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一、

      寅镇,不过一块儿巴掌大小的地,永远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小小的镇子,繁华异常,大抵是沾了地理位置的光 -- 这儿依山傍水,是通往很多大城市陆路或水路的必经之地。

      人多又杂,地方难免容易乱。江边的整条街上,都是形形色色的武馆,名牌起得格外响亮,
      什么“黄龙帮”,“威武堂”,“金刀门”…… 大大小小的门面外头,必站着几个恶形恶状的大汉,抬着下巴,斜着眼睛,对着行人冷冷地从鼻孔里面往外喷气儿。

      严星正有些好笑地经过这些大汉,悠然自得地向江边码头走去。

      凡是认识严星的,都知道他是个大忙人,平时根本连人影也找不到的。这一次来到寅镇,
      他却似乎轻闲得很,一个人在大街小巷来来回回转了几天,依然乐此不疲。

      来到岸边站定,带着江水气息的晚风轻拂衣衫,微觉凉意,秋天只怕就快到了。天空已成灰蓝,西边水天交接处,还残留着一撇亮光一抹晚霞,严星痴痴地看着,只觉得那霞光竟会红得如此诱人,叫人无法转移视线。

      好久好久,亮光渐暗,红霞渐深,整个天空终于完全黑了下来。

      严星叹了口气,摇了摇发酸的脖颈,四处打量一番。

      华灯初上,夜幕其实才刚刚降临。

      江边的码头仍是一片喧闹,阵阵哄笑从一群年轻脚夫中传出来,他们散乱地坐在地上,啃着手里的干粮,随意的聊着天,虽然个个衣衫褴褛,然而那些充满生命力的脸庞上,却都闪耀着令人倾羡的热情。

      严星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便转过头来,注视着脚下轻声低喃的江水,心中似乎满怀了心事,
      却又毫无头绪。

      “你看那个人,都站在这儿多久了!一动不动。” 一个黑瘦的脚夫一边啃着油饼,一边向同伴示意。

      “嗨,我在码头混了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啊。” 一个三十岁出头的脚夫摇头晃脑的说,
      “看这个人,满面风尘,看上去失魂落魄的,连个随身的包袱都没有,搞不好家里出了什么事,或是情人跟别人跑了想不开,要跳江。”

      大伙儿听着,初时还连连点头,听到最后却不禁哑然,继而大笑,其中一个稳重一点的开了口, “李胜儿,你就少惹点麻烦吧。当心给人听到了。”

      “我还怕他呀。一身粗布青衣,既不高又不壮,不男不女,瘦得像干巴猴似的。不像有钱的,
      更不是做官儿的。嗨,这种哥们儿来十个我都对付的了。”

      大伙一边笑,一边摇着头。中间坐了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脚夫,脸上脏兮兮的,却闪着双明亮的大眼睛,显得格外精神,听到这儿,撇着嘴拍了拍李胜肩膀,“老兄,你这么有能耐,不如留着去对付你家那个母老虎吧!”

      一群脚夫轰然大笑,李胜儿羞红了一张脸,却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严星对这一切,恍若不闻,依旧不声不响地伫立在岸边,仿佛早已远离了周遭的世界。

      “兄弟,饿了吧,看你站好久了,要不要吃个馒头?”

      稚气未脱的童音,严星不禁莞尔,叫他“兄弟”?回过头,眼前一只又脏又黑的小手正举着
      一个雪白的馒头,上面还按了几个黑指印。

      心弦似乎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把目光转向馒头的主人,忽然愣住了。

      像!

