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是龙套》冰蛇

156、第一百五十六章

　　徐绍微微低头，看向韩贵太妃，轻声说：“也包括，立后的事儿？对么？”

　　韩贵太妃轻轻点点头：“是。”

　　徐绍沉默了下来，他知道她别无选择，他必须立后，必须要与一个女人组成名义上的家庭——不不，这种情况下两个人组成的这种全然的政治层面上的关系其实没法称得上家庭。

　　然而他有爱人，他要做的事情，对他的爱人来说，是背叛。

　　在过往的，两世加到一起已经快三十年的生命中，徐绍似乎一直都在经历着各种生离死别，如果说另一个世界里父母的死还可以算作意外，而在这个世界里经历的死亡，则有更多的必然：医学极不发达的这个世界里，即便是正常的生活着，也是那么容易死去；而他的身份更是注定了他此生只怕都无法远离阴谋与死亡：在他面前死去的，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死去的……仅仅是围绕着他，就已经有多少人死去？而只要他还在这个位置上，这种事情就不会停止。

　　痛苦么孤独么？不，不，或许这个时候他并没有多少资格去多愁善感，因为他的生命，与别人的生命相比，也并不会显得不那么脆弱。他坐着的这个名义上最高贵的位置，如今也是最危险的位置。想让他死的人那么多，甚至包括他未来的枕边人。而他，现在却要把在这个世界上，与他牵绊最深的那个人送走，不止为了安全，为了前程，为了安全，甚至，有那么一点点逃避。

　　然而，他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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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条玉珠垂旒在眼前晃动，一串串的晶莹的玉珠似乎把徐绍跟眼前的一切分隔开来：大殿中的人们齐齐跪倒，“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样曾经只在影视剧里看到过的场景在他眼前活生生的展现着。

　　他扫视着下面的人群，这一刻，无论是自诩有着硬脊梁的文臣，还是认为大卫安宁全靠他们守护的武将，无论是被他厌恶的把他的父亲推向死亡的仇人，还是这世界上他如今最爱的那个男人……

　　他们都跪在他面前，他只能看到他们的后背，他们头上的高冠，高冠下露出的那么一点点额头……他可以巡视他们检阅他们，而在这一刻，他们甚至连抬头都是僭越。

　　从这一刻起，他便是大卫的皇帝了。

　　起码在名义上，他是真正的万万人之上；

　　也是真正的，

　　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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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传话的太监，孟端的心情算不上好。他心里隐隐知道徐绍找他可能要说什么，他甚至有那么一点想要逃避，哪怕装个病呢？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终于还是对着镜子，细细的把胡须剃干净，让侍女把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戴上束发的牛皮小冠，换上一身崭新的素服，对着镜子看看，走出房间。

　　孟端慢慢地走在皇宫的甬路上，随意地看着景色，却什么也没看进去。他沿着甬路拐了一个弯，忽听得前头有人高声呼喊：“拜见定国公！”站住一看，却是个中年太监垂首而立，走在前头的穿着便服的少年冲他作了揖：“唐涵拜见定国公！”

　　孟端在这几个人站住之后便已经猜到了这便装少年的身份：毕竟在这后宫，不穿太监或者侍卫服饰的美貌少年，又是他不认识的，还能是谁？

　　那少年穿着淡绿色的绸衫，这颜色便是豆蔻少女去穿，也要挑个肤色，可穿在这少年身上，却没有半点的不妥，毕竟他肤色白皙，容貌秀美，这样挑人的颜色被他穿起来，也越发显得他肌肤胜白雪，免费似桃花。

　　孟端看着唐涵，唐涵也已经站直了，看向孟端。

　　这个男人很高，比自己大概高了起码三四寸，身材修长，细腰乍背，容貌，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脸上的棱角太过分明，眼睛大，却不是流行的文人的细长眼睛，要说是虎目吧，偏偏又随着柳叶吊梢眉微微上挑，嘴唇又有些薄，皮肤微黑搭配在一起，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魅力。

　　两个男人对视着，好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跟在唐涵身边的柳永德紧张的简直快要滴下汗来，简直想要伸手拽拽唐涵的袖子让他赶紧说句话，可是孟端就在眼前，在这位定国公目光所及之处，他不敢造次。

　　到底还是孟端打破了沉默：“是昭纯宫的唐公子啊？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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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到唐涵并没有对孟端的心情造成太大的影响，唐涵之于他，不过是明日黄花，若是计较这个，他跟徐绍就不会在一起，相比之下，迫在眉睫的立后才是真正伤人的——可那又能怎样呢？他们两个，有太多的痛苦需要遗忘，太多的困难需要去解决，相互抚慰尚且不够，这个时候去责怪对方，不过是互相伤害罢了！

　　可在徐绍的寝宫见到他的时候，孟端还是忍不住提起这件事：“我来的路上，遇到了唐涵。”

　　“哦！”

　　“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

　　“哦！”

　　他轻声说：“你要立后了？”

　　“对，我要立后了。”徐绍轻声说：“我会派魏和去西蛮，你跟着一起去吧！在边疆好好的历练几年，你在孟家旧部中的位置，大概也就稳了。”

　　孟端嗤笑了一声：“你倒是替我想得周到！”他想说那我在你心里的位置呢？还稳得住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简单的一句嘲讽。

　　徐绍看向他：“你生我的气。”

　　孟端叫道：“我没有！本就是别无选择的事情，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又说的不算，躲过今天躲不过明天，早晚的事情我生什么气！难不成还要像小姑娘一样抹脖子上吊闹一番么？”他连珠炮似的说了好几句，却忽然顿住，轻声道：“对不起……”

