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伤过往》乔木查

1、擦肩而过

　　她依然记得，认识他那年，她刚满20，无畏而张扬，他25，神采飞扬。

　　那是寒假前学校的最后一次回校。
　　在站台上等地铁，她心不在蔫地东瞄西看，旁边站着是位身材高桃的的男人，手里捧着一本字典一样厚的书。

　　拥挤的地铁，漫长的车程。
　　她有备而来，从包里掏出《红楼梦》，无意中瞥见，身边站着的，依然是那个男人，对着字典一样的书，眉头紧锁。
　　翻到夹着书签的那页，看到林妹妹吃醋使小性儿时，不禁轻笑出了声：如果爱情是场斗争，沉得住气才能笑到最后－－林妹妹注定必输无疑。

　　笑声再轻到底还是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不用侧头，就能感到他的肩膀距离她的头越来越近。她闻到了一股清新的皂香味道。
　　这味道让她觉得似曾相识。深吸一口气，她忽然觉得有些眩晕。
　　耳边低沉柔和的声音，从恍忽中将她唤醒：“你的书，我都看不懂！”
　　扫过他手里的书，再抬眼时，撞上他深邃的瞳眸和唇边温柔，她也露出甜美微笑：“你的书，我更看不懂！”
　　相视而笑，空气中有春天的味道。

　　没有初识时的尴尬和隔阂，就像老友一样自然熟稔的聊了起来了。在那一瞬间都忘记了几分钟前彼此之间还只是同行的陌生人。
　　漫长的车程不再单调而枯躁，反而在融洽的氛围中瞬间流逝。
　　她说，我要下车了。
　　他笑了，我也是这站下车。
　　看着她眼神中的怀疑，他笑意更深：真的，我真是这站下车。

　　她在他后面，挤下了车。地铁在他们身后呼啸着向下一站驰去。
　　他问她去哪里。她说出了学校所在的位置，换来的是他的一声惊呼。
　　他的公司和她的学校，只隔3站地；他的家和她的她也只隔3站地。

　　分别前，他递给她一张他的名片。见她收了，他试探性的问：“能把你的联系方式留给我吗？”
　　她犹豫片刻，把她的MSN写在了他的手机里。假装没看到他眼里的失望，她说了句再见就先转身离开。
　　她只把他们的相识当成一段艳遇，转身的那一刻就已经抛到脑后。

　　放假的头几天总是闲不住四处乱逛。再上网已经是一个多星期后了。
　　MSN登陆后，果然看见一个新头像。
　　“ERIC。”她默念，忽然想起他给她的名片，敢忙翻出：“ERIC，英国XX公司销售工程师。”
　　再回头电脑前，屏幕上已经跳出他的对话框：“你终于上线了。”

　　一切顺其自然的进行。
　　白天，当他在办公室里而不用出去见客户时，他们就用MSN聊天－－他和她都很惊奇，两个人之间总有许多说不完的话题。
　　而晚上，他的头像总是灰的－－他在家里从不上网。

　　假期马上就要结束，返校前一天在网上，他再向她要电话号码时，她不再犹豫。
　　她知道，她和他之间，已经有故事在悄然发生了。
　　在返校办完一切手续后，回到宿舍楼门前，果然看见已经久候多时的他。
　　虽然都在意料之中，但也不能掩盖内心的感动和窃喜。
　　这一刻，世间繁华都是背景，凡尘喧杂都变无声。她眼里只有他一人。

　　白天他会给她发很多短信，告诉她自己的行踪，也会给她温柔的叮咛。
　　他会在见客户的空当溜出来见他，会在下班后接她一起吃晚餐。
　　在频繁的交往中，他们彼此了到对方的生活习惯，包括：她24小时开机，他到家就会关机。

　　在那天地铁相遇的2个月后的某天，他说，我第一眼看见你时，就觉得你是落在我生命中的精灵。我从没主动与女生搭讪的经历，那天我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当时也没想到被你拒绝会怎样，事后反而觉得后怕。
　　他灼热的目光目光包围着她，她来不及思考，只是甜蜜的笑着，说，我知道。
　　他牵起她的手，她没有闪躲。

　　他们在一起疯狂的享受属于他们的所谓幸福生活。
　　他喜欢用宠满溺爱的口吻，叫她“丫头”；
　　她喜欢用匪气痞气的声调，叫他“老E。”；
　　他喜欢抚摸她的一头及腰的直发，她的发黑亮而直滑。
　　她喜欢听他唱歌，他的歌声饱满内敛而细腻。
　　他喜欢和她一起逛商场，在各种货物面前畅想他们的未来生活。
　　“我喜欢这种床，又大又舒服，我可以在躺在床上看书看电影，看日升日落。”
　　“我喜欢这个DV，可以记录生活的每一个细节，看着我的丫头一天天长大。”

