息,你也睡吧。对了,还得给你点上安神的香。”
最近他们最常给我说的话就是,睡吧,睡一觉一切就都好了。可是睡一觉起来只是换了新的一天而已,那些该在的都在。或许唯一能解决的法子就是长睡不醒,可是我怎么能死在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