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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终见母亲 心灰意疏 ...


  •   这里动静闹得大,正屋里却半点反应也不见。

      温咏绪气咻咻瞪着周奶娘离开的方向,再看身边的小妹妹,鸡蛋黄洒了一脸,衣襟上也满是脏污,大夏天的,隐约透着股子腥臭味。饶是如此,她却不哭不闹,只是红着眼睛无措地站着,叫人心头发紧。

      他拂袖,屈膝在她跟前蹲下与她平视。

      “还好吧?”温大爷一个糙汉子,难得将声音放得极为轻柔,不嫌脏地卷起自己衣袖亲自为黛水擦净脸上前襟处的脏污,“适才那是博哥儿,是你母亲所出,今年方四岁,阖家宠着,惯会淘气,使起性子来也是有的。”

      黛水吸了吸鼻子,眸中的清澈一眼望得到底。

      他轻轻摸摸她的头,正欲再说,只见她小嘴动了动,嗫嚅着道:“大哥哥,我现下衣服脏了,没想到好容易能见母亲,却是这样不体面......”

      温咏绪心想着回头必定发落那周奶娘,什么阿物儿,倒会在暗地里挑拨主子了。当下对黛水说话却是好声好气,唯恐再惊吓了她。

      “衣服脏了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跟婆子去换一身,保准母亲欢喜。”

      黛水抿嘴,福身说谢谢大哥哥,转头乖巧地跟随婆子去到东边厢房里寻衣裳替换去了。落在温大爷眼中只觉这孩子可疼又可怜,暗自摇了摇头。

      东边厢房里,婆子领了两个丫头为四小姐换衣,又另打了水来净面。

      黛水脸上无波无痕,心里只想着方才见到的一幕幕画面,再想到院中那么大的动静,母亲却都连出来看一眼也不愿意。

      想来她出来也怕尴尬,扔鸡蛋的是她亲儿子,出来了又怎么样呢,横竖自己是外来的,又与这家里没多大干系,只是任由着人欺负罢了。这事她不会不知道,只是她知道了也同不知道是一样的。

      心下有了定论,黛水一时又怪自己为这样的事情落寞,凡此种种,来时一路上早便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要怎么说呢?再坏也坏不过在多家村挨打挨骂了。

      不多时换好衣裳出来,温大爷定睛一瞧,见她上身是一件月白的织锦小袄,腰上系着水红刻丝福纹素软缎石榴裙,这分明是妹妹锦素穿过的衣服,上月里才做的,因嫌裙子花纹不合心意,便不肯再穿,不过现瞧着穿在盼理身上倒还好。

      当下里领着来到明间,门前负责打帘的小丫头忙掀起帘栊,声音脆脆地向里喊道:“太太,大爷来了。”

      温咏绪朝黛水一笑,牵起她的小手向里走去。

      黛水手心微湿,无暇打量屋里一应陈设,只觉得气味好闻的很,正中铜胎掐丝珐琅缠枝莲托福寿纹楼阁式香炉里轻烟袅娜,不知熏的什么香。

      穿过镂空雕花挂落,宁氏正倚在贵妃榻上,午睡初醒,底下人传消息进来的时候她正准备去园子里散散,偏生儿子博哥儿又来闹过一遭,这会子心情并不十分好,心里也不相信温大爷出去街上走一圈便能带回来盼理。

      温咏绪见到宁氏便行了礼,黛水亦如是,她福了福身子,还没来得及唤声母亲就被宁氏打断了,话却是对温大爷说的,“你带了什么人回来,方才又在院子里闹的那样,你弟弟年纪小,魂还没长齐,莫要再吼他了。”

      “母亲教训的是。”温咏绪淡声应道,再用胳膊肘撞撞黛水的肩,示意她说话。

      黛水却早看宁氏看得神思迷惘,五年没见了,母亲还是原来的模样,头上松松梳着堕马髻,简单簪着支累丝嵌宝石金簪,耳垂上坠着的对红翡滴珠叶形耳坠绿光微闪,衬得面色如玉,更显得她脸上一丝细纹一丝晦暗也不曾增添,甚至比之从前更为光彩照人。

      “娘亲......”

      黛水颤声唤了一句,泪水就再也收势不住,贵妃榻上的宁氏甫一听见这声音身子便是一震,待抬目正经看过去,整个人如遭雷击,她万万想不到原以为已经死去的女儿竟然还活着,并且完好无损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是午睡还没醒出现的幻觉吧?

