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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三月十七。
      近巳时,杨承文来到霁雪阁。
      雁雪及茗雯早已等候多时,雁雪迎上去笑道:“曲寒这个大内侍卫真是失职,都没有发觉你进来了。幸好皇上近来忙于政事每日都在弘庆殿,周围侍卫众多,否则……”
      承文笑答:“没办法,谁叫我武功没学好,脚底抹油倒是很擅长。”
      雁雪将茗雯推到承文面前:“师兄,茗雯就交给你了,若你不想再入宫,就将她送到宫门。总之若有什么问题,责任可在我身上。”
      承文深深凝视茗雯,茗雯笑得很灿烂,一如二人初见时绿衫袭地。承文对雁雪说道:“那我先走了。雁雪,你身边险象环生,而你心中摇摆不定,多保重,好自为之。”揽住茗雯,跃上围墙。
      雁雪目送二人离去,半晌回过神来,忽然感觉到附近有人。
      “不好!有人看到了!”辽国公主与一宋人出宫,若传出去于茗雯名声有损。雁雪一边暗责自己大意,一边飘向那人躲藏之所,飞龙剑几欲出鞘,却发现此人非别,正是李元度。
      “雁雪参见皇子。”雁雪盈盈一躬,秀眉微蹙,“皇子是否见到适才之事?”
      李元度双眼盯着雁雪,目光不稍移:“龙妃,你知不知道此事若传出,对茗雯公主可是不利啊!”
      雁雪咬住下唇,珠泪欲流:“请皇子不要说出去好吗?他二人身份悬殊难以为配,今日那男子是来告别地。雁雪不忍他们匆匆分离,希望他们能最后相聚一天。茗雯此后不会再见他,请皇子成全!”
      李元度根本不在于茗雯会如何,他看着雁雪梨花带雨的玉颜,道:“要我不说可以,只要龙妃答应我一个条件。”
      雁雪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更加楚楚可怜,垂手道:“若雁雪能办到,一定尽力而为。”她倚墙而立,双眼合拢,将下唇咬至失去血色,身体微微颤抖。
      李元度怜意大生,道:“别怕,我不为难你就是了。但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总有一天我会要回的。”转身向李玉莲居处走去。
      雁雪对着他的背影微微冷笑:“凭你也想威胁我?差太远了吧!”但心并未放下,“他既入宫想必不是只身,大概耶律驭风也……”她心头一震,“耶律驭风一直希望我能和皇上对立,又怎么会放过挑拨我与皇上关系的机会?万一李元度告诉他……”她忙找曲寒让他增加鸿翊身边侍卫,然后急忙出宫。

      李元度进入李玉莲寝宫,只见李玉莲、耶律驭风、耶律彪汉和萧秀云都在,还有一名丫鬟。李元度想起雁雪的泪容,没有说什么。
      耶律驭风一拍他:“李兄,有一个挑拨龙雁雪和耶律鸿翊关系的良机。”
      李元度暗惊,问:“是什么?”
      “有人告诉我今天茗雯和龙雁雪的师兄出宫去了,若他们在宫外发生什么意外,耶律鸿翊和龙雁雪难免会产生芥蒂。公主如果失踪或是死亡,怎么也得有个说法,龙雁雪也难辞其咎。”耶律驭风得意道,“我已让宋潜为去抓他们了,据说龙雁雪师兄功夫远远不及龙雁雪,此行应该会成功。”
      李元度见驭风说起杀茗雯表情丝毫未变,心下不快。李玉莲和驭风有私情他是知道的,想起妹妹竟然喜欢这种残忍的男人,不禁有些不满,但表面还是一副平静表情:“三王爷怎么连这种消息都知道?”
      “我有一位非常厉害的细作啊!”耶律驭风大笑,“环儿,见过李皇子!”屋中那名丫鬟转过身来:“奴婢龙环参见皇子。”
      耶律驭风得意道:“她是龙雁雪的贴身丫鬟!”
      李元度一惊更甚,没想到耶律驭风竟能把龙雁雪的随身丫鬟拉来,这下他们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龙环静静站在那里,清澈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哦,这就是你上次说过的叫化鸡啊!真的很好吃。“茗雯一点也没有公主架子,席地而坐,不管脏不脏大吃起来。
      “我出身世家,代代为将。家父管我甚严,但我从小就不是乖孩子,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做。“承文捡年少时的一些趣事说给茗雯听,引来她一阵大笑。
      茗雯也说了一些小时与鸿翊、麒生、群立玩耍的趣事,不经意间却想起了驭风。小时候驭风就和自己的关系不是很好,即使他、皇兄还有自己都是同母所生。那时父皇专宠奚妃,驭风为讨父皇欢心,和奚妃之子耶律彪汉常玩在一起,但他真正开心的时候,是和皇兄一起之时。
      茗雯觉得有些冷,旧时的回忆现在看来竟然是那么的……她停止口中的叙述,道:“杨大哥,咱们去别的地方玩一玩吧!”
      “走吧!知道你喜欢凑热闹。”

