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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番外一 •鬼界•流水浮灯 ...

  •   番外一 •鬼界• 流水浮灯

      易青寒没料到一踏进鬼界就见到了云天青。

      他左手拎了一坛蜜酒,右手揣一个鼓鼓的食包,杂七杂八塞满了桂花芙蓉糕、醉枣、炸馓子、麻辣鸡。
      若非紫英及时阻止,恐怕还得提上一个盛满淮王鱼羹的汤罐才能动身。天河只顾往他怀里塞和紫英各处游玩时带回的食物,嘴里絮絮叨叨:“这些都是菱纱爱吃的……”至于那一坛香喷喷的蜜酒,却是孝敬爹的。
      一个魔,如今倒走起亲访起友来了,易青寒有些哭笑不得。

      他一眼认出了天河的爹。九分相似的面貌,认不出才怪。
      未料天河的一双眼睛明亮起来,整个人都变了样子,透出了那么些风流清标,又带了些懒洋洋的味道。

      云天青正对着一只胖乎乎的怪鸟站着。
      那胖鸟希罕得很,不断变幻身形,一刻没停地聒噪。云天青抱了臂,皱了眉头,一脸不耐烦。

      “那女人总算又变成了个女人,而且投在了她前世恋人邻家!”
      “那女人拜了她前世恋人当先生。”
      “不对不对,是这俩又相好上了!”

      这怪鸟,居然变幻一个身形就换一下嗓音。
      天河他爹打了一个哈欠,像是恨不得踹这胖鸟一脚,“什么男人女人乱七八糟的!”仰天哀叹“我为啥笨到找这几只笨鸟去打听事情?早知道老子的酒自己喝了!”

      易青寒叮铃咣啷地走过去。云天青向他看来。

      他“咦”了一声,视线越过易青寒往他身后望去。半晌,收回了目光。
      那一丝眉间的细微变化却未逃过魔的眼睛。

      很古怪的神情。像是心蹿到了嗓子尖又悠悠地落下来。像是失望,又像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易青寒将酒坛往云天青怀里一抛:“你儿子带给你的。”又紧着问:“韩菱纱在哪里?”

      “野小子带的酒?!——儿媳妇?她早投胎去了。”

      +++

      鬼界没有天空,唯有一团黯沉之气乌压压地笼罩头顶。
      云天青却似身处清风明月之中,喜洋洋地掂着蜜酒,一边拆封一边随意问着:“野小子现在怎么样了?你找我儿媳妇干吗?”
      拍了拍桌子,热情招呼道:“来、来,坐!一起喝一杯。”

      是很简陋的石桌石椅,不知这人怎么在鬼界找到这样一处所在的。
      易青寒坐下,微笑道:“天河他很好,天天有烤猪肉吃。”
      云天青一愣,哈哈大笑起来:“野小子什么时候交上你这样的朋友,上次见他,身边只有个一板一眼的琼华派后生。”
      “紫英如今和天河同住在青鸾峰。”

      云天青已揭开了坛盖,迫不及待地仰头一大口,眯了眼赞道:“美酒。”
      易青寒望他一眼,心中说不出的诧异。

      “唔?你刚说什么?”云家阿爹美美地喝爽了才搁下坛子,灰青色的衣袖随意一抹嘴巴。
      “……没什么。韩菱纱为何已投胎?我听天河紫英的意思,她此刻当在此服役才是。”易青寒举了举手中的食包。

      那日,云天青在鬼界见到菱纱。他并不意外。既无辜被望舒剑纠缠上,又如何能指望寿数绵长?
      那姑娘见了他,却红了脸,吞吞吐吐了半天,叫了声“云前辈”。
      云天青瞅模样不对,揪住问怎么回事。
      菱纱给问急了,末了居然大喊一声:“爹!”
      喊完生生红透了脸。
      云天青拊掌大喜,转瞬又悲。多好一个儿媳妇,可惜,儿子居然走了自己的老路。

