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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她的履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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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性六点醒来。
这个家没有一个有睡懒觉的不良习性,他们是军事家族,父亲是司令,哥哥已经是上将,她自己在部队呆了四年,每个人都严谨而规矩。
B市的清晨,依旧是北方的干冷。遥远的天际浮着一层厚厚的雾霭,没有南方清透的意味。
院子里,韩父在韩母的搀扶下散步,叶含站在窗前眺望了一会儿,脑海里却莫名跳出一个月前看到的鬓发雪白,背影佝偻的独居老人,刷的一下,她将窗帘紧紧拉住。
洗漱完毕,在卧室外的走廊里碰到韩冽,她的亲生哥哥。韩冽知道这个妹妹对这个家的感情颇有些生疏。一个月前自美国回来,先去了江城,一天前才回来。在她的意识里,她的家依旧在江城。
叶含确实对这个韩家不怎么亲近,从头算来除去她三岁前在这里早已忘却的记忆,加之十六岁那年在这里住的半年,她只在这里住了三年半,确实还称不上是家,更别提依恋。她对这里甚至是比对军队,对美国还要生疏。
这天是韩家老爷子的生日,韩冽不提醒她也记得,只是却不晓得该送什么生日礼物。坐着韩冽的车,逛了大半个B市,也没买到称心的礼物。一来她确实不知道她爸的喜好,二来也不知道他缺什么。本以为拉着韩冽会给点建设性的意见,谁知韩冽只是很称职的当司机,半句话不多说,末了,只说了一句:“你当真不知爸最想要的是什么?叶含。”
他将“叶”字咬得格外清晰。
车外流光飞溯,叶含支着下巴望着窗外,不言不语。韩冽只认真开车,也不打扰她。
晚上保姆做了很丰盛的菜,因为韩父身体的原因,没有买蛋糕,只按照中国传统煮了一碗长寿面。
席间,韩母笑吟吟道:“老韩啊,这可是小含亲自煮的,你可要全部吃完,至于其他的松鼠桂鱼、糖醋里脊、凤尾虾,你就不要碰了。”
“这还用你说?”韩父噙着淡淡笑意望过来,“小含,多吃些,有六年没回家了吧,这些都是你沈姨的拿手菜。”
作为军人的刚硬棱角退去,岁月的褶子反而在他脸上添了几分慈和。
叶含有些恍然的点了点头,总觉得这样的画面熟悉,和蔼的音容笑貌,想要探寻,却一深入就是破碎的黑色影片,那时他严肃而凛然的说:“绝无可能!”
还有六年前,她求他一定要查出凶手时,他清晰的叹息声:“小含,叶家已经放弃申诉了。”
微微蹙了蹙眉,她道:“爸,我以后叫韩叶吧。”
对面一双老人夹菜的手一顿,韩母愣了半天喜极而泣,似是不敢相信:“老韩啊,你,你听到没?”
韩冽微微笑了笑,似乎一切在意料之中。
叶含抬起脸:“爸妈,我决定去江城重案组。”
“啪!”韩父的筷子掉在地上,韩母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晚风微凉。
叶含披着风衣坐在阳台上,喝着罐装啤酒。B市的白天不怎么样,夜晚还是比较安静。特别是他们所居住的这一带。
近近远远,灯火阑珊,虚虚实实。
她平静的眺望,回忆起晚餐桌上因她一句话而来的尴尬的沉默。韩父韩母不会阻止她,她一直都知道。
她并不是像表面上看起来一样,是个冷淡锐利的人,只是再也笑不出来,心理医生说是转换性障碍,一种心理机能障碍,她自己学过心理学也知道,身体机能发生障碍,比如瘫痪、麻痹、抽搐、失明、失声等,但是个体生理机能却未发生任何器质性病变。
迷信一点,韩叶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
三岁流离,失声,是在叶家,在叶寒的悉心照顾下恢复正常,那些年里太过幸福,所以必定会折福。
地上横横斜斜,已经摆了六七罐空瓶,她随手又扔下一个,清脆一声滚远。
门口恰时传来不轻不重的三声叩响,她滑下栏杆,套上拖鞋出去开门。
韩冽找她,在意料之中。
她递给韩冽一听啤酒,转身任夜晚的凉风扑着脸,“不要试图劝我,我已经决定了。”
韩冽靠在围栏上,夜空下眸子格外深黑,侧首望着她被风吹乱的发:“叶含,你还真能耐,先给一颗糖,再给一巴掌,你是送礼物,还是纯粹当头给一棒?”