      “好漂亮的锻带!”茗雯在市集里的一个小摊上拿起一条水绿色的锻带。
      “喜欢吗?”承文掏钱,“我送你。”他笑了笑:“我也送不起什么贵重东西,只能送这些。”
      承文将锻带系在茗雯发上,茗雯道:“这条锻带和那天的玉佩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承文神色黯然:“茗雯,我走以后,请你忘了我,忘了曾发生过的事情。”
      茗雯摇头:“我不会忘却,但也不会让自己想起。我会将你放在内心最深处,然后过着自己的生活。”
      承文惨然道:“我也是。”
      二人此时已走出市集,承文忽然感觉到冷风袭体,他抱着茗雯连忙跃起。只见十几个人围住他和茗雯,当中一人五十余岁,承文和茗雯都不认识他,承文却能感觉到他的武功非同一般:“你是谁?”
      “宋遣为。”领头之人答道,“小子,我与你无怨无仇,但谁叫你是龙雁雪的师兄呢?茗雯公主,只要你不反抗,我是不会杀了你的,只是要抓你关上一段时间。”
      承文自是听说过宋遣为的名字,也知道雁雪和他的过节。他自知武功远远不及宋遣为,抱住茗雯,向皇宫的方向跑去。
      承文轻功虽高于宋遣为,但毕竟手中抱了一人,内力又不是很高深,渐渐被追上。此时天已昏暗,他们到了离皇宫不远处的一个树林里。承文紧抱着茗雯,二人相视一笑:“生不能同室,但看来可以死而同穴。”
      二人都是理智之人,自是从未考虑过殉情,此刻却不由兴起了“这样也好”的想法。随即承文想起祁州,茗雯想起辽宫,都自一叹。
      共死也不易啊!他们心中,始终有一比对方还重要的东西,是抛下生命,放开爱情也不能丢弃的啊!
      承文面对宋遣为:“雁雪和你的仇怨与公主无关,你放了她,我跟你走。”
      “你们二人我都要。”宋遣为狞笑。
      茗雯松开承文:“杨大哥,你放开我自己走吧,他不敢动我的。”
      杨承文忽道:“你我都不想死,但时不我允,二人同死也不错。”
      宋遣为笑着走过来:“看来你们都准备好了。”承文拔出佩剑,与他站在一处。论武功他可差多了,一会儿便只有招架之力了。
      “公主要活的,你可就无所谓了。受死吧!”宋遣为一刀砍下,承文闭上眼睛。
      承文只听飒飒风声,却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他睁开眼,见宋遣为刀掉落在地,上面嵌入一粒石子。
      宋遣为知道是雁雪来了,发出一只飞镖打向承文,趁雁雪接镖时逃走。
      雁雪接下镖,对承文道:“很抱歉,让他打扰到你们。你们出宫时被人看到了,我猜到他们会对你们不利,就跟出来了。”
      承文脸一红:“你不会跟了我们一路吧!”
      “从郊外一直到市集,然后到这里。”雁雪轻笑,“不过我还知道非礼勿视这句话,什么都没有看哦!”
      她看看天色:“师兄,你该回去了吧?我到一边去,你们道个别。”走到林子之外。
      承文一笑:“雁雪真是开朗一些了……咦?茗雯,你怎么了?”
      茗雯眼泪如线:“杨大哥,你要走了是吗?”
      承文也一阵心酸,握住茗雯的手,看着她缓缓吟道:“深宫初见,柳眉半低芙蓉面。明眸泫然,从此天涯勿为念。”两人相见相处的情景,一幕幕涌上心头。
      茗雯哭得厉害,她低声哽咽道:“细雨暗潜,相见有幸守无缘,银河渐淡,望断霄汉鹊桥散。”粉面半倾,愁苦无限。
      承文仰天一阵苦笑:“若有来世,再续今生未了之情!别了,茗雯!”在她额头印上一吻,向雁雪那里走去,更不回头。