　　徐绍轻轻摇摇头：“不要对我说对不起。这本来就是我的问题，两个人在一起，不管什么原因，这样做，都是背叛。我事情做在前头，没资格勉强你，要是再过几年你回来了，心里头还有我，那就进宫找我；若是受不了我了，那就算了。”

　　孟端本来已经不想闹脾气了，他知道徐绍是没法子的，他明白自己应该体谅他。可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又暴躁了起来：“你倒是说得轻巧！自己要娶妻纳妾了，还摆出这幅让我选的样子，说什么心里有你就找你……那我要是也去娶个夫人纳上几个妾呢？”

　　徐绍沉声道：“那就好好做你的定国公去，莫要来烦我。”

　　孟端本来只是被徐绍的话气到才说了要娶妻纳妾的气话，听到这里差点被噎住：“徐绍，你要不要脸！许你做得初一，我却做不得十五？”

　　徐绍站起身来，慢慢走到孟端跟前，轻声说：“你不娶妻会死么？我会。我不想死，我答应了父皇要做一个好皇帝，要努力让大卫的子民过的好一点……而且我怕死。对我来说，这世界上有太多比你我的感情更重要的东西，我喜欢你，但更不想辜负了父皇，而且这件事就如你所说，我说的不算。所以，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理直气壮地左拥右抱，却不许你这样，我大概改不了了。”

　　他垂下了眼睛：“我不想跟你说什么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最爱你……这种话没有任何意义，可能你离开我几个月就会慢慢淡忘我，几年的话，就会意识到当初感情不过就是一时冲动，我也一样。”

　　“说什么白首不相离，除非真的已经到了头发白了的时候，没人能保证；说什么海枯石烂，最长的爱也不过就是到断气那一刻……”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孟端一把拽住衣领，粗暴地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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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贵太妃颔首道：“魏和在西北打了十几年的仗，他去打西蛮人，我是放心的，只是他这么一走，你要当心京内的禁军落到旁人手里，一般人可挡不住那两只老狐狸……”

　　徐绍道：“我让孟玲暂管他的位置。”

　　韩贵太妃一愣：“你想让孟玲常驻开封？若如此，你那三郎可要为难了。”

　　徐绍叹了口气：“他不会为难的，这也是他希望的，毕竟，他若是跟魏和去了西边，夏家怕是不会安分。孟端固然也爱权，但毕竟野心有限，定国公且轮不到他做呢，两害相权取其轻，何况还有我——”

　　“孟端要去西北？”徐绍话未说完，便被韩贵太妃打断：“过去也就罢了，如今他才当上国公，去什么西北！”

　　徐绍苦笑道：“虽然是当上了定国公，可他的情况您也知道，一无心腹二无军功，更别提连个正经的差事都没有，我倒是能给他在京里安排个差事，可我如今自己都被架空着呢，他在这里又如何能施展的开？更何况孟家是军功起家，没什么根基的情况下，去军中是稳固地位最好的法子了。”

　　韩贵太妃道：“你倒是舍得！”

　　徐绍叹道：“舍得如何，不舍得又如何？他自己也是想去的……更何况，我让他留在这里干什么？看我左拥右抱妃妾成群么？”

　　韩贵太妃嗤地一笑：“你那个小唐郎可不就是在这里看你左拥右抱妃妾成群？还要他给你看儿子呢！”

　　徐绍苦笑：“是我对不住他。”

　　韩贵太妃不以为意：“这就算对不住的话，日后你要对不住的人，可多着呢！譬如容三娘，你是想对得起她还是对不起她？又比如司马朝云，你对她也要琢磨琢磨对得住对不住么？”

　　徐绍一愣：“司马朝云？怎么又提起她了？难道说这皇后之位，她还有一争之力？”

　　韩贵太妃并没有直接答话，而是侧过脸，细细的端详了徐绍一会儿，然后叹道：“这样子，跟阿满当年，可真像……”

　　阿满是徐翰的小名儿，徐绍还是在翻阅太祖给徐翰的信笺的时候才知道的，这名字，过去大概也只有徐翰最亲近的几个长辈叫过，而如今知道这名字的，只怕早已寥寥无几，怕也只剩下韩贵太妃一个人了，这会儿徐绍听韩贵太妃提起这小名，一时间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来到这个世界还不到一年，却已经经历了几场生离死别，就在半年前，他还以为自己可以在徐翰的庇护下，哪怕是做一个没有自由的世子.但如今，徐翰死了，孟端的离去似乎也就在眼前，他马上就要有皇后了，或许还会有几个妃子——然而他知道，他又是一个人了。

　　韩贵太妃似乎已经整理好了思绪，她的脸上重又恢复了雍容端庄却又带了一丝狡黠的微笑：“皇后做不得，贵妃却是做得的。”

　　徐绍刚才只是一下子没转过弯来，此时听到贵妃两个字，却也觉得没什么奇怪的了，他轻轻点头：“司马氏式微，这时候放下身段谋个贵妃倒也正常。只是司马朝云竟然愿意向容止潆低头？？”那可是个走到哪里都要争个第一的主儿，尤其在遇到容止潆的时候更是死活不会示弱的，这是哪根筋不对了？

　　韩贵太妃道：“对着容止潆一个人低头，总比要对着许多女人低头好得多……”她说着笑了起来：“要说这个，还得谢谢柔娘，司马朝云前几日随着夏夫人进宫，冲着柔娘行礼的时候可真不是一般的不情愿！”胡柔娘尽管名义上只是太子的侧室，但是随着皇帝驾崩，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新帝妃嫔，尽管她的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四品武官，但是胡柔娘——当朝大司徒的掌上明珠，在胡柔娘面前，必须低下头来。这对于一个本来有希望入住后宫的骄纵千金来说，是一件极其无法忍受的事情。至于其他——其他原因肯定有，但对于韩贵太妃来说，这不重要，当然，对徐绍来说，同样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