      本以为自此在鬼界不寂寞了,有个叽叽喳喳的儿媳妇陪着说话。却不料菱纱不用如韩家人一般在鬼界长年服役。上头传来的话说,有人在菱纱活着时便行善救人,广行功德,却把这些功德都记在菱纱头上——她的那些所谓罪孽早已消除得七七八八了。

      那时他想,儿子对儿媳妇真是不错,为她做了这么多,只怕自己当年都不及。

      菱纱却泪盈于睫地自言自语:“想不到、想不到。唉,他瞒着我们……”
      云天青拍拍她肩膀,温言道:“别想太多了,野小子是你相公,做这些事也是应分的。”
      菱纱一愣,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

      “没待多久,儿媳妇便投胎去了……”云天青哀叹。

      做人果然难。心尖上的人,追着跑也赶不上。受人一恩想图一报,亦是这么难。易青寒郁闷地抓过云天青手里的酒坛,也是一仰头。

      “喂……”云天青张开空空的手掌,一脸不舍的表情,好似忘了片刻前,他还一副地主之谊的派头要请人喝酒。

      +++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把蜜酒喝得精光。
      云天青便有些醺醺的意思了。

      易青寒打量着他,心中愈发诧异。

      “天河说,很想你。他现在很好,让你不要担心。还有,玄霄的事情菱纱应该告诉你了吧。东海千年,你就不要再等他了。”易青寒语气平平如背书一样念完天河捎给爹的话。

      云天青撑起脑袋,却不说话,手肘碰到旁边散开的食包。他盯了那食包半晌,拈出了一块桂花芙蓉糕。

      “一千年……十九年……”他举起手中的桂花芙蓉糕,喃喃道。

      +++

      “师兄、师兄!!”
      玄霄一回头,就看见那宝贝师弟举着鼓囊囊的包袱,向他欢快地奔来。
      香喷喷的味道直扑到了鼻端。
      “师兄,这是太平村的桂花芙蓉糕!竟然这里有卖!啊啊啊好多年没吃了真是怀念啊。师兄你也尝一块,这可是我家乡的味道啊!”
      玄霄本要挥袖挡开,再冷言一句“你我是下山办事,不是四处狎玩的”,听到最后一句话却瞬间变了主意,拈过香喷喷的糕点,不动声色地咬了一口。
      云天青大口嚼着,见玄霄咬得加倍细致,不觉满面笑意,凑上前道:“师兄,我家乡的才叫正宗,比这更好吃!什么时候咱……”
      玄霄终于忍不住道:“你真当我们是来闲逛散心的?”
      云天青正将糕点的最后一块塞进嘴里,也不顾手上碎屑纷飞,拊掌道:“若能与师兄行游人间,我自是求之不得!”

      时光如流水,往事如流水上的浮灯。

      年月太久,云天青已忘了那年与师兄是秉了什么师命下山,总是与除妖济世分不开。他甚至忘了为何与师兄意见相左,总不过与杀不杀妖有关。
      那时他年少气盛,即便对着爱慕的人也是。

      在山上相处日久,虽一冷一热,却相交于心。热的那个,真是什么事都随着冷的那个。惯于冷言呵斥的那个呢,说白了,竟也从未真正拂逆过对方的心意。那种默契无须言说,两人皆放在心头。
      此情此景,却均是杀红了的眼神,两人守住了自己的执念,一步也不肯相让。

      云天青不欲对峙太久,伤人伤己,扬手挥剑,一蹬上剑便消失了。

      心头却是混乱,一时愤怒,一时茫然。昆仑山是不能回去了,师兄弟同时下的山,同来如何不同归?
      风呼呼地拍在身上,他摇晃了一下,差点跌下剑。忙稳住心神。
      也罢,回家吧。
      摸摸怀里的桂花芙蓉糕,不觉苦笑。太平村是不能回去了,且去那座青鸾峰吧。

      降落在青鸾峰顶,云天青瞧着满峰绿意茵茵,怔怔望白云变幻许久,才算平复了心神。把适才之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心中便下了决断——琼华派所教授的杀妖除魔之义,自己在山上听着不觉有异,真下了山到了要杀要除之际,却是疑惑不解丛生。