      雁雪见承文脸上神情,心中难过:“师兄……”
      承文强笑道:“雁雪,我要走了,多保重。”他抱了雁雪一下,“记住,你是你自己,你父亲已死多年,不要再被他的亡魂所束缚了!”
      雁雪眼眶发红,见承文转身欲走,叫道:“师兄!”
      承文回头。
      “宋廷昏暗,边关危险,珍重!”

      茗雯回到宫中,将承文送她的水绿色的锻带帮在树枝上:“杨大哥,茗雯用它为你祈福。保重。”

      霁雪阁。
      雁雪神色凄然,鸿翊知道她与茗雯今天出宫,也猜得出是为了什么事,叹息一声,更不多问。只是看着雁雪,忽道:“雁雪,朕要封你为后。”
      他的话收到了预期的效果,雁雪浑身一震,回过神来。
      “皇上,你在开玩笑吧?辽国历代皇后均为萧姓,况且雁雪只是一名汉女!”
      鸿翊凝视雁雪,眼中柔情无限:“朕十四岁登基,有人说朕是契丹最英明的皇帝,大辽在朕的统治之下兴盛强大。但是,朕是孤单的。没有人知道朕为大辽到底付出了多少,到底做了些什么。朕没有为自己做过任何事,有些人朕不想杀,但朕必须杀;有些事朕不想做,但朕必须做。朕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即使有什么想要的,朕也不敢,朕怕朕的任性会毁了一个国家。”
      “只有你,雁雪。朕从来没有想要什么想要你一样强烈,付出什么也没有关系,国家天下都可以抛下,只希望你的眼看得到朕。你与朕合该是一样的啊!只有你会明白朕,也只有朕会明白你。朕非常庆幸遇到你,因为在你的面前,朕不止是玄旭皇帝,也是耶律鸿翊。”
      “因为不想要,朕只有三个妃子,算是历朝历代皇帝中妃子最少的了。而且她们都是处于政治考虑才入宫的。但是朕已经后悔了。如果朕知道朕此生能遇到真心相属的人,朕不会纳她们为妃。雁雪,朕可能不能在形式上给你唯一,但朕决不会再碰她们。朕只要你,所以,朕的皇后只能是你。”
      雁雪看着着鸿翊的眼,想逃开他的视线,眼光却完全无法移动,心中最坚持的一个角落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她低声说:“皇上,你又是何苦?你应该找一朵全心爱你的解语花,而不是我这样无情冷漠的人。应该有人为你全心付出,而不是你为我这种不值得的人所苦。”
      “如果朕会爱上普通的人,朕早就爱了。”鸿翊道,“朕的心不轻许,唯有你让朕觉得心痛心疼。雁雪,你是唯一值得朕交心的人。”
      “可是皇上……雁雪的心早已死掉成灰,没有办法回应皇上的感情。”在龙佑死的那一瞬间,自己接过了飞龙环,也杀掉了过去天真善良的自己。自己欠爹一条命,接下来的人生,自己是为爹活的。
      “那朕就把它一片片拼起。雁雪,别多说了,朕不会改变主意的。除了你,没有人可以当皇后。”
      雁雪笑了笑:“也好,我若为后,龙族更可无忧。只是皇上若封我为后,朝中阻力恐怕会很大。”
      “朕是皇上,凡人尚可自己选妻,朕又怎么不可?”
      “正因为皇上不是凡人,凡人可做之事,皇上未必可以。”
      鸿翊道:“朕一定会封你为后的,无论谁反对!”

