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系少年》渔耳

2、【二】

　　【五】
　　一天又一天，自从应钦出院重新回到学校后，在所有会遇见应钦的场合林晚晚都缺席了。而应钦也没有主动去找过她。然后一个月后的月考，应钦依旧稳坐第一的位置，而林晚晚则已掉出五十名开外。
　　应钦曾经说，林晚晚，你不要让我一个人走得太远。而事实是，她突然觉得自己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了他奇怪的家庭氛围，发现了他有良好的家教，受伤以后甚至有专车接送。
　　如果不是因为那次触碰，林晚晚甚至觉得她应该永远不会和他说上话了。那天她拿着一大堆资料穿过教学楼，正路过操场，就被一只飞来的足球袭击了后脑勺。当即她沉积了多日的怨气就这样爆发了，在大吼了一声后，她看见了应钦坐在球场上的身影。
　　心里的火怎么也灭不下来，她就这样快走几步来到应钦面前，“不要坐在这里！伤还没好透，你踢什么球！”
　　而应钦原本黑沉沉的眼睛忽然也像是被燃起了一簇火苗似的，“下个星期的市比赛我会参加。”
　　“不许参加！”
　　“凭什么？”
　　“不许参加！”
　　“走开。”
　　应钦站起来便甩开她，也是那一瞬间，他竟看见林晚晚那双从来都是倔强无畏的眼睛变得红红的，他一下子愣住了，不待他做出反应，林晚晚便仗着身高一把将他拉走了。总是这样……她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他带走，他总是抓不住她……
　　因为严重的意见不合，那天他们不欢而散，而且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从僵硬变成了初始的针锋相对，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在一个星期后比赛的那天，应钦打开家门竟然就看见了不知在他家门口蹲守了多久的林晚晚，她的鼻尖都被冻得有些泛红，鼻涕一抽一抽的，眼睛却死死盯着他。

　　林晚晚看着他果真从家里出来了不知该是高兴还是生气，亦或是委屈、愤慨、内疚……所有的复杂情绪一起涌上心头，她就这样蹲着，朝他伸出手。
　　他低头，她仰头。
　　“我的腿麻了，你背我吧，我不嫌弃你矮。”
　　应钦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让她心惊。就在她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他却只是轻轻笑了一下，有些无奈，有些讽刺，更多的却是不易发现的温柔。
　　那年是2007年，大雪。林晚晚至今记得那时天还没亮，街上几乎没人，于是她呼吸着只属于应钦的味道，将脑袋埋在他的颈间，哭了。
　　等他们来到赛场的时候，比赛已经进行了一半了，整场的喧嚣似乎都离他们很远。林晚晚站在他身后，就这样看着他缓缓将身体靠在看台的栏杆上，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给死死拽住了一般。
　　那时的少年脸上带着略显悲伤的表情无可奈何地说，“林晚晚，你或许觉得拖延时间故意不让我上场是对我好，但你不知道，如果失去了这些……我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到的话，我又该怎么办呢？”
　　林晚晚从来不知道，原来呼吸也会变得疼痛。青春年少的时候，总有太多自以为是，殊不知这些自以为却是最伤人的武器。

　　【六】
　　第二年的夏天，应钦转学了。自此他们的生命像是断开了链接，像是……应钦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直到在2014年的美国，他们又相遇了。
　　哥伦比亚大学那么大，他们却总是能在人海茫茫中一眼看见彼此。作为这一届的校辩论赛代表，他们再次站在了同一个舞台上，面对面。
　　原本作为中坚力量的林晚晚在那一场辩论中逐渐觉醒出她锐利的一面，让她的同伴都狠狠吃了一惊。而应钦则依旧淡然地看着她，他的眼角眉梢依旧带着点娃娃脸的稚嫩，但是身形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瘦小的少年了，他高挑挺拔，有时低头思考的时候会露出俊秀的轮廓。如果不是他时而出口几句将她话里的漏洞挑出，她甚至以为他已不记得自己了。
　　那一场的最佳辩手还是给了应钦，他从容不迫却尖锐的言辞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林晚晚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时光仿佛穿越过了重重人影停留在了往昔的一刻。她深深呼出一口气，良久移动不了自己的步子，想对他说好多好多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想装作不认识又舍不得。
　　忽然间，她看见一个人影莽莽撞撞地朝应钦的方向跌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第一时间冲了过去，想要将那人拦下。他脚上有伤，他那么瘦小……然而当她反而被那人撞得踉跄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被一人稳稳地接住了。
　　应钦低头看着她，她从他纯黑色的眼眸里看见了当初那个刻薄又温柔的人。那一瞬间她竟然有点伤心，因为她发现他不再是那个瘦弱的少年了，他长得那么高，再也不会被自己轻易带着走。
　　“谢……谢谢。”她说。
　　“林晚晚。”
　　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她突然就激动地有些结巴，“是！是我！”却不想对方悄悄地翻了个白眼，用着只有她熟悉的语调说，“只是过了七年，我又不是失忆。你为什么还是和以前一样蠢呢？”
　　而她竟然没有和他顶嘴，只是看着他道，“七年很短吗？”
　　是啊，七年够长了。足够一个人遗忘另一个人，也足够一个人将另一个人反反复复在心中怀念无数遍，懊恼无数遍。
　　“你们认识？”刚有人提出疑问，林晚晚就被台下一人给叫走了。喊她的人是周翼，当她和周翼说好话想要再去找应钦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为此，她还专门问了他们研究生院里最年长的教授关于应钦的消息，上了年纪的教授严肃起来的样子竟和应钦有些相像，他摇了摇头说，“不曾知道这个学生。”
　　她还拜托周翼在学校的其他院系里找寻应钦，周翼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悦，但仍然帮她寻找了一圈，无果。

