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4]多少年》柳外断虹

1、多少年

　　上篇
　　“啪——”
　　茶杯并托盘跌落地上，摔得粉碎。小道童转身朝外跑，没几步撞到了一个人怀里，对方身形稳若磐石晃也不晃一下，反而他自己大力冲撞之下险些跌坐在地上，幸而被一只手及时拉住，“出什么事了？竟慌张至此。”一个略显得冷淡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说的话却是关切的，“慢些走路，小心别跌了。”
　　“紫英师叔......”
　　小道童一个激灵，下意识抓住对方的衣服，却一时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这是怎么了？”一只手掌放在他头顶，不同于嗓音的清淡，掌上带着温度，一下一下地安抚着这个惊慌失措的童子。
　　慕容紫英看着眼前六神无主的小弟子，脸色煞白眼圈微红，琼华生活平静散淡，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能让一个孩子吓成这样？小小的身子抖如鹌鹑，他安抚地摸了几下小弟子的头顶，“师叔！”小弟子无意识捏紧了他的衣服，这换做往日是万万不敢的，此时却顾不得了，“掌门她、她出事了，你快去！快去！就在寝殿！”
　　什么？！掌门竟出事了？出什么事？
　　“你快去看看啊！”小道童一跺脚，惶急不已。话音未落，慕容紫英几乎是立刻在他眼前不见了踪影。
　　琼华掌门伏卧在地，生死不知。慕容紫英冲进来看到这般景象，心里冰凉一片。莫非......他按捺住止不住的不详念头，上前去暗道一声掌门恕罪，一边将夙瑶轻轻抱起，拨开她披散的头发，夙瑶双眼紧闭，身体僵硬冰冷。慕容紫英探了几次才终于探到一丝气息似有若无吹拂到指上，顿时整个人一松，“掌门，掌门？醒醒。”
　　然而夙瑶脸色苍白，半点反应也无。
　　慕容紫英小心翼翼将她挪到床榻上，她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伤口，身上仅着中衣，金冠被脱下好好放在妆台上，应是昨夜准备入寝前夕突然出事的。
　　除了门口道童打碎的茶杯，整个寝殿整齐一如往常，没有丝毫打斗痕迹，昨夜也无人听到任何不寻常的动静。
　　谁？谁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悄无声息地潜入琼华，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让琼华的掌门毫无反抗地陷入昏迷？
　　慕容紫英视线落在夙瑶的脸上，先前的冰凉苍白大约只是由于在地上躺了半宿，此时她看上去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除了无论如何都唤不醒之外。
　　是的，任凭几位长老用了千般方法，掌门俱毫无反应，昏迷不醒已经足足七日。
　　青阳十多年来第一次离开隐居之地，亲自为夙瑶把了把脉，又用仙术检查一番后，震怒道，“难怪醒不过来。夙瑶的三魂七魄全都不在体内！”
　　慕容紫英道，“竟然是这样？师叔祖，要如何才能寻回？”
　　“这——”青阳道，“她不像是被人打散魂魄，倒像是魂魄莫名其妙自行散逸。如今这三魂七魄已散，夙瑶的身躯虽未死，也只怕......”只怕纵有通天道术，也无法穷尽这芸芸众生，找回那失落的三魂七魄。
　　夙瑶闭目沉睡着，听不到看不到，或许永远不会再度醒来。
　　“紫英，夙瑶一直不醒也不是个办法。你是这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就接任掌门吧。”
　　“这......”慕容紫英道，“......我相信掌门终有一日会平安无事苏醒的，万万不敢占了掌门之位。在掌门好转之前，紫英愿意暂代掌门职务。不知可否？”
　　自然无人有意见。
　　众人皆渐渐离去。
　　青帐内昏暗一片，一朵镂空的云彩映在夙瑶额头，她的面容分外平静，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一般，青丝凌乱地散在玉枕上，交领中衣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任谁只要轻轻一掐就会断，软弱、毫不设防到可笑的地步。
　　这样一具空空的躯壳，他多看一眼都觉得难受。魂魄的消散剥离了掌门一以贯之的威仪，虽样貌如旧，但是那种让人敬畏膜拜的神性已经随之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她就这么躺在床榻的阴影里，如同星星隐没在黎明前，黯淡无光，仅剩的一点光辉让她徘徊在生死恐怖之间，却也再不复昆仑冷月那卓然的风采。
　　“掌门，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把你的魂魄寻回，你放心。”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哪怕一年两年，十年百年，终有一日——是的，终有一日。
　　时光忽忽而过。