叶含疑惑的看他:“我叫韩叶,韩叶不会有那个意思。”
韩冽冷笑一声,捏瘪手中的易拉罐:“自从你求我将你弄进特别训练营,我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不想你就这么等不及,才到家一天就挑明,他们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你就这么忍心。”
“我会在这里呆一个月。”
不是薄情,不是冷淡,不是不懂人情世故,懂得韩父韩母心中的动荡与失望。可是她是一个执拗的人,认定的事就绝无转圜的余地,就像六年前执意去军队,甚至让韩冽瞒住韩父韩母把她弄进特别训练营,继而再去美国读书。
她不为复仇,只寻求一个真相。
想了想,她看向韩冽再次强调:“我叫韩叶,韩叶是韩家的女儿,韩家的女儿始终会回来。”
“但是在那之前,韩叶得先解决掉属于叶含的那部分纠葛,问心无愧的回来。”
远处高楼灯火明明灭灭,韩冽沉默。他知道她的性子,外表安静冷淡,内心执拗叛逆,所以才在六年前就顺着她,却一直让一双老人牵肠挂肚。
“有些事我帮你,却并不代表我支持你。爸身份特殊,二十年前做那样的决定,是他作为军人的坚持与原则。他放任你选择,也是尊重你,并非一味补偿你。你自己好好想想,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煎熬,他过得比谁都苦。”
叶含面无表情,食指一扣一拉,气压薄发的声音格外突兀,却又瞬间消散在空气里。
“我明白。”
韩冽轻叹一声:“过去之后,注意安全。还有,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当初叶平闹得那样凶,却最终撤掉申诉,将案子以意外结案,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他那里会是一个突破口……”
“哥——”叶含打断他,“我会的。”
韩叶出发之前,江城那边先接到了通知。
重案组A队,人员基本都是刑警大队的佼佼者,各有所长,各司其职,且都是经过组长韩亦的训练选拔。像这样直接由外地空降还真是绝无仅有。局长接到第一手消息时首先就吃了一惊。还有,那人干嘛好端端的从中央跑来这么个地方?看来他真是老了,年轻人的想法,他搞不懂。
此时他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沉肃的表情,就知道他非常反感。只是,那表情除了反感之外,还多了点别的东西,似深思。作为阅人无数左右逢源的局长,立即得出结论:这事有戏。
韩亦盯着档案右上角,那张冷淡的脸。
那晚。
在黑暗里,冷静而挑衅的问他:“他是你的线人?还是,你本就是……黑警?”
他松开手,放开对她的钳制:“这些事,与你无关。”
她似是冷笑,脸上却没有笑容:“是吗?希望如此。”
希望如此,原来是如此。
合上档案,他起身:“刘队那里没问题,我这里就没问题。”
局长一愣,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他离开之前道:“漂亮的履历。”算是为他解惑。
从刑侦队长那里走个过场,韩叶算是正是空降而来。她本不喜欢这些裙带关系特权待遇,但是也绝不是死板的人,不拘泥于小节。
清晨,韩叶站在江城公安局的门前,头发随意束成一个马尾,在阳光下干净而干练。眼睛里漾出极淡的柔软——
江城,我真正回来了。
她低低对自己说。
“这是警方控告姜世怀买凶杀人和荣冰杀人的口供、证据,阿铭你九点之前给检方送去。”
“何淮你去法证那里,盘查第一个受害者的证物,看看还有什没遗漏的线索。”
“达子,贺瑾你们两去绿景苑小区盘查,务必找到两个孩子遇害之前与什么人接触过,最好取到有用的监控摄像。”
斜斜的阳光照进来,打在男人伸手所指的照片上,白色的墙板上,贴着几张孩子的照片,正面侧面,流血的画面。
他的手指修长而白净,刚好与鲜血淋漓的照片形成鲜明的对比。
韩叶站在门口,没有打扰他们的早会。那人声音低沉,有些粗砾的质感。这是第一次看清他的面容,神色冷淡,轮廓深邃,微光里,像是月下枝头上暗昧的花,英俊的不可思议。
注意到打量的视线,韩亦偏过头,目光中似是划过一抹极浅的不耐与警告。就是这目光,瞬间在周身添上肃杀深沉的气质。
一屋子人顺着韩亦的目光望过来,一时极静。
韩叶站直身子,标准的军姿:“韩叶,新加入重案组警员,来报道。”
众人沸腾。
“咱重案组终于出美女了,这下阴阳调和,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擦~我不是女人!”
“你是女人,我们怎么不知道?”
“滚粗!”
“哎~以前怎么没听说?搞突然袭击,该不会是头儿为了给我们惊喜吧?”
“姓韩,会不会是咱头儿的远方亲戚?”
“以这同样秒杀警队的脸,绝壁可能啊!”
“韩叶,半个小时后,去法医那里,将最新尸检报告拿回来。”
谢铭:“……”绝壁不是亲戚。
何淮:“头儿,妹子第一天来不熟悉,不如我顺便带回来吧。”
韩亦放下手中的资料,淡淡一扫,“怎么,都很闲?”
迫于他的沉肃威严,众人一哄而散。
“美女,回见。柯述。”
“美女加油!贺瑾。”
“谢铭!”
“何淮!”
“刘达!”
韩叶一一颔首,“我叫韩叶,以后师兄师姐们多多指教,可以叫我小韩。”
人员散尽,剩下他和她。清晨的阳光照进来,沐上一层薄暖,他从衣袋拿出烟和火机,点燃,淡淡的烟雾自指间缠绕而起。
韩叶看他一秒,那晚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这个人太深沉,且冷感,让她没有接近的欲/望。
而她此刻站在这里,实际上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挑衅。走后门、靠关系,他该讨厌她,他们或许不会对盘,她想。
他突然靠近,于擦肩之际稍稍顿住,然后声音极低。
韩叶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说:“如果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做警察只是为了一己恩怨,那么你还真是我见过的将自己的人生弄得最糟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