　　【七】
　　“你还是想着他。”
　　周翼说，“还以为你已经把他忘记了，原来你一直想着他。”
　　为什么不能想着他呢？她还没有对他道歉，还没有对他说她追上他的脚步了，还没有对他述说自己的秘密。

　　那天林晚晚去看望生病住院的老教授，她买了些水果和鲜花，刚打开门却见连日来找寻不到的应钦正在病房内给教授擦着手。他擦得很仔细，以至于林晚晚走近了他才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是我爷爷。”应钦说。他没有父母，从小便与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只有我，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要在他身边，完好的，健康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位老教授不肯告诉自己关于应钦的任何事情，怪不得觉得应钦和老教授眉目之间如此相像，怪不得……觉得教授的声音似曾相识，不就是七年前请求自己阻止应钦去参加比赛的老人吗？
　　那一刻，林晚晚缄默了。她看着老教授有些灰白的脸色，再看着应钦温柔抚摸着老人的那双手，林晚晚心中的某处坚硬正在支离破碎。她原本想要狠狠地道歉，狠狠地解释当年的事，原来却是不能了。
　　她听见应钦犹豫着说，“我以为你会来找我。”
　　“噢，正巧这段时间在赶一篇论文。”
　　“这么久不见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有……有很多……”林晚晚捏紧自己的拳头，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才将自己溢出的眼泪憋了回去。
　　你的伤有没有后遗症？你有没有因为那次遗憾而一直在恨我？有没有在多年以后愿意原谅当时的我？有没有怀疑当年我并不是故意的？有没有一点……一点想念我？
　　然而内心膨胀的酸涩终究没有冲破理智，她听见自己平静地说，“你现在比我高了，怎么长的啊？肯定有很多女孩子追你吧？”
　　那一刻应钦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他站了起来，“这些事情你就不必关心了，爷爷需要休息，没事的话我送你出门。”
　　林晚晚并没有在意他的逐客令，反而看见病床的教授对她点头示意，表示感谢。于是她苦涩地笑了一下，转身。就在那时她终于看见了应钦走路时候的样子。
　　他走得很慢，阳光在他身后组成斑驳的影子，仔细看去，他的右腿竟有些微微跛脚，一下又一下剪碎了光影。林晚晚手里捧着的花就这样跌落在地上，半响说不出话来。

