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阳光》珩行天下

5、女生

　　开学过后一个月就是中秋，学校并不会放假。谢玙父亲那边的亲戚们却有聚会。谢玙准备着下午放了学就要往吃饭的酒店赶。5点放学7点晚自习，就2小时的休息还要来回奔波去赴宴，她觉得有点累，可又不能说不去。

　　这天放学前最后一堂课是劳作课，学习花卉的种类。老师是个瘦瘦矮矮的老太太，快下课时，看着下面一群已经迫不及待等着放学的学生，笑着挥挥手，“算了，难得今天过节，提前放你们吧。”

　　老太太话音刚落，下面就是一片欢呼声，然后是开桌子抽屉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这时教室门却打开了，吴老师面无表情地走进来，跟老太太讲：“李老师，你要是下课了，那我占用你的课一点时间宣布点事情。”老太太愣了一下，赶紧说：“好的，那吴老师，我先走了。”
　　座位上坐着的学生顿时表情各异，嘈杂的声音还在继续，但也没有谁站起来。

　　吴老师走到讲台正中央，严肃地开口道：“开学才一个月，通过我对你们平时的观察，我觉得很不满意。学校规定几点下课就是几点下课，稍微提前放你们了，你们看看你们现在这种毫无纪律的样子——”

　　陈廷在下面把收拾到一半的书包往课桌上重重一放，嬉笑着顶嘴，声音不高不低：“吴老师，人家李老师说放我们的。现在又不是语文课，我们班主任都不管——”

　　吴老师打断陈廷的话，声音更见犀利，“你们班主任张老师不管，我来管。虽然绝大多数同学的表现让我很失望，但还是有个别班干部同学表现的很好。谢玙同学就一直坐得很端正。其他的班干部同学应该像她学习，这样才能带个好头。一个班集体里面什么最重要，是纪律！”

　　嘈杂的声音渐渐小了，谢玙却如坐针毡，仿佛无数刺人的目光从四面八方传来，而她就在中间，甚至无处可逃。她背脊直直地坐在自己座位上，有点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是端正地继续坐着好，还是弯腰低头好，她全都不知道。然后她听见傅瑕的声音极轻极轻地传到她的耳畔，像午后拂过的风，不经意地来到，也不会有任何的伤害，“还是你聪明，早早收拾好了，没被抓到哦。”
　　谢玙轻轻侧头看了他一眼，傅瑕也正在看她，就冲她微微一笑，笑得有些腼腆，而那微笑的眼睛里看不见恶意。谢玙这才觉到了一些安全，先前的紧张也慢慢散去。

　　吴老师继续说着各种各样的道理，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才是总结的一句：“从今天开始，晚自习我会来点名，希望各位同学不要迟到。”
　　又是一阵劈里啪啦地开抽屉的声音，比先前更响。谢玙拿出早就收拾好的书包，低着头，急急忙忙地穿过教室，走到教室门口，一不小心就撞到门外站着的一个女孩的肩膀。

　　女孩比她矮，眼睛大大的，看上去很是娇悄可爱。谢玙赶紧跟人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的，”一样礼貌的回答，软软的声音顿了顿，又道，“哎，你是不是就是林昕经常说的那个谢玙。我叫沈红，和林昕一个班的，呵呵，经常看见你们上学放学一块儿走哦。一定是很好的姐妹了。”

　　谢玙对这种突然而至的热情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点头，“嗯，我们小学就是同学了。那个，对不起，我……”

　　“你还有事是吧，不打扰你。”沈红笑起来的样子很甜，“我是来找你同桌的，就是傅瑕，我们也是小学就同学了。”

　　谢玙恍惚中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从自己眼前晃过去了，定定神再看，沈红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样子在看着自己。谢玙就想，或许是自己赶时间赶昏头了，礼貌地说了句“再见”，继续往前走，而她背后就是沈红甜美而快乐的声音：“傅瑕，你放学去哪儿……”

　　谢家的规矩实在太多，这是谢玙后来的男朋友和她分手时对她的家庭下的结论。但谢玙却不觉得，她觉得自己家最多只是传统而已，她也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如同人适应了某种环境之后，你就不会再去想那么多的为什么，因为你会觉得那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同样的道理，如果你从小就被教育在无数的规矩之内，你就会觉得那并不是某种外在附加给你的条件，你会说那是一种内在的必然，如同你一定要生活在某个房子里面，然后在那里面吃饭睡觉看书学习、以及与人交流，