      他本是天性洒脱之人,若是不想杀妖,不能遵从琼华派之教诲,就此退出琼华派也没什么。只需择日回昆仑山禀明师尊,辞别同门,做事有始有终即可。

      想通这一层,心下不觉畅快。也不必苦纠人妖之辨、杀妖是否一定正义之类的念头了。
      便在峰顶乱逛。这青鸾峰,少年时便爬过,山路险恶,全凭一股子倔强之气上来的,爬上峰顶都没逛的力气了。如今却是瞬息而至,少不得要好好探究一下。

      发现大小瀑布各一处,立在水瀑前,水丝密密打下,只觉凉爽畅快无比。脑中突映出若是师兄来此,自己偷偷将他推入水潭会如何。又想师兄那一头光可鉴人的长发若是在水中拂动,该是何等壮观和……旖旎的景象。

      想着,不觉冷冰冰打了个寒颤。似乎已预见到师兄会如何沉下脸,盯住了他,说不定一招凝冰剑已然蓄势。

      心头惘然,才惊醒过来般地想,师兄、师兄他,适才独自一人留在那里,会否有危险。又自我安慰道,若非那妖已然不敌,自己和师兄也不会有余暇商量杀不杀的问题。

      终归心神不宁。

      直到发现了一座冷冰冰的山洞。一踏入山洞,瞧那满壁晶然,寒意幽幽,不觉失笑,心道“师兄来此最为合适!”日后,少不得要拉他来瞧瞧这颇配他的“洞天福地”呐。

      当晚就在山洞里睡了,果然冷得要命,怎么也睡不好,一闭眼就是蓝白的长袍和紧皱的眉头。

      梦得恍惚了,一个念头却越发清晰——什么禀明师尊、辞别同门,都是假的,难道自己当真舍得离开琼华派吗?

      第二天一早。云天青无暇一顾黄山美仑美奂的日出,御剑直奔昆仑山。

      +++

      易青寒瞧云天青捏住了一块糕点发怔,面色变幻,似在沉思。

      他一袭青灰色长袍,腰带、头巾均简朴到了极致。偏生意态风流,让人说不出原因地想亲近。

      易青寒抬头望望充满了不祥之气的鬼界的浓雾黑团。心下叹气。

      青鸾峰顶,清宵夜,那是何等的月明风清,空气中有草木幽香,有小虫清鸣仿似夜曲。
      那时自己去一趟太平村便沮丧一次,一回闷闷之下跑到青鸾峰,却被天河拽住喝酒,说是紫英不喜饮酒,总算抓到一个共饮的不能放过。
      易青寒才发现木屋一旁不知何时新添了石桌石椅,酒坛酒杯一应俱全。紫英笑言,如今天河最爱的物事除了野猪便是酒了。

      他心下郁郁,那酒喝得分外畅快,却也是第一次尝到了人间美酒的滋味。果然是好东西呐。
      天河大喜,替他斟酒竟也利落得很。紫英一旁坐着,自顾自捧出茶壶,以茶相陪。

      三人言笑晏晏,犹如多年好友。

      一仰头,青鸾峰夜空明澈,星如棋子。

      那是何般光景。

      如今却是——浓雾暗影,远处不时有恶鬼冤鬼的嚎叫,气味,自也好不到哪里去。

      易青寒瞧着对面那张和天河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心道“你却是为何,让自己到了这般光景?”

      鬼,食无滋味,饮酒自也如淡水。你,又为何会醉?

      +++

      青鸾峰到昆仑山即便御剑飞行,也耗时不短。
      云天青从未有过这般归心似箭的时候。

      一回派中就往法阵跑,传送到了剑舞坪就往房间跑。一进屋,心中就一凉。屋中如他们二人下山前一样分毫未变。师兄的衣物整整齐齐叠在床头。自己在醉花荫折的一枝花依旧别在窗棂上。

      难道师兄他……

      又遭遇了厉害妖怪?
      还是……找我去了?

