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仙录》迟生晚

2、二

　　四月乱花迷眼，蝶流连。
　　付红子手捏法诀，拂尘一摆。
　　“天光若火，破。”
　　笼罩云楼山主峰十多天的阴云散开，原本淅沥沥的春雨停住了。四下里流云气散，一片万云奔来的景象。
　　主峰山顶早已被人力收拾的平坦空旷的演武场上已经坐了三派五宗上千弟子，各家原本尊重主人家，俱都没有亮出手段驱雨散云，只有掌事师伯师叔们各显神通给弟子们避雨，偌大的演武场四周，只有一块地方还空着——孤山派的人还没到。
　　孤山派一向不合群。
　　付红子身为天玄宗的掌事师伯，向来对孤山派没好感——四派五宗三年一度的抡才大典也敢摆架子，孤山派也真是做得出来。
　　“你是看不惯人家的气派吧。”
　　她师兄列尘子就相当淡定。
　　“有什么看不惯，比场面，我们天玄宗输过吗？”
　　六界十三天，人间界四派五宗，只有天玄宗跟孤山派两家离得最近，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彼此间难免争强斗胜。又因两家祖上传下的恩怨，是以虽然都是修仙同道，却是十分不睦，只是门规森严，掌门令出如山，倒也没有哪个胆大的敢公开同人家斗法。再者，谁也不想得罪孤山派得罪得很了，人家是家传的护短。
　　当然了，小辈们私下打打，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封玉宗是由宗主之子青芒道人领着来的，他与列尘子交好，闻言轻声一笑：“付红儿还是这么泼辣。”
　　付红子大怒：“青芒老道，说谁呢！”
　　他们这一辈儿的几个道友俱都笑起来。付红子没出家前脾气火爆，一把芳华剑得陈茵上人真传，是人间界出了名的嫉恶如仇，青芒道人敢同她开玩笑，也不怕她一剑刺来——年轻的时候，这是个敢把龙王太子钉在地上打的主儿。
　　“却不晓得这次孤山派是谁带领。”青芒道人摸了摸鼻子，转言却谈起领阵之人。选仙侍向来是四派五宗的掌事弟子打头带队，一是让小一辈的历练历练，开开眼界，二是掌事弟子们自然有各派杂务要交流。
　　三来……
　　三来年轻人总是要多见面的，总在自家里自产自销多不好，联姻啊，相亲啊，总要互通有无嘛……
　　上一回抡才大典，孤山派是让长琴真人打的头儿，结果长琴真人和付红子因为最终的评议结果意见不同，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差点把演武场劈烂了。要不是青芒道人见机，和列尘子一人一个架开，估计两人能打上一天一夜。
　　长琴真人，那是个极其强硬的主儿。
　　阳光暖暖地洒了下来，晒得人昏昏欲睡。付红子正感叹师祖不来真是正确，空中忽然有阴影掠过，却是一艘巨大的浮舟。
　　“孤山派的土豪来了……”
　　场中各宗各派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各家掌事弟子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吓得他们赶紧收声。
　　浮舟逐渐下落，停在演武场中央。
　　付红子等人脸色均是一变。
　　孤山行舟，动静如一，这是孤山派的一件宝物，可以秘法催动，变大变小。
　　船舷收起，化为木板，延伸到地上。
　　长书真人领着众弟子走下来，向着列尘子等人一礼。掌事弟子们领着众弟子去向唯一的空席落座，端的是不看其他门派一眼，目中无人的很。
　　“众位道友，别来无恙。”
　　众人还礼，长书广袖一摆，行舟已收入袖中。场上众弟子看得目瞪口呆，也只有孤山派才会因为舍不得弟子行路之苦而动用这样的法宝。
　　土豪二字，其来有自。
　　付红子颇是不屑地哼了一声。
　　“师姐真是舍得。”
　　长书笑了笑，颔首为礼：“倒不是我舍得，是祖师舍得。”
　　此话一出，便是付红子也不敢接腔。她心中略略怄气，却又服气。长琴她还能打一打，长书可不是她能打得了的。
　　她怎么会忘了，长琴不过是强硬，长书那是傲慢——让人连怄都怄不起来的傲慢。
　　列尘子咳嗽一声：“诸位道友，既然四派五宗都已到齐，我们这抡才大典，可以开始了。”
　　翻掌捏诀，向场中一指。
　　“漫天飞花，散。”
　　演武场上隆起十座擂台，各掌事弟子上前，将各家早前呈上的名帖扔进火中。
　　俄尔，几份名帖从火中忽又飞出合成一份，飞进了付红子手中，她顺数将名单递给各家观看。
　　“各位道友，今年对阵的名单，已经出来了。”
　　长琴真人但笑不语，倒是青芒道人喟叹。
　　“列尘子师兄好手段。”
　　这可不是普通的名帖，上头都附有各弟子修为法术，他以上清真火烧名帖，不过须臾，就按照实力强弱分了个透彻。
　　“只是委屈了雪歌宗的女孩子。”
　　雪歌宗来的领阵是宗主的首徒林雪玉，她颇大度地摆摆手：“各家弟子实力都在伯仲之间，只是我们运气不好，对上了你们的青鸟罢了。”
　　林雪玉负手踱步，走到一边，远远地瞄了眼站在天玄宗弟子中间的那个少年。
　　不可说。