　　他特别喜欢拉着她站在宽大的试衣镜前。
　　他模特般的身材，略有自来卷的头发长到肩膀，被他简单的扎成马尾，潇洒不覊。
　　她中等身高，纤瘦小巧，黑色长发及腰，脸上甜甜笑容掩盖不住眼神的精怪灵动。
　　他衬得她娇小玲珑，她衬得他挺拔帅气。
　　他看着镜中的彼此，骄傲地问：“丫头，我们是不是很相配？”
　　她装作一脸惊恐：“这位先生，我不认识你，请你放尊重点，不然我要喊人了。”
　　不顾掩面偷笑的路人，他和她笑闹成一团。

　　白天越是欢乐，夜晚就越显凄凉。世世终究不能圆满。
　　终于在一次他送她回宿舍时，她没有径直回去，而是躲在暗处转身看着他离去。他掏出手机再关机的一幕全落入她的眼帘。
　　原来就算是心照不宣，当亲眼所看时，还是会心痛。
　　黑暗里她眼中的水气模糊了他的背影。

　　再见他时，他刚攻克了一个大案子，与她一同庆祝。
　　席间他兴致颇高地给她讲合作的过程，被她生硬打断：“做一个大案子再累，也比不上在女人之间欺骗和周旋累，对吧？”脸上带着笑意，眼里却透着阴冷。
　　他一怔，脸上的表情渐渐转为凝重：“丫头，你什么意思？”

　　她从他的烟盒中夹出一支烟，流利的用他的火机点上，深吸一口，动作一气呵成。
　　看着他诧异的眼神，她笑着对着他吐出烟雾：“我不抽烟，并不代表我不会抽。有些事情我不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ERIC，我虽比你小五岁，可你也别把我当傻子。”
　　他被她弄得措不及防，只是慌乱的抓着她的说，反复嗫嚅着：“相信我，丫头，我是真的爱你啊。”
　　她抽出手，把手里的烟递给他，看他的眼神里全是嘲弄。

　　静静抽完这支烟，他逐渐恢复平静，并没有看她，而是低着头像忏悔一样慢慢讲述他和同居的她之间的故事：
　　“我和她网友，见面后她就开始追求我。追求一年多我都没有同意。后来我失了业，各方面都跌入低谷。在我一无所有时，她收留了我。我和她现在住的房子就是她家的。她身上几乎没有我喜欢的地方，我们在一起也没有话说。我想过分手，可必竟她对我有恩，她妈妈对我也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有时也想这辈子也许就这样了。结果那天遇上了你－－”

　　他抬起眼看着她，眼神中充满着不安和绝望：“丫头，我是爱你的，我没有想过要骗你。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请你相信我。认识你后，我才知道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才是我想过的日子。丫头，别离开我，好吗？”

　　看着像个走失的孩子一样无助的他，她没来由的心疼：“我相信你。”
　　他欣喜，小心翼翼捧起她的手。
　　她咬咬牙，狠心不看他的眼睛：“给你3个月吧，应该够了吧。3个月后，你给我一个结果。”
　　他抽一冷气，身子一颤：“丫头，你在逼我。”
　　她咬着牙质问：“你让我装聋做哑不闻不问，难道不是在逼我吗？”
　　站起身，逃一样的迅速离开餐厅，不顾他在身后的呼唤，上了出租车。
　　一路晕晕沉沉呆滞恍忽，直到下车时她才发现露湿不知何时占染她的脸庞。

　　再次相见时，欢笑甜蜜如昔。
　　若不是她每隔半月就报一次距离3月之约的倒数日子，他甚至以为那天晚上的摊牌只是一场梦。
　　而每次她冰冷而严肃提醒完他3月之约后，转脸又是一副乖巧灵动的模样，仿佛刚才不是她对他的提醒和警告，只是他的幻觉。
　　这更让他恍忽，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他不知道该怎么打破现有的平衡，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打破平衡后的失控。
　　于是，他告诉那天晚上的约定只是一场梦，他和她依然是世上最幸福的一对恋人。

　　每次面对他，对她来说都是像是进行一场□□上的割礼。
　　越是甜蜜幸福，她心底就越是不安；
　　越是风平浪静，她心底就越是恐惧。
　　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越3月之约也越来越近，
　　她心底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林妹妹、宝姐姐、二哥哥之间的三角恋，林妹妹只争朝夕却输了最终。
　　如果爱情是一场力量的角斗，摇摆不定的男人就像是平衡两个力量之间中绳，哪方先沉不住气，哪方就输了永久。

