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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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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亮兰宁就睁开了眼。
一夜未好眠,醒了就拨弄下火苗,探探他的额温,相安无事便倚墙眯会儿,睡睡醒醒,甚不踏实。总算挨到天光大亮,精神却出奇地好,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了山洞。
夜半风雨,遗留几朵乌云,好在光线充足,雨也暂歇,兰宁抓紧时间回到了他们坠崖的地方。经过昨夜,原先漂在河里的骑装碎片连影子都不见,更别提小小的狼烟珠,失落之余,也罢,权当省时,采药觅食要紧。
她顺流而下,河深且清,扁长的鱼儿游弋其中,好不欢快。岸边偶有巨石,罅隙中伸出一枝绿茎,托着粉白的花骨朵,中央的莲蓬青翠得能掐出水来。她顺手折下,再把树枝往河里一扎,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跃然枝上。
继续往前走,河流慢慢变窄,对岸的山石斜伸过来悬于头顶,遮去了大半光线,坑坑洼洼的山壁上,长满了不具名的植物。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跳上巨石借力轻蹬,攀住壁前垂下的山藤,晃在半空中,眯着眼细细分辨。
山灵根、贝乌……没有芦叶么?
眼看山藤要断了,兰宁快速地扫了一遍,在右上方一丈处发现了芦叶,待晃到最高处,擦着山壁掠过,紧紧抓住一方突出的山石,脚点在凹凸处,身子堪堪悬在半空中,晃了几晃,竭力稳住,伸手摘下了它。只听一声裂响,山藤正式寿终正寝,兰宁长舒口气,背后一股潮热涌出。
既已登高,干脆俯瞰一番。
兰宁边看边记,跟料想中的山谷差不离,树林杂乱,背水见深,四处晨霜未褪,雾漫山冈,一时半会儿分不清出路在哪儿。鉴于她刚从山上掉下来,短期内不想再次尝试,她决定先下去。
下了崖,拾起草药和食物,正准备往回走,河流上方静静地漂来一个黑色物体,兰宁脸色突变,飞过去勾起那东西回到岸上。
一块黑色的碎布。
见此,她愈发肯定了心中所想,立即展开轻功,以最快的速度飞回去。
自己当真糊涂!为何没想过既然他们掉到了山谷,那个没死的黑衣首领也可能掉到了这里,如果他也只是擦伤,云霁就危险了!
脑海中浮现出他苍白虚弱的样子,呼吸陡地一窒,说不出的难受,万一……万一……她捏紧了青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或许没那么糟糕……对,或许只是尸体的衣物……
从没有一条路让她觉得如此漫长。
一盏茶的时间,她站在了洞口,巨石半掩,仍是她离开时的模样,她却不敢朝里看,急促地喘着气,小步小步往前挪。
“回来了?”
她身体一僵。
久久不见动静,云霁只好忍痛起身,行至洞口,发现兰宁半垂着眸立在那儿,脚边扔着一堆东西。
“受伤了?”
“没。”她答得飞快。
云霁抿着唇,瞥了眼她似慌又恼的表情,疑窦丛生,视线往下移,顿时明了。他拉过她的手,温柔地掰开手指,扯出紧攥的黑布,在她闪躲的目光中,五指张合,化作齑粉,扑簌簌落了满地。
“没事,别怕。”
这温暖而迷人的嗓音,若不是残存着一丝被看穿的羞恼,她几乎溺在了其中。
“进来换药。”她冷冷丢下一句,拾起东西扭身进了山洞。
这云霁是怎么回事?一双利眼似将她里外看了个透,什么都瞒不住,偏生长了一张温润无害的脸,叫人气也不是恨也不是!
心中没好气下手自然重,她捣烂芦叶,汁液淋在伤口上,然后敷上贝乌,把洗干净的布条重新扎好,这一番折腾下来,云霁冷汗直冒,兰宁却是理也没理,径自煮鱼去了。
起火,凿石,舀水,将鱼清理干净,剥开颗颗莲子,最后一齐放入沸水中,巨细靡遗,动作娴熟。云霁看着她跑进跑出,不时擦擦细汗,将风吹起的发丝捻到耳后,目光愈发柔和。
白日玉带绕清霜,夜半酣枕皎月光,疑是镜花入梦来,伊人宛在水中央。
时光静好,不需言语,那抹素淡的倩影,让他自甘画地为牢。
未几,空气中弥漫起诱人的香味,他抬眸,兰宁正蹲在石锅前,执一根竹枝细细搅动,乳白色的汤汁滚滚地冒着泡,鱼肉鲜嫩晶莹,隐隐透出莲子的清甜。
她盛了一碗端到他面前,“将就些吃吧。”
云霁捧起粗糙的石碗啜了一口汤,容色优雅,似饮甘露,赞道:“味道甚好。”
她似没听见,冷着脸覆上他的额头,还有点烧,精神倒是很好,一会儿喝完热汤发发汗,再调息一周天,热就该退了。她现在担心的反而是外伤,不知这些草药有没有用,若是发炎化脓就危险了。
“吃完我助你调息。”
“已经好很多了。”
她挑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脸色较昨日要好些,说话也中气颇足,难道……
“想是你昨夜过给我内力之时一并将药效化开了,今晨醒来,我自行运气,胸中滞塞已消去大半。”他顿了顿,“谢谢你。”
她撇开脸,“你救我多次,当还你一次。”
这性冷又别扭的姑娘。
云霁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今日出去,可曾探路?”