　　抡才大典进行到第三轮，只剩下十人。这十人无论有没有通过最后一轮的试炼，都能得到一次由上仙施展的固元灌顶，精纯功力修为。
　　付红子当然是看好自家弟子的，只是孤山派的那个女孩子也着实扎眼，不但法力精纯，难得的是临阵对敌也好不慌乱，全然看不出只是个筑基中期的弟子。
　　万年孤山千年宗，到底孤山家底丰厚。若不是……只怕四派五宗还轮不到天玄宗做主。
　　她暗叹了口气，跟师兄列尘子换了个眼色。
　　“最后一轮，能进入此地并拿到一朵梨花的人，即获胜。”
　　列尘子扶手一挥，讲之前打斗的擂台都散了去，演武场中央出现一方幻境。
　　长书忽然站了起来。
　　“师弟这是要做什么？”
　　列尘子向她一拱手。
　　“师姐不用担心，师叔祖已经下了禁制，只有第一层开了。”
　　长书冷笑：“梨花境是我家主人给你们的不假，却没说过谁都能进去。”
　　列尘子叹气。
　　早知道孤山派不会同意，只是师祖执意如此，谁能反对。场中已有年纪长些、见识广些的人在同身边的人讲古。天玄宗的祖师本是好意，让年轻一辈杰出的人物都能进入梨花境中修炼，只是……
　　“孤山派到底是家大业大，这样的东西也随便就送人了。”
　　“既然送出去，就是人家的东西，人家要用，她们凭什么阻拦。”
　　也有人愤愤然，替自己家弟子生气。
　　梨花境中一夕修炼，抵得上外面十天，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凭什么？凭人家是孤山之人。”
　　有人就将目光落在了天玄宗那两个进入最后一轮的弟子身上。
　　“说起来，看天玄宗这个架势，那个传闻貌似是真的。”
　　“嘘，不可说，不可说。”

　　刘育略带佩服地看了眼薛照，赞道，师兄好定力。
　　那些不带掩饰、带着掩饰的议论与目光尽皆落到他们这边，而且明明白白就落在薛照的身上。然而这个人仿佛充耳未闻，只是专心地看着眼前的一朵花，仿佛那朵花就是全部。
　　然后，那朵花在他面前，完全地绽放开了。
　　薛照伸手摘下那朵花，轻轻地闻了闻。
　　“师弟，道心不可动。”
　　刘育颔首：“受教了。”
　　薛照将那朵花放在栏杆上，略略回过头去，望向孤山的方向。
　　空中有鸾鸟啼鸣。
　　声音越来越响，但很突兀地，戛然而止。
　　像是要呼应这样的声音，长书真人终于发话。
　　“列尘子，不要说我以大欺小，想进去，可以，我在这里，从我这里过得去，就能进去。”
　　她手一挥，十个孤山派的弟子已飞入场中，包括孤山自己那个进入最后一轮的女弟子。
　　剑阵起。

　　孤山是一座奇怪的山。
　　它离着中原极远，而又极近。
　　只要能从弱水渡过，对面就是中原五洲。可是，除了孤山行舟，弱水是渡不过去的。鸟儿飞到弱水上空，就会落下来，无论仙凡若是进入弱水，便会溺入轮回。
　　只有仙人能飞临其上而不被弱水所沉溺。
　　因为渡不过，只能绕远，从弱水之下，绕过南方四洲，通过登云山的天架桥，方能进入中原。
　　也因如此，无论妖族魔族有多少次攻入人间界，却从来没能进过孤山。
　　“山上变了许多。”
　　有许多孩子她不认识了，有些人已经坐化，有些……不见面也罢了。
　　秦鸾放开神识，拂过山上一草一木。
　　草木因她的抚慰，变得欣喜。
　　若是在百十年前，一位仙人的归来，称得上是整个人间界的盛世。四方的灵鸟会飞来朝贺，灵兽飞奔来拜，四派五宗的掌门都呀沐浴熏香，等她召见。
　　然而，秦鸾回来的悄无声息。
　　孤山的山门依旧紧闭，护山大阵仍在开启，秦鸾甚至让天空里的鸾鸟停止了欢鸣，它们落在地上，只用舞蹈来表示自己的欢欣。
　　“长琴啊。”
　　“是，仙上。”
　　“我饿了。”
　　她说得理直气壮，完全没有一个仙人的气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