      那瘦小却又挺直的身躯,肮脏却又清秀的面孔,小小年纪却一脸老成的模样……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如同晨星。

      晨星,晨星。。。一瞬间,心,仿佛猛得被人揪紧,痛得无法呼吸。

      “小言,饿了吧,今天有馒头吃吆!可是大哥挣钱买的,厉害吧。”

      稚嫩的嗓音,得意洋洋的腔调,似乎仍回响在耳畔。
      而那个被按上黑指印的雪白的馒头,那双明亮得让人无法忘记的眼睛,居然,就在眼前。

      严星呆呆地注视着这个小男孩,一时无法言语。

      “呃,你是不是嫌脏。可以剥了皮再吃的。” 小脚夫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挥了挥手上的馒头。

      严星怔了怔,回过神来,再一端详,其实哪里像“他”呢! 细看之下倒有几分像当年的自己。低头苦笑了一下,再抬起头时,严星脸上已恢复了淡然的神色,微笑着说,“我不饿,谢谢你,小兄弟。你吃吧。”

      小脚夫收回馒头,啃了一大口,抬头瞥了他一眼,笑嘻嘻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应该
      多笑的,不要老沉着脸,冷冰冰的。瞧,你笑起来多好看哪!” 一边说着,一边挤着眼睛压低嗓音,“这样,姑娘们才会喜欢你嘛。”

      严星还来不及回话,忽听一个脚夫高兴地喊着,“来活儿了!” 一抬眼,原来一批运货的船队马上就要驶到码头了。小脚夫兴奋地叫了一声,一边往回跑,一边转头对严星喊道,“我叫小武,就在这附近住。有事找我!” 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杂乱的人群中。

      严星微笑着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定了下心神。环视一圈混乱的码头,他的目光停伫在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刚刚停下一只又小又破的渔船,小小的舱顶漏了个大洞,竟像条空船。

      船公是个白发苍苍的驼背老人,正缓慢的放下撑船的竹竿,浑浊的眼神丝毫看不出任何对生活
      的关心。

      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独自守着一条同样落寞的渔船度过余生,在热闹的码头上,显得分外凄凉。

      严星慢悠悠地走向船队,走到每个船前停一停,跟船主聊上几句,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走到驼背老人面前。

      “大爷,能不能租船三天。”

      驼背老人回头看了严星一眼,“多少钱?”

      “黄金九两九,分文不少,严庄新取的。”

      老人讶异地看着他,喃喃地说,“这几天总遇上大方的客人。难怪算命的说这几天贵人要来,如此下去,说不定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说罢,忽又摇摇头, “唉,可是抢生意的也来了,日子还是不好过啊。” 说着,低头从船里抱出一条半死不活的鱼,竟一下扔回江里。

      严星看着,不觉愣了,“大爷不要这捉住了的鱼吗?”

      “只打到一条小鱼,什么意思。现在还不到捕鱼的季节,太早了,反而不是好时机,捉不到大鱼的。”

      “捉到却又白白放掉,也亏了鱼不比人,不然岂不更加引起同伴怀疑。” 严星微笑。

      “这个不用愁,总是要下饵的,只是线要放长,才能钓到大鱼。”

      “但不知什么时候该收线呢?”

      “不用急。看天气,时候到了,鱼自然会来找你的,它们比你急。”

      “大爷做事想法真是与众不同。” 严星笑着摇摇头。

      “只可惜最近天气却总是不好。”老人取出帆布,盖在舱顶的洞上,缓缓叹了口气,“我这船年久失修,已经破了洞了,没有这个福气租给你。我看这几天是要起风下雨的,这洞补不好,东西只怕是要淋湿的。唉,这还没什么关系,只怕雨大风急,船不稳要翻哪。秋天要来了,越来越冷喽。” 说完,竟不再看严星一眼,转身向镇里走去。

      严星仍然在微笑,可笑容中却已添了分黯然,沉吟半晌,慢慢踱向另一边的几条船。

      “师父,他到底在干什么?” 嘈杂人群中冒出一个少年不耐烦的声音,“他在寅镇转了几天,咱们就跟了他几天,腿快走断了,连一顿饭都没好好吃过不说,结果还什么收获也没有。他倒好兴致,跟每个人都聊个半天…… 哎,好像租了船,咦?怎么就钻进去了,哇!灯也熄了,不是睡觉了吧!那咱们还待着干什么?”

