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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夜之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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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聪目明的天帝已经知道阿修罗王一力举办的比武大会没能圆满完成,还出了一场不小的混乱。他派去“观摩”的宠臣浑身狼狈湿哒哒第一时间即来禀告所有经过,天帝端正坐在宝座上,聆听完。
“也就是说,善见城的臣民并没有目睹阿修罗王与比试的优胜者进行一场赏心悦目的表演赛----不用懊恼。我会找个好场合让阿修罗王再演示一回他那美轮美奂的剑技。你可以把这个消息传扬开。“
宠臣赞美一番天帝陛下的仁爱慈和后正要退下。忽然又听到天帝询问,“你说竞技场上和西方火天阿詟尼打成平手的是一个从北方边境而来的新人,叫什么?”
宠臣张口结舌----他可以把一千行金粉写成的传奇诗篇倒背如流,区区一个既不文雅也不高贵的名字却实在没记住,他怎么能在天帝面前凸显无知呢?
“没记住名字也没关系。”天帝并不怪罪。
宠臣灵机一动,把在竞技场听来的小道消息回禀道,“只是一个来自北方的普通神族,之所以能有幸觐见壮丽的善见城,全因为他是北方小族夜叉部落首领新宠的亲眷。陛下的贤明与远播,即使是偏远的边境之民也渴盼一睹您的风采。”
天帝点点头,和蔼地让宠臣退下换衣熏香----他对完全依附自己的宫廷宠臣从来都展现出仁爱,体恤从不为难,尤其是对那些擅长记录故事,编纂诗歌的文官。毕竟他们才是有能力将自己的贤名与事迹记载,并在天界广为传诵的群体。
但作为开天辟地最伟大的君主,这还远远不够。天帝目视廊柱外伏拜于善见城之下的万邦小城,想着作为倒影一般存在的阿修罗城……依仗结界其实从未真正像其余城邦一样,簇拥环绕善见城,反而与它一道接受敬仰供奉。阿修罗一族,甚至这个天界,千万年来都自认王权必须由阿修罗族控制的军权支撑。
天帝的表情依旧塑像般和善完美无暇,不见丝毫冰冷。随后,他在持国天递交的竞技场事故报告上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戴着红宝石的手指在帝释天这新人的名字上轻微点了点。
夜叉这种小族的侧妃亲眷吗?这在善见城什么都不是。他只是一个毫无出身的普通神族。低微,年轻,却有着看似不俗的武力----集荣耀华美高贵于一身的善见城,这里是打开神族欲望之门,实现各种野心的最完美剧场。牢牢掌控着善见城的天帝笃信,出身底层的年轻神族想往上爬,就必须有所依附。
当然,一切还为时尚早。但愿这个叫帝释天的新人,今后还有机会博得众人注意,而不是在竞技场上昙花一现,又籍籍无名下去。
“受伤的阿詟尼是广目天麾下将领。把苏摩王供上的药酒赐予广目天。”天帝不吝展现自己的仁爱。“龙王及时与阿修罗王平息了混乱,也应该得到奖赏。她的婚礼礼物----我加赠龙王一套善见城珍藏的陀湿多首饰,表彰她的英勇。”
陀湿多一族只为天界最顶尖的皇族打造饰物,珍贵绝伦。目前只有天帝陛下与吉祥天公主有资格佩戴。可看着眼前光耀夺目的大颗红宝石珍珠头饰项链耳坠,龙王揉揉眼,呵呵干笑,对左右苦恼道,“我不用在婚礼上戴这个吧?”
“这明明比较配乾达婆王那类的。太精巧华丽了,我是武将啊。”
忠诚的侍女笑了,“虽然珍贵,但我觉得阿修罗王送您的结婚首饰更恰当。您就戴那套吧,阿修罗族的工匠技艺比陀湿多族也毫不逊色呢。”
龙王点头。
侍女温柔的声音继续,“阿修罗王虽然是战神,挑首饰的眼光却绝顶的好,也不知道将来阿修罗王的婚礼上,他馈赠给王妃佩戴的会是怎样的珍宝。”
龙王托腮,利落的短发下是这位女王清澄明亮的双眸:“我也无法想象,他会娶一个怎样的王妃。作为好朋友,我只希望,他不仅仅是为了王的义务而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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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付完天帝的例行传召后,已经是暮色时分。乾达婆王在晚宴的伴奏声已经被贵族们的日常喧哗淹没,阿修罗王尖尖的耳朵微微挺立,他站起身,优雅地告辞后,一如既往在神将们的簇拥下从繁华的核心往安静处走,一行人穿过如月光般空旷而冷清的白色长廊,阿修罗城的入口就在下方三层,只要再迈过五百二十八个台阶,他就将回家。
阿修罗王转过头往下方花园俯瞰了一眼。他高挑的身影忽然伫立停驻----然后王温和地对十二神将们说道,“你们请先回阿修罗城。我要在这停留一会。”
纳迦张了张口却终于只是无条件服从他们的王。俯身抬肩行礼,“请您早些归来。”
阿修罗王微微笑着目视他率众先行一步,转过身正面朝向天帝的花园。夜晚的风吹来奇花异草的浅浅芬芳,多罗树树叶沙沙抖动,其露出的间隙足以让阿修罗王这样的战神,清晰捕捉到一个银发的男子,正在树下和新任的北方将军毗沙门天说话。
他站姿沉稳,却双手环胸,神色----阿修罗王观察着帝释天时不时露出的下半张脸,虽然听不清说什么,却也能够判断出他略冷淡又直白的态度。
说完后,他转身走开。徒留毗沙门天----红发年轻天王的反应却有些茫然,他似乎并不理解---但却对帝释天所说的内容并不反感。
阿修罗王感到好奇心又在萌发----但直接去询问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都不可行或者不得体。无妨,等回到阿修罗城,幻力有助于还原现场,解答疑惑。
于是,当夜阿修罗王卧在王城寝宫中,金眸沉沉微阖,他没有兴趣再去浏览善见城那些华丽房间中的轻浮景色,不再回味宴会厅乾达婆王的天籁琴声,他入睡前,选择转向花园,黝黑的多罗树冠被优雅地拨开,光与影像流沙般慢慢流淌,再翻覆倒退,倒退。一层层亮色的纱缓缓覆来,像帷幕一般终于映出了曾留驻于此的场景。他可以看到,帝释天冷淡地垂下头,银色发丝掩饰下的双眼,居然夹杂着一丝悲悯。
他望着毗沙门天,只言片语的零碎痕迹在幻境中飘零,阿修罗王仔细聆听,望着他的唇形推断----
“你想要的花……”
“我将帮助你,成功移栽,得到所爱。”
伫立在他对面的毗沙门天一脸迷茫却礼貌回应,“谢谢。”
阿修罗王蓦地瞪大金眸,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幻力。帝释天说的绝对不是什么花草树木,他谈论的似乎是毗沙门天的婚姻与爱情?开什么玩笑!这个人情感经历分明惨痛而失败,居然一副信心满满的导师样,指点年轻的北方天王?