      果然,鸿翊立雁雪为后之言一出,满朝俱惊。几乎所有的人都反对,连韩道开都不赞成,只有麒生群立二人站在鸿翊一方——麒生性情古板,还是群立威胁他的。鸿翊不顾他人反对,强行立下日子。
      散朝后鸿翊麒生群立与韩道开来到霁雪阁。韩道开见雁雪后恍然大悟:“原来是她,难怪皇上心意坚决。龙妃虽非萧姓,亦不是辽人,但以她为后,对皇上助益甚大。”
      群立笑道:“我就说宰相会明白的,又不是四哥这种老顽固。听说宰相与总礼仪事文方之女……”
      韩道开咳嗽一声,脸上发红。鸿翊笑道:“宰相与文方之女怎样啊?说与朕听听。”
      群立夸张的打着手势:“宰相之父与文方一向交好,于十年前定下亲事,但他突然被罢官,两家遂失去联系。没想到文方之女苦等十年并未婚嫁,宰相也一直未娶。现在宰相回朝做官,打算迎娶她呢!真羡慕宰相,有如此女子痴心等候。”
      麒生看韩道开发窘,温和笑道:“五弟已妻妾成群,我们该羡慕你才是。”
      群立傻笑:“哪有成群……最厉害的还是皇兄,我们没法比。龙妃兰质惠心灵秀绝伦,我等俗人可望不可及啊!”
      鸿翊看向雁雪,雁雪仍然静默,他也不语。
      “龙妃,皇兄可是急着封你为后呢!四月十六就举行封后大典。”群立嘴快。
      “是啊,三月廿三就是科举之日,四月初九殿试,这些日子有的忙了。“韩道开道。
      “不愧是宰相,什么时候都不忘国事。”鸿翊笑道,“听闻宰相有一弟年方十八,可有参加此次科举?”
      “没有。此次科举既由臣主办,他自应避嫌。“
      鸿翊挑眉道:“反正考试题目由朕出,阅卷又有专门的帘官,应该不会有人有疑义。让他参加吧!”
      韩道开道:“臣谢恩。”
      几人又开始讨论政事。
      雁雪暗叹:“我当上皇后,该有多少人对我恨之入骨啊!”而她内心深处,是真的不想做这个皇后的。因为,一旦为辽后,自己也就失去了汉人的身份,离龙族更加远了。况且还有承文……自己能与承文为敌吗?
      辽国皇后……为什么自己要当皇后……

      “皇后!他怎么可以封她为皇后!“萧秀云屋中,驭风咆哮着,一边站立的龙环眼中也露出痛苦之色。
      “他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特别在意过,即使是他的几个妃子,即使她们为他生子,他也从不在意其中任何一个。可是现在……他竟然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坚持要娶一个汉人!”驭风握紧拳头,“他爱她,他竟然爱她!他……竟然也会爱别人……”
      龙环看着驭风,此刻,两人露出的神情是如此相同:“三王爷,你和我是一样的。”
      “一样……也许吧!”驭风道,“环儿,你帮我,我不会让她顺利成为皇后的!绝不!”

