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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他的野心 ...


  •   郊区的夜晚很宁静,城市的浮华与喧嚣散落在远远的天际。这片住宅区已经靠近铁路干线,韩叶累得气喘吁吁,停在路边,等到轰隆隆的火车驶过,已经看不见付一峰的身影。

      付一峰是突然发狂,跑出来。
      “一定是他们,一定是他们!他们发现了,我要去找他!”他几近癫狂,差点将韩叶撞倒在地上。

      韩亦扶了她一把,是以他有了可乘之机,再追起来便有些吃力。

      空荡荡的一片,远处未熄灭的几家灯火,影影绰绰在黑暗之中闪着微弱的光芒。
      韩叶在边际寻了块平整的地方坐下来,脱了外套,棉质白衬衣微湿的沾在脖子上,痒痒的。双手撑在两侧的地上,石子磕得生疼,刚好刺激疲倦的神经,颇有古时头悬梁锥刺股的感觉。
      她仰头看着黯淡的天空,猜想付一峰的身份,答案隐隐在心中盘旋。

      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沉沉的,闷闷的,很容易分辨出是韩亦。
      她没有回头,干脆闭上眼,任夜风凉凉的吹拂。

      “起来,回去。”他在她身后站定,声音低沉微哑,像往常一样惜字如金。
      韩叶没动,闭着眼问:“追上没?”
      他凝着眉,不说话,远处有犬吠,遥远而模糊。
      等不到回应,韩叶睁开眼,微微侧首,仰着头看他,他额上有汗意,眉眼深邃,黑色衬衫解了两颗扣子,不觉狼狈,倒有些性感,她突然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忙说出方才盘桓在心中的想法:“我猜他是你的卧底,大概是觉得自己身份暴露了,被人寻仇。”略微沉吟,“他不会真去找那什么人报仇去了?会不会有危险?”

      韩叶没有发现,由于她双手撑在两侧,又偏着头,胸前的纽扣绷得有些紧,撑开一道缝隙,里面的风景若隐若现。

      韩亦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片刻又移开,淡淡道:“他有分寸。”
      “对你的工作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不会。”
      “……噢。”

      这样淡定的韩亦,倒是让她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但也是此刻她认识到,这个男人,这个屈居于二线城市不显山不露水的男人,所隐藏的勃勃的心。

      四周有虫子的啁啾,清晰入耳,在空旷中刺激每一跟舒散开来的神经。
      片刻之后,韩亦又道:“起来,回去。”
      依旧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清冷、利落,没有赘述。
      却让人听出几分温暖的意味,韩叶本来因命案而沉重的心情,这一刻似乎轻了几分。
      “一会儿坐局里的车,先去吃饭。”他低头看了看腕表,说。
      韩叶摸了摸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肚皮,心情轻软起来。

      一扇玻璃窗大开着,有晨光漏进来,办公室中央的白板上反着光。
      韩叶推开办公室的门,中央黑色挺立的身影,正执笔将人物名字写在订好的照片下,还有未出现在凶案现场的第三人,划着问号。
      是韩亦在梳理案情。

      何书方和付雅的照片是昨夜凶案现场的照片,看起来,颇为残忍。

      “现场血样和唾液,以及指纹的比对结果明天才能出来。”韩叶沉吟一会儿,“我们要不要先去案发现场四周看看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时间还早,何淮他们还没有来。而韩亦在遇到案子时,似乎总是废寝忘食。
      韩叶有些怀疑他到底吃饭了没有,还是昨晚根本就没有回家,又一个人加班到天明。

      她想起昨晚,回到市区已经是十点多钟,餐厅基本上已经关门,他就把她带到医科大外的夜市,吃了些小吃。
      他不知道她曾是那里的常客,烤肉串、麻辣烫、小奶茶,似乎都还是数年前的味道。只是陪在身边的人变了。

      韩亦将记号笔当回桌上,伸手拿了挂在椅子上的外套,“走吧。”

      白天的郊区明朗许多,可以看见大片大片的绿色,或菜园,或林子。

      付一峰的家在居民区的深处,绕过一幢幢老旧的楼房和间或的新民居,才找到地方。

      她也终于看清,在付一峰家门前小路旁的菜园里有成堆的煤灰和其他生活垃圾。
      菜园里有中年女人在干活,为茂盛的青菜松土施肥。

      田埂窄长,青草松软。她和韩亦走近,问:“阿姨,我是付雅的同学,请问前面是付雅的家吗?”她指指付家的方向。

      “是啊。”中年阿姨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回答,“你是她同学啊,来晚啦,她家昨天发生了命案,母女两都被杀啦,真可怜,年纪轻轻的说没就没了。”

      语速极快的江城方言。

      她边说边将手中的几颗青菜扔到田埂,韩叶下意识一个让步,差点没踩稳,身后已经有沉稳的力度,稳稳扶住她的肩,透过薄薄的衣衫,能感到他手掌温热的热度。
      她匆忙回首道了句谢。

      “对了。”中年妇人像是想起什么,顿一下,“听说她家那口子也回来了,我看就是他惹的,干什么不好,非去当混混,成天在外打架斗殴坑蒙拐骗的不干好事,八成惹了仇家。”

      韩叶余光看韩亦一眼,见他依旧冷淡的神色,截住了妇人的话,“何阿姨有带过什么人回家?”