阿修罗王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关注帝释天,但这个睡前故事他还要往前翻阅了解全部首尾----幻力的结界内,时间再次逆流。他看到毗沙门天不习惯善见城的浮华喧嚣,从没完没了的宴会厅离开,步入花园----他往僻静处走。
花叶掩映间,有一团洁白的小小身影,全神贯注蹲在地上。
阿修罗王略皱剑眉----服侍小公主的侍女们呢?
毗沙门天看见了这孩子。吉祥天听到动静,转过头甜甜一笑,毗沙门天愣住,正要向她行礼。
“嘘----请别让人知道我在这。”小公主娇柔地请求,声音像迦陵频伽鸟儿一样悦耳,乌亮水盈盈的眼睛令人看了心中柔软一片。
毗沙门天点头,不再出声,却也忠诚地守护在小公主身边不远。
“你是父王新封的北方天王,我记得。“小公主自顾自笑眯眯:”等会可以帮我一起多摘些花吗?这是我最喜欢的花,我要等它开放。你小声地,说话吧。”
“是,吉祥天殿下。”毗沙门天和蔼答道。
然而后续----吉祥天的侍女们终于还是蜂拥而至,抱走了小公主。毗沙门天揉揉额头,似乎要把充斥在耳朵里的女官抱怨声洗掉----他被责怪怎么能让尊贵的小公主趴在地上而不阻止等,毗沙门天深切认识他果然不适合宫廷,呆在边境才更令他舒坦。
只是,这位小公主念念不忘要等待开放的是什么花?毗沙门天转头看向吉祥天刚才所在……满地的绿色中夹杂着紧紧闭合的花蕾,他从未见过也并不认识。
毗沙门天决定离开。这时,沙沙的多罗树树荫下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平静声音:“她等待绽放的,是夜花。这种花白天凋零,深夜开放时香气弥漫光华闪烁,吉祥天是想把夜花用线串起来佩戴。你可以晚上再来,摘下送给她。”
年轻的将军毗沙门天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的帝释天,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建议自己特意为小公主摘花。自己是不是该回绝这和将军的职务绝不相干的事?但他和帝释天面对面相望,在对方的气势下,他居然下意识地想,照做也无妨。
帝释天又淡淡说道,“珍稀的高岭之花虽然还是花蕾,来日绽放却会耀眼夺目。”
“你想要的花……我将帮助你移栽。我会帮你,得到所求所想所爱。”
原来,这就是之前发生的所有故事。阿修罗王盯着幻境中的帝释天,再看看地上的夜花,脑子里浮现出大图书馆里某一册书中对于它的记载。帝释天说得精准无误----可这是,只存在于善见城花园里的植物。他的知识就像他挑不出一丝瑕疵的礼仪动作一般,太不寻常。
而且,阿修罗王敏锐判断,帝释天言语中珍稀的高岭之花,分明就是在暗指,还要两百年才能长成为少女的吉祥天!他身为守护斗神,一直将这位可爱纯洁的小公主视为亲近的小妹妹,她甚至会是阿修罗一族将来效忠的对象!
这个帝释天!他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才狂妄示意毗沙门天追求得到天帝唯一的爱女?他想利用什么?对吉祥天这太过分!
阿修罗王对于在意的人一贯都很维护。他相当恼火,以至于入睡后做的梦都是愤怒的修罗红莲火焰环绕着银发银甲的帝释天灼烧----他冷冷的银色瞳仁仿佛也因此而变得炙热。
第二天清晨,一心要挫败帝释天狂妄不安定谋划,压制其行为的阿修罗王斗志昂扬意气满满,亢奋的内心令他无意中在早餐仪式上,吃下了比平时更多的食物。
王的胃口难得这么好。阿修罗族的女官们面露喜色,用完了餐,又捧来礼服与配饰。
这时候,任由尖耳被戴上一串华贵红莲黄金耳环的年轻阿修罗王,也突然发现,今天,他居然第一次对前往善见城这个日常行为,不再在文雅温和的外表掩饰下,暗自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