　　那天中秋家庭晚宴快到最后的时候，一个亲戚问谢玙新学校怎么样。
　　谢玙低着头想了会儿才说，“我觉得有个老师好像不喜欢我。”
　　坐在沙发上正跟人说话的谢妈妈听见了，回头问道：“有这种事？你班主任叫什么名字来着，我都没记住。”
　　谢玙刚要开口，旁边的姑妈已经乐呵呵道：“她班主任我认识的。别的不说，人品真得很好，她爸就是小玙他们学校的校长。年轻是年轻了点，但是没心机，而且重点大学毕业，教学工作以前也是有好评的。不过听说最近好像在忙调动，刚结了婚嘛，两地分居也不是回事儿。”姑妈说到这儿，才讶异地问了谢玙一句：“她对你不好？”

　　“不是的——”谢玙刚要解释，又有亲戚截了话过去：“不是就好了呀，肯定是你年纪小想多了。学生只要成绩好，没有说老师不喜欢的。对吧。”“就是，还会有老师嫌学生成绩不好啊，听说去年开始，她们学校高中部就把效益工资和高考上线人数直接挂钩了。”……亲戚们七嘴八舌地说了开去，完全没有谢玙插嘴的任何余地，谢妈妈这时也走过来按着她的肩，和蔼地说：“没有就好啊。时间也不早了，你是不是还要回去上课。”谢玙只好点头，心里也想，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临走依次给长辈道别的时候，还有亲戚亲切地跟她讲：“要好好读书啊。只要成绩好就什么都好了。”

　　只要成绩好就什么都好了。那时的谢玙也是如此相信的，从不加以怀疑。

　　到了学校，教室里寥寥几个早到的学生，各自聊天看书，地板上还有大扫除后留下的水迹。
　　谢玙看到傅瑕坐在他自己的座位上，而她的桌边站了个女孩子，正和傅瑕说话。谢玙站在教室门口，正在犹豫要不要走过去，傅瑕已经看到了她。站着的女孩也顺着那目光回过头来，谢玙认出来是下午放学自己撞到的沈红。此刻沈红朝她一笑，隔着教室大声说道：“呀，晚自习，你都这么早就来啦，真是好学生。”谢玙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刚走到近前，沈红就笑眯眯地对她讲，“不打扰你们看书啦，我也要回自己班上去了。”待她走出门后，谢玙这才站在桌边弯腰打开抽屉，拿出一个透明的小整理袋，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抹布，准备擦桌子椅子。

　　傅瑕坐在自己座位上，若无其事地开口：“噢，那个，我刚才帮你擦过了。”谢玙低头看他，看见他也正抬着头在看自己。谢玙想想也对，别人同学刚来过，于是微笑而礼貌地回答：“谢谢。”这才放下书包坐下来。

　　离自习打铃还有十来分钟，教室门那边偶尔有几个学生进出。窗户擦得干净明亮，这一天天气晴朗，淡白的半空中已经看得见圆月高挂。窗外是两株繁茂的泡桐树，再远处是一抹青山。在谢玙家的阳台上也能看见这山，父亲还曾与她讲，如果早上起来看见山上有浓雾，说明这一天会下雨。所以谢玙每天早上起床后都会看一眼这山峰，然后决定带不带扇。

　　傅瑕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在看这树？”
　　谢育愣了愣回过神来，也懒得去纠正别人，只点点头：“嗯。叶子又大又绿，很漂亮。”
　　傅瑕笑道：“这是泡桐树，春天的时候会开紫色的花。会更漂亮的。”
　　谢玙也笑，“是吧。”然后轻易挑开了话题，“今天中秋哎，你这么早就来了。”话出口又觉得好似在探听别人隐私，赶紧补充道，“我随便问问。”但转念一想，发现这一句比上一句还不如，自己都觉得自己怎么突然这么笨，干脆闭嘴。
　　傅瑕却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唇边笑意更深，“中秋而已，又不是法定节日。你呢，你去哪里玩啦？”
　　谢玙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玩，就是和亲戚吃饭。”
　　……

　　三言两语，时间就过去了，学生慢慢填满了教室。晚自习开始的铃声结束，张老师站在讲台上平静地说：“同学们，现在我们开始点到，请听到名字的同学答应一声。”而吴老师背着手严肃地站在讲台的台阶下。谢玙的眼光越过吴老师高壮的身影，看到她背后敞开的教室门，门外是校园的一角，只是十来分钟的时间，天色仿佛黯淡了许多，然后一刹那，操场跑道边上笔直而低矮的立灯，齐齐地亮了起来。

　　她看那些门外的东西看得如此专注，以至于点到她的名字的时候，她竟然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傅瑕的右手在课桌下轻轻碰了她的左手臂一下，她才赶紧回答：“到。”张老师继续点名。
　　然后，谢玙看见吴老师直直地看向自己这边。谢育最初低头想要避开这种注目，但马上又抬起头来，倔强地回看过去。她也想要安慰自己不要多想，她想自己成绩好。可她还是没有办法说，被如此地关注，她真的一点也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