      “你还说! 昨天中午跟着他在馆子里听评书,他人都走了,你还巴在那儿老神在在!
      不要大惊小怪的,要有耐性。”少年身边站着个短小精悍的中年汉子,嘴上虽然斥责徒弟,
      心里却也不禁犯嘀咕,这个严星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怎么看怎么不像会跟那件事有关联啊。

      “耐性!有没有耐性,起码得先问问我的肚子。”相貌清秀的少年苦着脸,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说不定他在玩调虎离山计,耍咱们呢。”

      “胡说!公子爷交待下来的事,怎么会错了。再说曲公子也会跟着公子爷来,如果出点什么事,你如何担得起这个责任?” 中年汉子转过身怒视少年片刻,才问道,“程安,码头上你比我熟,可知这些船夫里面有可疑的人没有?”

      少年撇着嘴,似乎仍不服气,闷声说,“反正绝对没有跟那件事有关的。他租的那条船是王二爷的,就是街北王家的吗!喏,还有那个刚刚从身边走过的驼背老头儿,人人都叫他九伯,脾气古怪得紧,听说在这儿独自守了三十年的船了。都是老老实实的普通百姓,哪有什么可疑的。”

      中年汉子瞪了他一眼,刚回过头去,忽听少年大叫一声,不禁愈加恼怒,“你又喊什么?”

      “怎么从船里走出来不同的人?刚刚明明只有他一个人的,难道用了易容术?” 少年一跃而起,瞪大眼睛,“这人块头也太忒大了,手掌像蒲扇,一胳膊顶他俩腿粗,肯定不是。难不成换船了?”

      码头一侧停的全是清一色的渔船,随着江水轻轻摆动,这要如何辨别?

      正要上前,中年汉子一把将他拉住,“算了。公子爷交待过,断不可打草惊蛇。既然已经掉了线,再寻反而生事。咱们回去吧,曲公子和公子爷明早就到了。”

      两个身影渐行渐远,谁都没有发现,江边不远的芦苇从中,正停着一条小小的渔船。
      严星舒服地半躺在上面,嘴角似乎浮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许久,连码头终于也静了下来,夜已深了。

      真正喜欢在连一丝星光也看不见的黑夜中单独行动的人,只怕很少。

      然而严星却恰恰是这样一个人,只有在这样漆黑宁静的夜里,他才可以找回归属感,只有感受到被夜拥抱的舒适,他才能真正地平静下来。

      但今天不同,任凭夜色顺着肌肤渗入他的骨肉,那透体沁着的凉意,却依然无法平复一颗跳得慌乱的心,已经好久不曾有过这种感受。寅镇这个地方,还有小五那似曾相识的身影,都触及到了他心底最隐蔽的角落。

      被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大多是令人伤心的,个中滋味,纵使在心头早已千回百转,仍是欲罢不能。

      跳上岸沿着江边向俞山信步而去,行至山脚,严星顿了一下,继续在幽僻的小径中左绕右拐,
      全无初来乍到的陌生,倒仿佛回家一般的熟悉。

      再往前穿过一片小小的林子,就是了。

      心中默默地念着,严星放缓步子,又走了一阵,眼前终于出现一间破败的农舍。踌躇的望着
      斑驳的木门,严星叹了口气,轻轻一推,木门吱呀一声,轰然倒地,震得尘土飞扬,打破了一方夜的宁静。屋中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半塌的木床,什么也没有。严星微微一笑,绕过了小屋,两处杂草丛生的土坟静静地卧着。夜风渐起,似有微微的低吟传来,穿透黑夜的压抑,若断若续地敲击着心头。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伸出手轻轻拂过坟上的木牌,上面的字迹早已被雨水洗去,爬满的苔藓皆已枯萎。

      十年,不短,也不算太久,房屋已然老了,院落已然荒芜了。

      人呢?人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