　　在3月之约约满的前一天，她漫无目的走在街上。
　　她以为在人群中能汲取温度，看见阳光，却不知已经没有了希望的心，无论看到什么都是眼满的荒凉。
　　随意走在一个发廊前，却被门口的小工热情拦下了：“美女来做个头发吧。”
　　她打量着发廊小工，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他轻抚她的长发，珍惜和宠爱地叫她丫头情景。
　　“进来做个头发吧，从头开始，心情都会变好的。”小工笑得很灿烂，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从头开始？”她看着小工年轻的脸庞，疑惑地问他。
　　“是啊，从头开始，从发型开始。心情真的会变好。”小工点着头，一副势在必得。
　　她反复重覆玩味着小工的话，抬眼看他，彻悟后的一笑，“好吧，信你。”
　　即然这张愁去惨淡的脸已经把心事全部泄露，那索性就放任一次吧。

　　洗好了头发，美发师边梳边问：“您想要什么样子？”
　　“剪短，剪到肩磅，再烫中花。再给我上个颜色吧，要酒红色。”
　　“这么长这么好的头发，有点可惜了。要不要再想想？”
　　她眼神透露着坚决，迅速掩盖了一丝不忍和绝裂，“不用了。就这样吧。”

　　先剪再烫最后染色，全套做完已经是7个小时以后了。
　　美发师将镜子举在她面前：“您先满意吗？”
　　原先的一头黑色长发已经不见，镜中人是及肩短发，从耳后位置卷起2弯中花，整个头发映衬出红酒颜色。
　　原来换个发型，淑女秀气的一个人，也可以变成这样干练而野性。
　　看完镜中的自己，她对美发师笑笑：“我很满意，谢谢。”
　　原来形同煎熬的一天，就这么打发过去了。
　　原来从头开始，也不像自己想得这么困难。

　　睡醒后已经是第二天，3月之月已满。
　　当他再见到她时，大吃一惊，然后就是满脸的痛惜：“丫头，你这是再变向惩罚我。”
　　“3个月到了，你给我的答案是什么？”明知道已成定局的结果，可还是不死心。
　　“丫头，我跟她提分手了，提了很多次。”他看着她的头发，再看着她的眼，满眼愧色：“可是每次我一提，她就又哭又闹，最后抱着我说我是她的全部，她不能没有我。”
　　他抬起手，轻触着他的卷花：“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丫头，你再给我点时间，慢慢来，一切会好的，好吗？”

　　她笑了。先是嘴角微微上翘，即而轻笑，最后到大笑不止。
　　他慌了，拥着她，失神的说着：“丫头，你别这样，是我不对，是我不好。可是我是真的爱你，想和你在一起。丫头，你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在他怀里，她渐渐止住笑，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她沉醉般的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轻轻推开他，把早已经准备好的他的那张名片，从口袋里掏出，递在他的手上－－“从它开始，也从它结束吧。”

　　他难以致信的看着她，抬手想再次把她拥入怀中。
　　她向后连退两步，生硬的躲开了。
　　“就这样吧，你的手机号我已经删了，你也把我手机号删了吧。”
　　她转身，坚定坚绝，没有一丝犹豫。
　　“丫头，你别这样。不我不会删的，不会。”身后的他喊得声丝力竭。
　　“随你。”她没有转身。

　　5天之后的晚上，和死党在酒吧喝酒。
　　没打算一醉解千愁，只想抹淡一切有他的痕记。
　　手机响了，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
　　看看吧台上的乐队，她想了想，拿着手机出了酒吧。
　　“您好，哪位？”
　　“我是ERIC的女朋友。我很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了。”对方气势汹汹。
　　“噢。”她答应。
　　对方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描淡写，反而有点乱了方寸，沉默了几秒，调整好了重新再来。
　　“我们一直住在一起，快2年了。而你不过认识他才2个月。”
　　“是的。”她微笑，坐在路边的花坛上。
　　“你爱他吗？”问得理直气壮。
　　“我知道你很爱她。”她把话题带过。
　　“对，我很爱他。……”宣战一般在讲着有多爱他。
　　她一直听着，不关己身的随身附和，就像听着别人的爱情过往。
　　痛快，也是一种折磨，也是一种享受。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做响。
　　秋天的风有些硬了，她打了个冷战，也耗尽了她所有的耐性。
　　对着电话里的女人说：“不好意思，有朋友在等我，88。”不容电机里的人再多说一句就挂了电话，关机。
　　回到酒吧，好朋友一顿埋怨：“你去哪了，一走就20分钟，电话一直占线。”
　　“我走了20分钟？”她所答非所问。
　　“你以为？只多不少呢。”
　　她笑了，以前设想过无数次相遇的情竟，绝没想到会以今天这种方式，这么有耐性这么平静的面对这个女人。
　　半瓶科罗娜一尽而言，胡乱地用手背擦擦嘴，她笑了，有人没有承担选择的勇气，而那个人，不是我。
　　最弱的人，不是我。