      龙环与驭风商议完,回到霁雪阁中。
      “环儿,你最近总不在阁中,是出宫了吗?”
      “不是。有一宫女与我关系甚好,我去找她了。”龙环按耶律驭风教她的话回答道。
      雁雪正欲再问下去,只听阁外脚步声,有二人进入霁雪阁,正是李玉莲和萧秀云。
      李玉莲一脸凶狠:“听说皇上要封你为后,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
      雁雪淡淡道:“雁雪确无资格,既非萧姓又不是辽人,但蒙皇上错爱,无法退拒。”
      萧秀云冷笑:“别装了,谁都听得出你的讽刺。玉莲的兄长可能会受你迷惑,我们可不吃你那一套!”
      雁雪昂起头来,脸上冷漠无比:“既知我非柔弱之人,你们又来干什么?皇上不宠你们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纵使没有我,他也不会多看你们一眼的。”
      “看,真面目露出来了吧!”李玉莲道,“若我告诉皇上你在入宫前曾与三王爷见过面有过协议,你猜皇上会怎么办呢?”
      “那如果皇上问你从何得知这消息的话,你又怎么回答呢?”雁雪道,“告诉皇上,你们因为寂寞难耐委身三王爷,所以什么都知道;还是告诉他你们和李元度都是三王党的人呢?”
      二人大惊,她们已经想好话威胁龙雁雪,让她不敢坐上皇后之位。她们想得很简单,但此刻她们发现自己苦心计划好的一切到了雁雪身上根本不起作用,而她的一句话就可以使她们恐慌。她们终于明白自己的敌人有多强大,对视一眼,逃出霁雪阁。
      等她们从视线消失后,雁雪道:“咄罗妃,你也不必躲了,想说什么就出来说吧!”
      咄罗佩从门旁走进来,她脚步蹒跚,一步三晃,身体虚弱到极点。雁雪皱眉为她把脉,到:“上次我开的药方你没有给御医吗?只要按时服药,应该没大碍的。”她走到柜子边上,打开柜门拿了几丸药:“若再这样下去,恐怕撑不了多久,你先把这些药吃了。”
      咄罗佩眼中含恨,用手拂开雁雪手中的药,药丸掉落在地上,她的热泪滚滚而下:“你已抢走了我最宝贵的东西,留我这条命又有什么用?”
      雁雪睁大眼睛看她,她虽骣弱无能,但她对鸿翊的爱已经超出对生命的珍惜。雁雪轻叹一声:“有必要吗?为了男人的无情竟愿放弃生命,值得吗?”
      咄罗佩愕然看雁雪:“难道在你心中,皇上不值得你付出生命?”
      “龙族、我的生命、承文……不错,他至少可以排到第四名。”雁雪数着。
      “为什么?你不爱他,他却将所有的感情都放在你身上!”咄罗佩喊道,“你不值得他对你这样!”
      “你就值得吗?”雁雪心中忽然有一点怒气,“你除了哭还会什么?他是皇上,没有必要安抚你的情绪,他要的是可以辅助他,疲累时在他身边,伤痛时可以安慰他的人!”
      咄罗佩忽然停止了哭泣,她看着雁雪:“我说错了。”
      “什么错了?”雁雪问。
      “你不是不爱他,即使你掩饰的很好,但,你爱他。”
      雁雪心下慌乱,表面却平静如常:“也许有一点吧!”
      “不用否认了,你刚才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
      雁雪真的呆了:“难道我对他的感情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不,不会的,没有谁可以胜过龙族。”
      但她脑中偏偏出现他们之间的一幕幕:母亲死时,他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自己昏迷时,他手中的热量;被驭风追赶时,二人在马上疾驰,他怜惜的表情;吟那一阙“减字木兰花”时的柔情……她以为自己不在乎的小事细节此刻一点点袭来,她却没有抵抗的能力。
      “没有,我没有爱他!”
      雁雪的指甲深陷入手里,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我没有!”