　　下篇
　　昆仑山上，洒落天光。
　　远方来的客人啊，若是你能以莫大的毅力登上山腰，就可以看见漫天云雾被天地间看不见的大手捋成丝线，轻烟一样浮动在昆仑山间。若有幸在青崖上遇见白鹿，给你衔来一朵灵芝。他们说，这是仙人的鹿在报前世的恩啊。
　　他们会警告你：年轻人！不要试图越过紫薇道，那里徜徉着仙人豢养的仙兽，轻轻喷出的鼻息就足以把凡人烧焦。那是不可到往的所在，冰封与火焰并存，阻拦试图闯入者的步伐。
　　而仙人，仙人们住在凡人不可企及的高处。
　　有幸见过的采药人说，那是真正的仙姿瑰异，高不可攀。
　　他们都说仙人寿命悠长，心地善良，朝出东海西归昆仑，瞬息万里逍遥来去，是不老不死的存在。仙家手段，凡人但凡提起，必定满含敬畏。
　　他们说仙人有仙桃树，高达百丈，开着灼灼的桃花，几万年都不会凋谢。凡人若是有幸得之，吃一颗就可以白日飞升，与天同寿。
　　满含虔诚的百姓在山间开凿洞窟，一辈子在里面修行，他们登不上雪峰，也不愿回到浊世，他们说，这就是仙人给的考验，然后不吃不喝，慢慢地饿死在自己给自己造的墓穴里。
　　挖开昆仑山，旅人就会发现累累的骸骨。
　　他们说把道德经抄写一万遍，仙人就会感动。没有纸笔，他们就用树枝在沙子上反复描画，然而写到一万遍了，仙人也并没有出现。寻仙者都在祈求出现奇迹，用诚心打动上天，然后仙人就会在五色的落花和仙乐中款款登场，将他们接上天宫。
　　可他们说的话，都是假的。
　　这个世上没有仙人，或许有，但也绝不是住在昆仑。
　　那里没有仙宫，只有一个门派，叫琼华派；那里也没有仙人，只有一群人，他们自称修仙者。琼华派曾经有个掌门叫做夙瑶，如今依然有个掌门，叫慕容紫英。
　　凡人不懂这些。他们只知道望着昆仑天光的方向祈祷，日夜叩拜，唤着仙人的名字，呼唤神灵的庇佑，希望降下平安顺遂的神谕。
　　但仙人从未出现过。
　　那个女子已经沉睡了那么多年，或许还将继续沉睡下去。
　　如果真的有仙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慕容紫英也会取为夙瑶取来，他让所有人叫自己“代掌门”，就好像那里真的还有一个掌门似的。所有人都认为夙瑶不会再醒过来了，他却偏偏不信，他说，掌门吉人自有天相，此时不醒，以后也会醒。
　　他固执地认为夙瑶总有些不同一般的地方。
　　哪怕如今，他自己也做了二十年的掌门，比夙瑶更长久。可在他心里的夙瑶，却还是那个立在金座前，面容冷淡却威仪的女子。
　　慕容紫英曾经说过要救醒夙瑶，那时他还年轻天真，以为努力无事不可做成。而今他每天看着夙瑶宛若沉睡的脸，深深痛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能做的，也只剩下等待。
　　或许就要一直这么等下去。
　　等到天荒地老，白头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