      慢慢挪出屋外,却听一个笑嘻嘻的声音道:“天青师兄怎么这么快回来了,玄霄师兄不是说你前往别处除妖,要晚个一两日么?”
      是夙汐小师妹。
      云天青一听玄霄已回派,心中一定。立刻嬉皮笑脸道:“师兄我杀妖利落,这不早了结早回嘛——玄霄师兄他在哪里?”
      “一回来就给叫到承天剑台去了,哎……师兄你跑那么快干吗!”

      云天青踢踢沓沓奔到了承天剑台,情急之下连法阵都没有用。四下一顾,不见人影,便知道师兄是在承天剑台后面的秘室里。那处所在颇为隐秘,但云天青平日爱在派中闲逛,无事也要生非,更何况前些日子发现派中长老神神秘秘地在剑台秘室布置法阵,早就按捺不住好奇在那密室周围窥探过一番了。

      叫师兄去秘室,是为何呢……

      他一路猛飞加狂奔,此时心中宁定,便困倦起来。蹲坐在剑台冰晶莹然的一侧,先还胡思乱想着,这里跟青鸾峰的山洞好像啊……一会儿便朦胧睡去。

      也不知瞌睡了多久,惊醒了几回,剑台上始终杳然寂静。不知不觉间天色擦黑,这下连剑台另侧熔铸池旁的弟子也走光了。

      唯余天青一人,支着脖子,踢着脚,苦苦候着。

      数不清第几回瞌睡过去,朦胧间听到有轻轻的脚步,踩在冰层上咔嚓咔嚓的声音。
      他猛一抬头,头发散在额前遮了视线,分明是在山洞里做梦时看见的蓝白长袍。
      脚麻了一时站不起来,云天青摆出一副要抱住袍角的姿态,呻吟道:“师兄,我等你好苦啊。”
      头顶传来淡淡的声音:“当日既走得决绝,今日又为何苦苦相候。”

      “师兄——”云天青拽住玄霄的袍子,总算站了起来。
      玄霄愠怒地抽过袍子,转身往前走。
      云天青急忙拐着脚追上。

      他在青鸾峰山洞睡不安眠,梦中皆是此人。
      御剑时想着此人,心急如焚,便是半空的风凌厉扑打在身上也不肯稍缓御剑的速度。
      在两人的房间瞧不见此人回来的痕迹,霎时如入冰窟,彷徨无已。
      在剑台从清晨等候到日落,心中却无怨怼只有思念。

      但他纵有一千分一万分的正经、严肃、焦虑,那都是玄霄不在的时候。一站在这位师兄对面,全化作了嬉皮笑脸。

      云天青从后追赶上玄霄。
      如往常般亲昵地扒住师兄肩膀。
      如往常般甜言蜜语了几句。

      玄霄停了脚步,看他一眼,似乎想推开他,又似乎想伸手撩开他额发。
      “回屋吧。”

      一进屋子,天青欢呼一声,往床上一滚,“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半分钟后,乖乖起身,在玄霄风刀霜剑般的眼神下去洗脸洗脚。

      却在拿盆子时,赫然看到墙角立着一坛蜜酒。“咦咦咦!这不是寿阳那家客栈的陈年……”云天青突然醒悟,扭头看已身在被窝的师兄。

      白日里,心慌意乱,竟没瞧见纤尘未动的房间了,多了这么一个东西。

      “谢谢师兄哦~~~”云天青拖长了音调。被窝里的师兄一点动静都没有。

      与师兄冰释已是心花怒放,加上这么一个物事。这个夜晚,云天青未饮已醉。

      +++

      这鬼,还真醉得厉害。
      适才还拈了一枚糕点,凝视了半晌却不吃。这会儿又半趴在石桌上了。

      易青寒叹了一口气,挥手欲召出那神奇的樽。当日天河请托,务必要在东海取得玄霄音容,日后带去鬼界,好叫爹爹不再等候。

      那玄霄容貌如冰似雪,表情亦然,只在听闻天河眼盲后,面色才有动容。说也奇怪,真正让人摸不透的,却是问他有无话要对鬼界的云天青讲时,他倏然转了身。
      然后,始终未回头。