      三月廿三。
      弘庆殿中,鸿翊正准备离开宫中,去考场看看。雁雪道:“进来三王爷该会有所行动,我陪你去吧!”
      “求之不得啊!”鸿翊笑着说。
      “对了,好几天不见曲寒,他去哪儿了?”雁雪随口问。
      “朕派他去杀杨益了,大概这两天就能回来。”
      雁雪只觉得两腿发软,全身无力,坐倒在地。
      “雁雪,你怎么了?”鸿翊忙过来扶她,忽然看见桌下隐蔽之处好像有什么东西,他顺手一探,是一张纸,拿了出来,扫了一眼。
      鸿翊忽然脸色惨白,虽勉强站立,但也不住颤抖。发抖的手拿不住纸,那张纸又飘落在地,上面字迹清晰:
      启奏皇上,据最新消息,杨益已经潜入上京,恐对皇上不利。他在上京用自己的字当作名字,叫做杨承文。
      鸿翊勉强开口,声音嘶哑:“是那个杨承文吗?”
      雁雪表情麻木:“没有哪个,我只有一个师兄,姓杨名益字承文,是宋朝的将军。”
      “朕马上下诏宣曲寒……不!雁雪,你陪朕去祁州……”
      雁雪阻止鸿翊:“还是去考场吧,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她惨然笑道,“若他真心想逃,也许不会死。

      十余人围在承文身旁,曲寒站在前面,持剑而对。
      承文仰天长笑:“对付区区在下也值得用这么多人吗?看来我今天是非死不可了!”
      曲寒道:“在下听说杨将军武功很高,不敢掉以轻心。”
      承文眼光落在曲寒背后之人身上:“朱志,迄苏是大辽的奸细,他想害我是应当的,但你呢?你可是宋人啊!”
      朱志道:“杨将军,我们并不想重归大宋。玄旭帝治国有方,占领祁州后轻赋减税,执法也较之宋朝官吏公正,我们的日子比当初不知好上多少倍。宋朝内什么局面杨将军想必比我要清楚得多,此次欲收祁州也是派杨将军单身前来。如此的朝廷,保它何用?”
      “生是宋臣,又怎么可以变节?”
      “良臣择木而栖,杨将军,我这样,也是为了祁州百姓啊!”
      承文虎目圆睁,仰天长叹道:“苍天之颠,奈何之渊,茫茫隔人寰。真龙在天,盼眼欲穿,遗恨泻秋湍。
      云端不见南归雁,远涉万重山。流水易绝思难断,空留怨,在人间。”他一拔佩剑:“动手吧!”
      二人交手,曲寒觉得承文的身形有些眼熟,但此刻形势不容他多想,他快速进攻,招式渐渐凌厉。
      承文毕竟只擅轻功,与高手动手就完全不行了,几十回合下来剑法散乱。曲寒看准一处破绽,挥剑直刺,正中承文胸口。
      鲜血射出,承文也随之倒地。他尚有气息,对曲寒道:“请……你帮我……带几句话可以吗?”
      “将军请说。在下对将军很是敬佩,一定尽力而为。”曲寒剑收回鞘。
      “告诉……龙雁雪,我死得无怨无悔,只是担心她,请她诚实的面对真正的自己……”承文语声短短续续,“告诉茗雯公主,请她一定要幸福……来世再见……还有,告诉耶律鸿翊,雁雪就交给他了……一定要真心待她……”
      曲寒都听愣了,承文双眼合拢,嘴边带着笑,小声吟道:“滚滚浪淘沙,淘尽千愁。一笑当年觅封候,忘却今日争祁洲,独自悠悠。
      唯见水自流,佳人空瘦。若得来世重聚首,莫留怨尤情难求,此生已休。”语声减低,终于完全没去,手缓缓摊开。

      “好大的风啊!”茗雯打了个冷战,“啊!”
      雨刚停,寒风凛冽吹过树枝,那条水绿色的锻带被风吹落,飘向空中。茗雯慌忙跑过去,却感到脖上一松,那块小玉佩的绳子断开,玉佩掉到地上。所幸雨后土地湿润,并没有损伤。
      茗雯感到胸口疼痛,她拾起玉佩,泪涔涔而下。

      雁雪身在考场,心中也是一痛。正此时,她看见考生中坐着杨承文!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凝眸。没错,承文的眉,承文的眼,承文的脸,但……不是承文。他比承文高,也比承文年轻。雁雪走到他面前看他的考卷,署名是“韩道元”。
      “韩道开的弟弟。”雁雪暗道,“长得真的好像承文。”
      “承文,你已经死了吗?”