她犹疑着点了点头。
“怎么了?”
“我没找到出口。”
“不打紧,明天我和你一道去找。”
兰宁懊恼地道:“我本带了几颗狼烟珠,昨日忙着救你,没顾上去寻,现下若能有一颗,便是我们找不着出路,他们也能寻了来。”
“这有何难?”他摊开了掌心,“我这碰巧有一颗。”
她先是一喜,然,不过几秒,笑意消失在眼底。
狼烟珠,可能招来救兵,也可能招来黑衣人,甚至……她心底冷笑,边关待久了,竟忘了天都里那些豺狼虎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殊不知这山上站着多少巴不得他们永远消失的人。
她抓过珠子,像握住了火钳,格外烫手。
“怕死否?”当初在山上问她的话扔回给云霁。
“若我说怕呢?”他有样学样。
“晚了。”指如兰花,“咻”地弹射出洞外,狼烟珠落地炸开,冒出一缕青烟,“哼,我倒要看看来的是人是鬼。”
他失笑,“最坏不过如此。”
既然钦天监示警,不能好好地待在围场吗?一想到这,兰宁面若寒霜,“要不是你以身犯险,也不至如此,三殿下的幕僚都是吃闲饭的吗?”
他抬眸,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我若避了去,你一人该如何是好?”
“我哪会……”
声音蓦地消失在半空中。
那夜侵入她房中的黑衣人,还有那与她使同样剑招的黑衣首领……或许,这一切根本是冲她而来,所谓凶星,是她……
除非她老老实实地待在围场,否则任何一处密林深山,他们都会伺机出动。之前云霆激了她,她必会出席冬猎,黑衣人定是知晓此事才有了这次暗袭。
他之所以洞悉一切,是因为放了个暗卫在她身边,雪辰,是了,怎么把她给忘了。
可是,她刚回天都城不过一月,究竟是谁想杀她?
她合起双眸静静思索,脑中掠过这月来所有的人事物,或美或狰狞,千般色调,嬉笑怒骂,搅成一团混沌。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剑鞘上的卷纹,越来越慢,直到指尖泛白。
她忽然睁眼,将剑扣在地上,直视他的双眸,“殿下之恩,微臣还不起。”
他温文一笑,风清云淡,“欠着也无妨。”
收回目光,她别开脸,“殿下若是想我入你一党,这代价甚高。”
他眼底细碎的星子裂开,扬起漫天银河,温柔细致地化去她丝丝戾气,剥开一道缝隙,灌入那延年冰寒的湖底。
“我并没有此意。”
派人跟踪,绕过守卫从陡峭的北面上山,武功高强,这些皆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他作壁上观是想一网打尽,从而揪出幕后之人,以绝后患,结果被这天灾弄了个措手不及。
世人皆羡他出身,翻手为云覆手雨,若他们见到这般情形,便会如他一般苦笑,这天下,从来都是天的,任你诸般算计,不抵天动一指。
兰宁哪知他心中所想?只觉他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天高清远,似光滑的绢纱,柔韧而坚定地笼住她,任她反骨铿锵作响,忸捏撕扯,恁的挣脱不开。
“殿下之意,微臣越来越不明了。”她厌了,索性把包袱扔回给他。
连着几句措辞殿下,似是迫她太甚,他沉下心,带着一缕不易察觉的喟叹,道:“天高鸟飞,海阔鱼跃,何须理由?”
闻言,她眼底冷意愈发漫得无边,唇边一线讥诮的弧度,“那么殿下怎么不去帮帮别人?兰宁微末之人,当不起。”说完,扭身出了山洞。
回边关,辞了军职回边关吧,离开这弯弯绕绕的人心,离开这杀机四伏的朝廷,愿一袭素衣伴终老。
她心底狂肆地叫嚣着。
然,她也知,这是世上最好的美梦。掩不住的曾经,破土重来,握不住的以后,幽幽蛊惑。
云霁敛了笑容,眸光深处夹杂着无奈、失望、怜悯,氲成团团暗影,久驱不散。
他之所图……是啊,他图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