      易青寒心中疑惑,又想或许他有话不欲外人听闻,便将樽搁下,请他自行施法,自己暂避。

      如今,这樽里有怎样的音容,自己都好奇的很。

      易青寒刚欲召出樽来。却见一只手缓缓伸来,停在了自己脖间。
      他吓了一跳,那手极缓、极轻柔地抚上了自己脖间的魔族印记。

      他见云天青眉间春风,说话风趣,直到他的手指碰上了肌肤才机伶伶打了个寒颤,醒过来他是鬼,还是发寒症死去的鬼——哪怕外表温暖到让人如沐春风。

      云天青迷蒙望去,那红色魔族印记如火焰般诡异艳丽,灼得人眼睛发疼。他收回手,撑起半个身子,把手掌摊开在自己眼前,左看看,右看看,喃喃道:“这火焰,印到了手上是什么模样?”

      “你是魔。你说,做神、做仙、做魔,真的好吗?”

      易青寒一怔。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如今恢复了魔身,却在苦苦追求作为人的感情。再想起的便是魔尊大人,论强大,他已到极致了吧。却又如何?若非心中的不完满,又怎会有一世世的寻找?
      另一个女子的样貌也慢慢浮现出来,凡人所仰望的神,那凄清和孤寂却如她所在的神树的无数枝枝蔓蔓,缠绕着她,千年万年不得呼吸。

      他想起在东海之渊,那夙瑶急切问他琼华派可曾重建。他回到青鸾峰将这话转述给紫英天河,紫英沉默不语,神色黯然。天河伸手过去,紧紧握住紫英的手。

      后来,紫英不在的时候,天河跟他说:“紫英是眼睁睁瞧着琼华派怎么没的,成仙的梦怎么碎的,就像噩梦一场。他最明白其中滋味,这梦碎得这么彻底,他又怎么可能有这个心力再去重建。”

      易青寒缓缓道:“人只羡慕神魔强大,意图升仙,却不知神魔反羡人间有情……”

      云天青哈哈一笑,笑容中却是说不出的苦涩。

      若是当时。

      若是当时……

      +++

      很快云天青就知道了承天剑台后面那密室的用途。

      因为他再不能和师兄共处一室——偷偷看师兄入定吐息的模样,翘着脚看师兄被他气的模样,再不用和师兄抢夺被子,也不用在凌厉眼神的笼罩下去把自己乖乖洗干净。

      玄霄拥有了一把炽烈如火的剑。与新来不久的师妹夙玉开始同进同出那密室。说是修炼。

      于是就孤单了下来——再也没有人偷偷在房间角落搁一坛蜜酒。
      如斯怀念。

      此后偶见几次师兄,云天青总觉得他有些变化,却又说不出变化在哪里。
      两人不如往日一分一秒都在一起,见面亦都匆匆。
      师兄显是修炼艰辛,神色都憔悴了。
      有一回难得相见,云天青握住了玄霄的手,第一次牢牢十指紧扣,问“什么时候修炼完?”
      玄霄答:“快了。只是到时候……天青,你自会知道。”

      云天青凝视玄霄,玄霄亦凝视他。
      两人同时出声道:“你要小心。”

      那天分开后,云天青心绪不宁。回屋枯坐了半天,只是胡思乱想,突然忆起有一天和玄霄闲逛,逛到玄震大师兄屋里,见他正充风雅写字,便抢过毛笔,洋洋洒洒地糟蹋了大师兄那上好的宣纸。

      那幅字……云天青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翻箱倒柜,找了出来。墨迹依然如新,那两行字说不上多么好,却是字如人,洒脱飘逸,灵动不羁。

      “不如笑归红尘去,
      共我飞花携满袖。”

      +++

      云天青真正见识到密室的内里乾坤时,已是风云变色、血腥之气弥漫琼华之时。

      那日三人大吵,玄霄声色俱厉。云天青瞧得分明,他眼中似有火焰,与羲和之色一模一样。夙玉依旧坚持与玄霄辩驳。天青心中苦涩,这些日子一直挂在墙上的字幅,那上面的两句诗在脑海里仿佛浓了又淡,淡了又浓。渐渐地,两人的声音都隔绝在了外面,心中反复来回只是“师兄为何会这样”。