　　隔天，还是在学校里遇到他。
　　“你这是何苦？”她叹息。一切结束了，何必再来纠缠？
　　“昨天她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他狠狠盯着她，一字一字地说：“她答应我，只要你说你喜欢我，她就同意分手。可－你－什－么－都－没－说。”
　　说到最后，他已经是咬牙切齿，恨意全写在脸上。
　　她呆住了。
　　他按着她的肩膀：“对，一开始我是骗了你，可我是真想和你在一起。而你呢。你从头就没想我和在一起。对不对？”
　　面对他的咄咄逼人，她第一次有种无力感，全力透着疲惫。
　　“够了。ERIC。不要为你的懦弱自私找借口了。在这场爱情的竞争中，应该是你选择和谁在一起，而不是两个女人谁更爱你谁才能拥有你。你摇摆不定伤了两个人的心，为什么还要让我们两个女人用对你的爱来竞争，好满足你的虚荣心？”

　　他停在空中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第一次由他转身先行离去。
　　她不知道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只是这样摇摆和需要争夺的爱情，太过消神，也伤人太深。
　　如果真是这样，她情愿放弃。

　　她毕业后，为找工作焦头烂额，几经碰壁。
　　找到一份工作，虽然基础，却也努力打拼、受伤、成长，成熟着。
　　公司偏巧在她的学校和他公司之间，和他的公司只隔着一站地。
　　站在窗前，她能遥望到他公司所在的写字楼，能看到他公司所在的楼层。
　　倚窗发呆时，她也会想到他。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结婚了没有。
　　早已经没有了爱，没有了怨，有的只是对往事的的挂念。
　　有时也会自问，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自己。
　　那时的她和他，必竟都还是年少。

　　一天下班后，车站前的街边遇到老同学，聊了两句才上的公车。
　　刚上车，听见手机短信的铃声。
　　点开，是一个没有名字的陌生号码。
　　2年了，她以为他忘了有关他的一切，当这个电话号码再次出现时，记忆的浪潮卷土重来了。
　　“丫头，我刚在公司旁边看见一个人很像你。真的是你吗？”
　　没来由的窒息。原来她没忘记的，他也依然没忘记。
　　“是我。”
　　“丫头，我想见你。”
　　“我已经上车，车也开出去很远了。”
　　一切早在2年前已经全部结束了。执蓍，痴妄，只能让彼此都痛苦而以。
　　早在2年前，已经全都算了。

　　再往后她换了新的工作。
　　新工作取得了小小的成绩，原公司的朋友的嚷着让她请客。地点就在原公司旁。
　　她如约前来，阳光春风，她心底和眼前全是一派旖旎春色。
　　路过他的公司时，她不禁还是驻足张望：“曾经的爱恨纠缠，如今这么近在工作5年，却在路上一次都没碰见过。也许真是造化弄人吧。”

　　走在过街天桥上，迎面2个人吸引了桥上很多人的眼光。
　　左边一个个中年老外，听着身边中国年轻人的话，点头，时不时投来肯定的词语，好像在对年轻人的提议十分肯定和满意。
　　而边上的年轻人，一身西装，模特身材，高材挺拔，过肩的长发被扎成低马尾，垂在背上，在人群里，仍然潇洒不覊。

　　真的擦肩而过了。
　　相遇时她20，他25。在分开整整5年，换来今天的擦肩而过。
　　如今她25，他已经三十而立。
　　曾经的过往烟消云散，今天一面，就算仅仅是擦肩而过，也已经知足。

　　如今她已经到了曾经他的年龄，少了当初的风花月雪，多了世事磨历后的沉稳。
　　承受过生存的考验，她虽仍不认同他当年的优柔和摇摆，但也理解了他的寡断和苦衷。
　　她不悔当初的怦然的相遇，更不悔当初分开时的坚决。
　　看样子他过得很好，她也过得很好，世上的美好结局不过如此了吧。
　　必竟今天的她和他，都是喜剧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