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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傅瑕 ...


  •   同学会后没几天,谢玙的MSN上出来一个要求添加好友的请求。谢玙看着那个信箱地址前列熟悉的中文姓却陌生的英文名,想到病毒想到黑客想到很多,想要点拒绝然后锁定,却到底还是点不下去。

      她不知道那个在人前常常自称拿得起放得下的自己,此刻怎么突然变得如此犹豫。只不过是在好友名单中添加一个或者拒绝一个,这样的事情每一天每一刻都会在网络上发生,并不是多么难以取舍的事情。
      或者,或者她只是舍不得那些或许从来没有降临过而自己却又暗自憧憬的机遇。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是因为失去什么,才懂得了珍惜。而是因为在我们懂得了比较之后,才明白有一些从前不足道的东西在更不足道的将来面前却会弥足珍贵。

      添加好友后,对方迅速发来一个信息:谢玙。
      简简单单两个字,仿佛两个彼此迎面走近的人,偶然喊出谁的名字。

      然后一个人问:“你知道我是谁吧。”

      这种文字聊天唯一的缺憾,是你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也就不会知道彼此那些说话时的心情,那些或许快乐或许悲伤或许无所谓的心情,它们多多少少总会浮现在脸上,而你看不到。

      记忆是仿佛有魔法的东西。你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记得的有几多,会忘记的又有多少。而很多,很多你自以为已经忘记的事情,不过是你还未曾想起。然后有一天,别人拔掉了那堵塞泉眼的软木,那些沉在记忆最深处的东西,就像泉水一样俱涌现到你的面前。

      比如谢玙就记得自己初中入学的第一天,她甚至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晴空正好,天蓝云白,是农历的中元节。

      早上出门前,家里的大哥吓唬她,说这鬼节怕是兆头不好,指不定认识什么魔鬼搭档的同桌咧,“中学可和你小学不一样,小妹,别怪大哥不提点你,中学的男生女生乱着咧。”谢玙黑亮的眸子在薄薄的玻璃眼镜片后闪了闪,面无表情地回答:“大哥,你柜子里的全套梁羽生好像还是我借给你的。”大哥故作夸张地叹口气,大手掌拍在谢玙肩上:“小妹啊,我跟你说,这个理论跟实践,它是完全不一样的。”

      从谢玙旧家步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学校。

      排队注册后,沿着路标走进窗明几净的新教室。班主任老师早就排好的座位表,用白色的粉笔写在黑板上。谢玙找到自己的名字,然后看了看那旁边的名字。只是看了一眼,她就觉得那名字看着念着都是真的好。可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样一个名字会成为自己青春期最大的噩梦,更加不会知道,在她的青春完全离开之后,突然有一天,她也还会为了这样一个名字感到难过。

      傅瑕。谢玙在心里默念了一下,想到了《说文》上的解释:瑕,玉小,赤也。

      那样红色清透的小玉,仿佛初秋天枝上将红未红的枫叶,明净,闪耀。

      她从黑板前一堆看座次表的同龄人中抽出身来,看向那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木头课桌,两两并列排成四列,那些新上的清漆不染半点的尘埃。左面窗下,倒数第二排,靠室内的位置,是她的座位。靠窗的座位上,已经坐了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孩。那人一手托腮正在看窗外,等到谢玙走到近前了,他才闻声回过头来,两人就打了一个照面。
      谢玙微微低着头,自我介绍:“我叫谢玙,是你同桌。”

      初秋天早上的阳光,从玻璃窗外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暗青色水磨石的地面上,那些光柱里映照出的尘埃,仿佛染上淡淡明亮的辉,在齐齐快乐地跳跃。

      那天谢玙只是觉得大哥说得不对,她觉得初中的新同桌和小学的新同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都是一样初始的腼腆和寡言。但是她相信,以后就会慢慢好起来,就像那些小时候的玩伴,一开始都是谁也不爱搭理谁,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会好到用小小的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改变。