      温咏绪瞧见这番情状已知自己带回来的女孩儿确实是宁氏的女儿盼理,心下稍定,自觉在父亲跟前也能挺胸抬头了。

      父亲当日可是十分主张将这女娃娃接回家来养着的,还放言只说盼理到这家来,便是府中四小姐,锦素往下变更为五小姐,盼理的一应吃穿用度皆同锦素相同,绝不薄待。

      “你先下去吧,我同你四妹妹说会体己话。”宁氏见温大爷不甚识趣,竟还站在当地,不得不发言支使他出去。

      温咏绪便低头告退,原还想着倒要看看继母将要怎样对待她的亲生女儿,比较起自己亲妹妹锦素又如何,目下只好作罢。

      温大爷出去后宁氏又遣退屋内伺候的所有下人,只留下自己和女儿。一时间寂寂无声,只有墙上的西洋挂钟“嗒、嗒、嗒”走着针。

      两相对望,各自无言。

      良久,还是宁氏先开了口,“......盼儿,你如今长高了。”

      她说完这句,又停了很久,眼神在她身上打量。女儿微卷的头发和她父亲是一样的,想起前夫,宁氏眸色暗了暗,看黛水的眼光便没那么温情了。

      丈夫死了改嫁的女人,恨不能与过去一刀两断,任何关联也不要有才好。可是生下了这么个女儿,那时狠心撇下了,如今又何必养在身前,日日见到还不如戳在眼窝子里的刀似的?

      只是前段时日不知为什么老是梦见她,不留神说了梦话被温老爷听了去,事后毁得肠子都青了,辛苦维持的形象也尽皆折损,好在膝下有个惹人疼爱的博哥儿,无论如何在这家中也算有底气。

      黛水自小就寄人篱下,尤其敏感,母亲眼神的变化她感受得清清楚楚。

      垂了垂眸,看见自己带着的楠木匣子,她呼了口气,走过去递着匣子道:“盼儿记得娘亲一直爱俏,来时就特意为娘准备了这个。”声音里带着几分期盼,“您看看,喜不喜欢?”

      宁氏伸手接过,染着凤仙花汁的长指甲在女儿手背上轻轻擦过。

      终究是有些黯然,便是亲生的女儿,也和自己生分了,来了还要送礼,莫不是她不送礼自己便不当她是女儿了不成?

      没说话,只挑起盖子飞了一眼,见匣子里躺着一支金掐玉赤金双头曲凤步摇,宁氏顿感意外,蓦地嘴角下沉看向她,“竟是个贵重东西,你老实说,这支金步摇从何处弄来?莫不是、莫不是偷的?!”

      黛水惶然地瞪大眼睛,自己千里迢迢而来,到现在午饭也没吃,母亲不问问自己吃了未曾,这些年怎么过的,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想她......

      只是怀疑她是个下作的偷儿。

      见女儿不说话,宁氏更为疑心,她重重将楠木匣子丢在一旁的凭几上,声音大得屋外的一众丫头婆子都能听见,俱是缩了缩肩膀,屏息敛气留神屋内。

      黛水强忍着不落下泪来,再坚强也只是个孩子,她喉头哽了哽,吞咽着心头的苦涩回话道:“您误会了,买这支金步摇的银钱是向一位同行而来的小哥哥借的,我还要...还要还的,父亲从前教导盼儿为人处事的道理,这几年我在乡下也稍许读过点子书,并不至于堕落成个偷儿,给天上的父亲蒙羞。”

      宁氏看她神情庄重,并不是打谎的模样,这才稍稍放心。

      然而她与女儿虽然站得极尽,中间却仿佛横着一条鸿沟。当年丢弃了她,想她心中对自己必然有怨,自己再对她好她也不见得感恩。

      心念频转,宁氏拂了拂袖,思及当日派去松江府的两个婆子回禀时满口只说小姐死了,此事只恐没那么简单。

      宁氏顿觉疲累,扬声唤自己身边得力的李妈妈进来,想了想,吩咐道:“四小姐回来得突然,仓促之间没落实下处,你只带人先把后头的后罩房收拾出两间来,且住上几日,回头再...再等我和老爷商量商量,看是不是把园子东面空着的横波院分给盼儿住下。”细想想,也没别处了。

      李妈妈说是,抬了抬脚,不禁问道:“太太,这,四姑娘身边侍候的丫头——?”

      宁氏揉了揉额,究竟还是为女儿着想的,盼理在府中没个根基,身边若再没有得力的大丫鬟弹压底下人,不定被那起子老婆子如何欺辱,便道:“把绿翘支过去,上月里府中新买了三四个丫头,也一并送过去吧,绿翘会调.教人,想来时间久了规矩也就学会了,不妨事。”

      李妈妈听这一席话,只觉自己原还高估了这位新来的四姑娘。

      绿翘虽说是太太屋里的大丫头,却并不是素日里顶顶受重用的,且脾气更是大,要是知道自己被从正屋里遣出去,心中必然不服气,能安生伺候四小姐?

      太太若果真顾惜女儿,便该把更为稳重妥帖的莲纹派过去,想着,不免对四小姐生出轻慢之意。

      黛水跟着李妈妈蹲身告退,她却并不像李妈妈想的这么多,只是隐隐心灰地觉得,原来日思夜想的母亲,也不过如此。她想要过得好,想做人上人,还是要靠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终见母亲 心灰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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