      考生都入场后,鸿翊和雁雪回到宫中。雁雪双唇紧闭,不发一语。
      到了傍晚,曲寒快马赶回。他来到霁雪阁,神色茫然,愣愣道:“稟皇上,臣已完成任务,杀死了杨益。”
      雁雪听得此言面不改色,“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鸿翊忙跑过去抱住她倒下的身体,雁雪晕倒在他怀中。
      雁雪体质极好,但平时压抑自己情绪压抑得太久,伤心时无泪,唯有血!

      “大哥哥,我没有朋友,我爹也不让我交朋友,他说那样会分散我的心。你在这里养伤的时候陪我玩,好吗?”
      “是啊,我现在已经学会了很厉害的功夫,为什么要再受爹爹控制?我今晚就告诉爹爹!”
      “师兄,我一直以为爹爹只是把我当作工具,但是酉辰族偷袭的时候,他用身体护住了我。对不起,师兄,我本来答应你要脱离爹的控制的……但……”
      “你所认识得雁雪不在龙族。”
      “师兄,你是我十几年的生命中,唯一能看到我真心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能让我感到仅次于龙族的人。”
      “师兄!”
      雁雪叫出来,睁开眼。
      眼前有三个人:鸿翊、茗雯和曲寒。鸿翊满面痛苦之色,曲寒则是愧疚,显然已经知道承文和雁雪的关系,握紧拳头。唯有茗雯,虽双眼通红,却看不到一丝泪水,表情平静。
      雁雪盯着曲寒:“你杀了我师兄,是吗?”
      “龙妃,微臣该死!”曲寒道,“是臣杀了杨将军。”
      雁雪闭上眼:“不关你的事,我师兄是求仁得仁……我只是想问问他死前有没有说什么。”
      曲寒将承文死前的话重述了一遍,道:“那两首词臣实在记不住,幸好随行中有一人记心极好,他将两首词默写下来。”他拿出一张纸给三人看。
      茗雯看那首“浪淘沙”的下半阙“若得来世重聚首,莫留怨尤情难求,此生已休。”时一笑,轻声道:“待来世吧,杨大哥!”
      雁雪与鸿翊心下恻然,茗雯对他二人笑道:“看来在杨大哥心中,最重要的人始终是龙姐姐。”
      “为什么这么说?”鸿翊问。
      “杨大哥是性直之人,定会将最重要的话最先说,以免没说完就死了。他的话是先给龙姐姐后给我,最后才是皇兄。”
      雁雪凄然一笑:“因为师兄心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但茗雯,他死时已忘了宋辽之仇,只记得你,‘一笑当年觅封候,忘却今日争祁洲’啊!”
      “所以你们也别伤心了。”雁雪鸿翊都是一惊,这句话似乎应该由他们说给茗雯的,现在却由茗雯说了出来。茗雯续道:“杨大哥不是说了,他死而无怨啊!”
      雁雪看向鸿翊,不知在想些什么。鸿翊握住她的手:“雁雪,你要为此事恨朕,朕也无话可说。”他咬紧牙,“朕也很后悔……”
      茗雯道:“有什么可恨的啊?谁没杀过人呢?龙姐姐为了龙族杀了那么多人,他们的亲人就不恨吗?”
      雁雪一颤,想起自己双手曾染过的血。原来为了保护龙族,自己曾让无数人承受过自己今日的痛苦啊!
      “茗雯,最痛苦的人,不是应该是你吗?”雁雪道。
      “为什么痛苦啊?我说过了,我没有喜欢上杨大哥。”茗雯泪已盈眶,却语笑嫣然,“我是契丹公主,又怎么会喜欢上宋将?”
      雁雪记起茗雯曾说过承文离开契丹后,他们就是陌生人了,从此陌路。又想起承文死前给茗雯的话“来世再见”,明白他们早已决定将这一段恋情只作回忆了。茗雯会将这段感情深埋心中,继续做她的公主。
      雁雪看着茗雯:“你这样,师兄也会很高兴的。”
      茗雯嫣然一笑,吟出一阙词:“千里江山只梦回,梦断大漠魂难追,堪怜贾生刘伶醉,君道,愿倾热血洒塞北。
      塞北有女双泪垂,柔带难耐冷风吹,因有誓言来生对,且忘,今生此情暂付水。”
      茗雯转身,千条青丝飞起,毅然走出霁雪阁。
      曲寒也随之告退,雁雪道:“茗雯看上去天真柔弱,却如此坚强,我真的很羡慕她。”
      鸿翊迟疑的道:“雁雪,朕……”
      “皇上,我没有怪你。我师兄是死得其所,不能怪任何人。你不可能为了我和茗雯与师兄的关系就看着他夺回祁州,战争本来就没有谁对谁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义。”雁雪道,“师兄为了他的愿望而死,对他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鸿翊还想说什么,雁雪道:“皇上,我倦了,先睡了。”竟然不理会他,径自睡去。
      偶尔任性一次也是可以的吧?即使理智上明白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心里却始终想迁怒于他。因为,死在他命令之下的,是除了龙族,自己最亲密,最关心的人。
      所以,是不是可以,不顾理智的劝告,将感情表达出来呢?
      毕竟,死的人,是师兄啊!