      终是玄霄拂袖而走。夙玉软绵绵坐倒在地,满面泪水。

      若不带走望舒,怕这昆仑山巅终成人间地狱。
      真正下定决心后,心突然痛到像被剖开了一样。不敢去抚慰自己的心,只按着胸口反反复复念着“走、走、走”。
      赶紧走,不能回头。

      夙玉却道:望舒尚在禁地。
      是了,那密室如今是禁地,供羲和望舒的持有者修炼来网缚妖界获取灵力的绝密禁地。

      云天青瞧着夙玉惨白的神色,便道:“你等我,我去取。”
      夙玉点头,递上灵光藻玉,言道玄霄师兄此时必在卷云台,禁地应无人。

      未想到禁地内是如此惊心动魄的光景。一边如熔岩地狱,炽热如火,望舒便在此处。另一边……

      本该取了望舒便走,云天青却鬼使神差般地往禁地深处走了过去。

      这该是师兄修炼之地吧……

      ——满壁寒光,竟比青鸾峰那石洞还要清冷幽深。

      亲眼见到这诡异的修炼格局,联想到师兄近日的变化,云天青心中生出隐隐的不安。带着夙玉这么走了,是对是错?

      猛然脚步一顿。

      那本该在卷云台上的人,正静静端坐在冰壁前,身侧是须臾不离的羲和剑。

      那姿势和十指方向,云天青再熟悉不过。以往,玄霄要入定调息,总得在房间里,天青守着,才会安心。因这般入定,虽然恢复体力精神极快,却也最是危险,只因入定时对外物全无所感。

      云天青痴了一般站立着,心中只盘旋了四个字“苍天怜我”。这样关头,竟还能再见师兄一面。

      也不知痴痴站了多久,直到一条手臂都彻骨冰凉,望舒剑咣呛一声落地,他才猛地被惊醒。慌张地捡起剑,却省起师兄是听不见任何声音的。

      他知师兄稍候便会调息完毕,到时,望舒便不是这么轻易能带走了。心中如明镜一般,只是脚却像生根了一样动弹不得。
      勉力挪动脚步,却是往前而去。离得近了,瞧着师兄的面貌越发分明,眉头紧锁,双目紧闭,面色在冰壁的衬托下越发苍白。

      天青伸出手去,却凌空停在了那脸的几寸外。

      狠狠呼吸了两口。

      天青小心翼翼俯身,生平第一次去吻那嘴唇。那么冰凉的地方,那么苍白的脸,未料唇是那么的滚烫。触到的时候,天青被烧灼得一阵迷糊。一时冲动便欲再狠狠吻下去,辗转无休才好。所幸脑内一丝清明,拼命克制,才将自己拔离开。

      吁了一口气,握紧望舒,转身,再不回头。

      这一吻。
      豁出去。
      却未料,再见,已是天上地下。

      +++

      那樽轻轻巧巧现于石桌上。
      云天青奇道:“这是啥?酒杯?早不拿出来?酒都喝完了。”

      易青寒凝视他道:“我去过东海,见过玄霄。此樽有神秘力量,可纳人音容。待我施法,你、仔细听好了。”

      不欲看他神色,挥手作法。却未有上次般的白色盛光逸出。
      易青寒心中一沉,莫非那玄霄竟未留下一字半语?

      他看向云天青,云天青正目不交睫地盯着樽。

      阴云流动,愈显沉黯。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长过了几生几世。

      一道声音缓缓响起,并不如何清亮,却仿佛充满了整个鬼界。
      “……当日既走得决绝,今日……又为何苦苦相候……”

      +++

      也不知是多少年前。
      夜色清朗,有微风拂过。
      承天剑台的阶梯前。
      年轻的天青嘻嘻哈哈地扑上前,搂住了年轻的玄霄的肩膀。
      不管不顾师兄面上的愠怒,笑眯眯地斩钉截铁地回答——
      “因为我喜欢师兄,不能让师兄再伤一次心了啊!”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番外一 •鬼界•流水浮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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