　　当年的伤混着当年女孩儿的眼泪最终成了应钦心中永远的阴影。即使伤痊愈了，但是因为心理作用，他再也不能恢复到从前自然走路的模样了。

　　【八】
　　从那天开始，林晚晚像是回到了从前的一样，有应钦的地方就有她。她也不说话，只是在应钦想要迅速拿点东西的时候就会冲过去替他拿了。这一度让周围的人觉得很神奇。而周翼则是摇了摇头走开了。
　　与此同时林晚晚的学习和工作变得更加拼命。她的论文拿了院系里的优秀奖，校内的演讲得了第一，甚至有人将她比赛时的视频上传了推特。她像是一只惊醒的野兽一般逐渐释放出自己的锋芒。
　　只因为应钦如今在他眼前。她一直念着当初他的那句“你不要让我一个人走得太远”。他是这么优秀，又这么孤独，还很倔强，一股子的臭脾气。但是这样的他为什么总是让她觉得这样稀罕呢？
　　那天应钦作为助教站在讲台上替教授整理讲义，他站着的时候和常人无异，注意力非常集中，于是也因此没有发现突然破窗而入的球！而就在那个瞬间，原本坐着的林晚晚猛地朝前一扑，将应钦摁倒在地，自己的眼角却被玻璃渣给刺伤了。
　　那注定是个不平静的日子。在一片混乱中，她只瞧见那双近在咫尺的纯黑眼眸此刻仿佛被烧得通红，他二话不说便站起来然后气势冲冲地直接从窗台跳了出去。林晚晚回过神来一惊也跟了出去。
　　她看见应钦和那几个在外面打球的学生争执了起来，然后他便一拳揍了过去！她下意识就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身前的应钦一边挣扎一边愤怒地喊道，“滚！把你们的精力和时间让给那些真正想要打球的人啊！你们这些混蛋！！”
　　绿荫场上方的天空很蓝，蓝得有点刺眼。林晚晚死死地抱住他，他还想要跛着脚往前走。他想要去摸那个球，仿佛那样就能摸到自己曾经的年少疯狂岁月，仿佛那样他身上所有的束缚就会烟消云散。最终他还是缓缓将脸埋在她的脖颈中，身子微微颤抖。
　　林晚晚觉得心中酸涩不已，似乎劝什么东西将要破茧而出。然而就在这时，不知谁惊呼了一声着火了，然后便见东边的教学楼处似乎冒出了些许的火光和浓烟。
　　“爷爷在那里！”
　　不等林晚晚有反应，应钦便逆着人流冲着东边奔跑过去。
　　“应钦！”
　　因混乱的人流林晚晚到了东教学楼的大门口才堪堪抓住了他，“不要过去！小心你的腿！我来！教授在哪层楼你告诉我！我去救他！”
　　“不行！”
　　“咳咳……我可以！”
　　“不行！”
　　“你让开！”
　　火光与烟雾中，他们仿佛回到那年执拗的情景。相同的话语，却是完全相反的立场。应钦紧紧抓住林晚晚的手，他颤抖着，满手的汗水，于是他恍然心惊——原来……原来当年的林晚晚也是这样为自己焦虑、担忧的吗？
　　思绪一乱，竟然就被林晚晚挣脱了！应钦还想再追，然后他只触摸到了她翻飞的衣角，接着他就被救援的人拉了出来。

　　从小到大他都从未见过这样的火，好像要燃到天边，燃进他原本冰冷的心里。那个女孩的一颦一笑如此清晰深刻地在脑海中浮现……还有他的爷爷，虽然顽固，不通人情，但是那样的亲情却是怎样也代替不了的……如果他们都消失的话，以前作茧自缚的执着又算什么呢？那一瞬间，应钦苦笑了起来——原来所有的执念都是自己的臆想。
　　人生，终究是应该掌控在自己手里的。
　　当他身体快要僵硬的时候，只见火光里冲出一人蹒跚的身影，他当即扑了过去。
　　刚走出门口，林晚晚就体力不支地跪倒在地，背上的教授被医务人员抬走，而她则被应钦一把接住。其实她早已经什么也看不清，但她就是知道是他。一定是他。
　　她跪在他身前的几级台阶上，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抱住他，然后轻轻地笑了，“你看，我们好像回到了从前……我又比你高了……”
　　说完这句，她便晕了过去，而他则泪流满面。

　　【九】
　　医院的小花园里很少有喧哗的声音，于是那个女孩子清脆的脚步声引起了注目。她还穿着病号服，但精神很好，走到了一位老人和一个少年面前微笑着说着什么。老人静静地听，少年则默默地将女孩子的碎发夹进耳后，女孩子一下子停止了话语，看着他。
　　“我有一句话一直想对你说。”
　　“我也有。”
　　但是他的手率先捂住了她的唇，纯黑的眸子温柔透着光亮，“嘘，你不必说。”
　　你不必说，我都知道。那时的话语萦绕心间，你的“对不起”与我的“谢谢”与这无限大的未来相比太过渺小。
　　“出院后想干嘛？”
　　“去英国做一年交换生。”林晚晚微笑道，“你呢？”
　　“去阿富汗当一年实地记者。”他的眼神依旧骄傲，却比昨日更加明亮。
　　“怕被我追上？”
　　“不。”她看见他微微低头，然后将有些冰凉的唇覆盖在她额头上，阳光落下，眼角眉梢全是冲破过去的勇气和对未来的无线期冀，“是为了让你永远追着我。”

作者有话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