      接下来几天,鸿翊忙着科举的事,而雁雪每日只是发呆或抚琴练武,每晚几乎都不与鸿翊说话。茗雯常常笑着找雁雪,倒是雁雪发愣。
      鸿翊虽忙,也知道雁雪对承文的死实是非常介怀,也明白雁雪心中,承文有着怎样重要的位子。他试着和雁雪说话,但雁雪根本不理他。因此这些日子,他心情糟透了。
      等忙过这几天再想办法吧,现在真的是没时间。该死,为什么要殿试……

      四月初九,兴祐宫正殿。
      殿试结束,举子们走出殿外。
      一群女眷在附近走过,引来无数视线。韩道元也向她们看去,眼光落在一绿衣女子身上。
      那名女子回视他,忽然全身一震,脸色变白,身体微微发抖,走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韩道元看着那女子姣好的面容,道:“在下韩道元。”
      “韩宰相之弟?”
      “你怎么会知道?”韩道开认为此女只是一名普通宫女,不禁有些吃惊。
      “韩思对你们兄弟一定寄予厚望,开元盛世嘛!”那女子巧笑嫣然,转身离去。
      韩道元站在原地,呆呆笑着。

      弘庆殿中,鸿翊正在翻看殿试文章,雁雪也拿起几份翻看。
      “好文章!状元就是此人了!”鸿翊拍案叫绝,“咦?韩道元?”
      “韩相的弟弟吧!”雁雪想起那天见到的人,心中模模糊糊的有些要发生什么事情的预感。
      那天鸿翊诸事纷杂,并未见到韩道开。此时心中有一个念头,却又不敢说出。
      “皇兄,皇兄!”茗雯跑了进来,“这次殿试是不是有宰相的弟弟?”
      “是啊,怎么?”鸿翊奇道。
      茗雯脸一红,半晌不出一声。
      雁雪心中的预感得到了证实,她叹息一声:“皇上,茗雯已及笄,作为公主已该出嫁。宰相之弟文采斐然,何不将茗雯嫁给他?”
      鸿翊正有此意,现下正是改制开始的时候,茗雯嫁给韩道开的弟弟可说是一举数得。但刚发生了承文的事,他自是不敢强行下诏。此刻雁雪提了出来,他心中暗喜,问道:“茗雯,你愿意吗?”
      茗雯轻声吟道:“因有誓言来生对,且忘,今生此情暂付水。”泪水盈然,“皇兄,我愿意嫁于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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