      时间应该是件很神奇的东西,它一定会把所有不好的开始引到好的地方。那时的谢玙一直是如此地相信着,从不加以怀疑。

      比如这个一开始并不怎么跟她说话的傅瑕,大家到操场去参加开学典礼的时候,顺手就帮她搬了凳子。她觉得这似乎也是不错的开端。

      开学典礼过后已经是十点钟的大课间,同学们都去认识新校园去了,谢玙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傅瑕主动问了她一句:“我去食堂那边的小卖部转转,你要不要捎零食。”谢玙头还搁在手臂上,笑得有些疲惫:“不用了,谢谢。”正想着要不要起身让别人出去,傅瑕已经跨过课桌从前面出去了。谢玙低声笑道:“长得高就是好啊。”再没有更多的话。
      傅瑕站在桌边默了一会儿,低下头来问她:“你没事儿吧。”
      谢玙头重新埋回到臂弯里,闷声闷气地回答:“没事儿,坐操场上晒太阳太久了。”
      “你身体不好?”
      “是,不去人多的地方,不去跑步,不去晒太阳。我从小就是特殊化。”谢玙埋着头懒洋洋地回答。

      等到谢玙再抬头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只剩得她一个。
      她坐直了身子,无甚表情地靠在硬硬的椅背上。刚才繁复而琐碎的开学典礼里,有一个单元是校长给小学升初中的全市前三名颁发了奖状和奖学金。她坐在下面看,她知道那些奖金还不及她一个月零花,可她笑不出来。因为她自己知道,她是全市第四名。但这样的成绩,别人并不会知道。
      中国历来的规矩就是状元榜眼和探花,剩下的同科进士们全都是排名不分先后。谢玙甚至还记得在教育局工作的表姨看了全市的成绩表回来,眉开眼笑地跟家里亲戚们讲:“我们小玙是第四哎,离第三就差一分而已,很不错的。”

      谢家的家训,凡事尽力就好。可谢玙不知道,怎样才能叫做尽力。如果真的尽力了,如何会输;如果输人了,又如何能叫尽力。
      这种思考的逻辑是错误的,但小时候的她并不会懂得这样的错又在哪里。

      大课间之后的第一节课是生物课,授课的年轻女老师姓张,同时兼任班主任,矮矮小小的身材,笑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缝,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疏离。
      开学典礼前,谢玙去办公室签名领书,敲了门一进办公室,正站着和人说话的张老师就拉了她的手,然后跟其他老师讲:“你们看,这个小姑娘乖不乖。报到点名时,我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欢了,后来填表才发现,升学成绩还是我们班最好的。”谢玙听了这样的夸奖也只是低着头微笑。

      第一节课一般都是些例行公事的介绍,然后班主任会安排些班务工作。到了宣布班干部的时候,张老师亲切地念完了班长、副班长、劳动委员、体育委员还有各科科代表的名字,最后才说:“谢玙同学,你就当学习委员好不好。”
      谢玙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前面无数回眸的眼光,而她很轻微却很清晰地回答了一声:“好。”然后她不经意转过头去,正好看见傅瑕无甚表情地也在看她,而她此刻坐得绝对端正,也只对傅瑕浅浅一笑,算是回应。

      然后早上的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课。科任老师是个高高胖胖的中年妇女,宽边眼镜后的目光仿佛随时准备着把人看穿。就是这样一个身材和蔼、目光犀利的老师,在课堂上宣布,换掉班主任先前宣布的语文科代表:“我看过你们每个人写的升学作文,我觉得,谢玙比傅瑕更适合当语文科代表。而且她也是学习委员,语文学习是你们所有学习考试重中之重,不管你们将来升到高中部学文也好学理也好,没有说不学语文的!希望在座的各位同学们一定要重视这一点。”

      也是坐教室后面的,一个叫陈挺的男生此时却嬉皮笑脸地接嘴:“吴老师,难道数学外语就不重要,就不用重视了。”这样的发言迅速引来一片窃窃的笑声。
      吴老师把粉笔擦在讲桌上重重地拍了两下:“肃静!这里是中学,是比你们的小学更加规矩严厉的地方!”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就是外语,你们也要写作文,你们写作文的全部技法都是在语文课上学到。在今后的学习中我会让各位同学明白,语文学习对你们有多么的重要。现在请同学们翻到课本第五页……”

      这一次的宣布,谢玙却笑不出来,甚至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觉得握钢笔的手心里有点隐隐发凉。但她在心里迅速地想了想,就觉得这也没什么,不用多心。她甚至为自己的这种释然迅速想出了一套自以为然的解释,那就是或许这种科代表的名号对谁而言,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缀饰,所以,也就并没有什么值得谁高兴,或者值得谁失望。

      其实很多我们曾经自以为很重要所以一定要得到的东西,过上很多年,你才知道,你为之所付出的和所失去的远远比之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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