      “这我哪儿知道?”她又拔掉一株青菜,“听说她在市区找了份家政的工作,每周就女儿放学才回来一次,是不是做家政的谁又知道?四十多岁了,还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哪儿像做家政的,照我说……”

      “阿姨,谢谢您。”韩叶打断她接下去要说的话,告了别和韩亦离开这里。

      日光渐盛,却不明朗,灰蒙蒙的。
      走回水泥小道,她才开口:“你别在意,家庭妇女多多少少喜欢八卦,这是她们的……嗯,精神食粮。”

      韩亦伸手去摸裤袋,却只碰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又将手收了回来,声音淡淡:“我知道。”

      韩叶没有听出多余的情绪,便也不再多话。

      她已经习惯这个男人的沉默寡言。

      付家被警方拉了警戒线,可疑物品已经被法证带走,沿着尸体划下的白色痕迹和大团的血迹还残留在地上。

      韩亦每一个角落仔细勘查,时而沉思。韩叶大约知道他是在搜寻可能遗漏的疑点,脑海中勾勒命案是如何发生,人物之间发生了怎样的摩擦。
      他一向洞察力超凡。

      空气很静,几乎呼吸可闻。
      韩叶站在门口的发财树盆景前,微微低着身子,小心的观察着。昨晚,她就觉得这棵树有些奇怪,硬实的鹅掌叶子有压折的痕迹,怕破坏了现场,便只叫了法证的工作人员取证,究竟是什么情况现在也不得而知。

      “怎么了?”
      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空寂里有些突然。韩叶下意识便回身,韩亦已经挨得很近,清淡的烟草味瞬间盈满鼻息,他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光线。
      视线倒是没有落在她身上,径直落在了盆景树上。
      “这里有线索?”

      韩叶稍微让开身子,让他能看清,也脱离开他的范围,声音莫名低低的:“已经让法证取证了。”

      有摩擦地板的嗞嗞声,他已经蹲下开始挪动盆栽。

      靠近墙角有些微土沫。
      韩亦拈起来少许在指尖细细摩擦。

      韩叶靠过去,“是花盆中的土吗?”

      “不是。”他拍了拍手,“发财树要求粘重、中度肥沃、有良好排水性能、pH值6.5左吉的土壤,一般用园土6份、腐熟有机肥2份、粗砂2份,或腐叶土8份、煤渣杰2份配制成培养土。”他自旁侧的花盆里捻出少许,“这里用的是前者,含有粗砂成分,而地上的土里没有。”

      懂得还真多,韩叶不禁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晓。

      “还有其他发现吗?”她环视一下四周,问他。

      他一边拿出烟盒,将外面的塑料膜取下来,盛了些地上的土沫,一边回答她:“有人从卧室的后窗出去。”

      这所平房算是比较旧,四周的楼房都已经盖起来。卧室后窗窗沿上没有脚印,倒是窗下的的阴沟有几个脚趾印。
      是脱掉鞋子下去的。

      几个趾印,没有留下脚掌。
      韩叶四处张望一会儿,阴沟外枯草夹着绿草,再没有其他痕迹。

      “可以还原出脚印吗?”她回过头,床还是昨天那个样子,被子凌乱着,没有叠起来,她昨天检查过,除了褐色的长头发,再无其他。

      “即使能够还原,也意义不大。”
      “依靠鉴定结果,也可能进展不大,嫌疑人或许根本没有碰过那杯茶。”
      他沉默一会儿,目光放远,“只要来过,总会留下些痕迹,每个人都会为他所犯过的罪负责。”略微沉默,“必须。”

      云层越来越厚,阳光已经有些苍白,灰蒙的好似雾霾天。
      中年阿姨依旧在田园农作,临近中午,有灰布衫的大叔提着竹篓过来,大约是收掇那些青菜。
      女人似乎是个咋呼挑剔性子,不是嫌他动作慢,就是嫌他木怵,言辞犀利。男人只一声不吭。

      气氛有些微妙。常常这样的抱怨发展下去,无非两种结果,不是男人爆发,就是女人爆发。

      这种家里长家里短的东西,旁人听起来也没什么,当个看客看个笑话一笑置之,无聊的甚至嘲讽一两句。

      韩叶却有些想避开,很久很久以前形成的习惯。
      曾经在外,碰到口舌之争,叶寒会微笑着将她带离。告诉她,人们在不公和愤怒面前,选择呈一时口舌带来的快感,往往同时失去的更多,气度,优雅,身份,在不过蝇头微利蜗角虚名面前就暴露了最丑陋的一面。选择冷眼旁观的人,也在失去,他们或嘲笑,或愤愤,或许不过凑热闹不过不敢站出来,将麻木,狭隘,片面,软弱,逐流,一一暴露。

      他不希望她接触人性的负面,要她优雅的活在光明里。
      不要在丑恶面前变得鲁莽或是麻木,不要学会计较,抱怨,喋喋不休,变成跳梁小丑,泯然在俗浊的洪流里。

      无法做开明的正义者,也至少不要做麻木的看客。

      从小,他就将她悉心保护,认真教导那些做人的道理。

      而现在她奔跑在人性的最边缘,却也极有意义,能让这一隅土地上多一寸光明,三分优雅,哪怕于世界来说细微如尘。

      此刻,身侧的男人肩背笔挺,如葱茏的树伸展枝叶,如他勃勃的心,在暗地里埋子布网,希望拔出那些根深蒂固的腐虫,驱走一分黑暗。

      她突然就明白上班的第一日,他在她耳边耳语的那句话,并非讽刺,而是出于好意的提醒。让她不要被自己禁锢圈囿。

      中年妇女的声音越来越尖锐,甚至开始歇斯底里。
      突然。
      韩亦脚步顿住。
      韩叶亦停下。
      不约而同的看向田园中那抹沉默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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