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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赫连珠百转千思结 ...

  •   我是谁?

      黛水和这陌生的锦衣华服少年对视了一会儿,她先挪开了目光,纵使心里隐隐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还是用胳膊肘碰了碰一径儿只看住他自己画像研究的鹿意,“表哥,表哥——”

      鹿意处于状况外,短短“啊”了一声才将宣纸叠起来,妥帖放入怀中。

      他看看黛水,又看看盯住黛水眼睛也不眨的小郡王,唇角不禁抿了抿,半遮挡住黛水道:“是我忘了介绍,这位是我的表妹,温府的四小姐。”

      “‘他’是女子?......温家么,大名府知府温正道温大人?”赫连珠低声喃喃自语,谁也听不清他嘴里在说什么,“怎么可能?她生得这般相貌,她的头发,眼睛,温正道怎么生得出这样一个女儿来?怕不是......”

      黛水被这道视线看得浑身不舒服,想要立即离去,可两厢里正说着话,自己贸然离开唯恐失了礼数。只是说是如此说,她自己这样看重礼数了,这陌生少年看自己的目光却丝毫不知道收敛,真是古怪,叫人无地自容。

      她摸摸脸颊,面上也没有沾上什么米饭粒之类的东西,就连头发上摸了也没有不妥,正暗暗生起气来,忽听得对面这贵气少年道:“冒昧问一句,姑娘的头发可是打一落生便微微带卷,亦或是后天编多了小辫儿,才使得头发打起卷儿来?”

      此言一出,鹿意转身,目光也落在黛水脑袋上。

      她留头尚不久,此际头发长度也不过才长到肩膀,方才来的时候一股脑儿套在海蓝方巾里了,目下脱下方巾,一头蓬松乌黑的头发十分瞩目,特别是她的鬓角边沿碎发卷翘得别样可爱,弹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映衬着纤长眼睫,叫人一瞧之下心生温柔。

      黛水正待回答贵气少年的话,却被鹿意看得不自在起来。

      她摸摸鼻子,重又戴起了方巾,向着赫连珠落落笑道:“编辫子多麻烦,我可从来不曾编过小辫子。而且我的头发长得并不算快,我想着,等头发长长了梳起来戴好看的头花,要是时常编起来弄得卷卷的岂不是更短,还怎么梳?”

      言下之意,她的头发是如假包换的真卷,一出生便这样了。

      黛水忖了忖,暗道这位少年怕是瞧自己头发卷卷的十分新鲜,便又道:“你没见过天生发卷的人吧?嗐,其实我这个呀也卷不了多久了,我恍惚还记得母亲对我说过,等我再大一些及笄了,梳了发髻头发卷不卷便不很明显了。”

      黛水曾经编过自己是外室所生的凄惨乡下生活经历,因而鹿意听到这里只当她说起的是那一位已故的外室亲生娘亲,怕她触及伤心事,望向小郡王的眼神便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不耐。

      赫连珠无暇顾忌好友,他的视线覆在黛水微微发窘的面容上,如同有形的手指一般从额头抚摸至嘴唇,下巴,眸光戛然而止,蓦地向上一抬,落在她海蓝巾帽上,帽檐隐隐露出一缕发丝,卷曲的弧度仿佛同记忆里的画面重合了起来——

      小郡王赫连珠身为顺王爷最小的儿子,自小受到的管束束缚便十分少,王妃娘娘爱子如命,宠得儿子几乎上天入地,与英国公夫人宠儿子如出一辙,几乎儿子去东海抽龙筋扒龙王的皮都使得,只要他们自己有这能耐去的了。

      十几年前,那时的赫连珠还是个幼龄的孩子,同为这一代的直系皇室宗亲,年岁相仿的赫连珠与赫连丞是堂叔侄关系,赫连珠是顺王爷老来得子,日常与堂侄赫连丞一处在皇宫念书,下了学便结伴出宫,关系十分亲厚。

      说句大不敬的,赫连珠到如今都无法相信今上判决玄亲王谋反一事,那时候一向懒怠管他的顺王爷怕他跑去玄亲王府,甚至将他绑缚起来,连素来疼惜儿子的顺王妃也只是哭哭啼啼的,像是在哀叹玄亲王府的遭遇,又像是只心疼儿子。

      赫连珠只记得自己获得自由后,再出现在玄亲王府府门前,那一片区域满是焦炭气味,玄亲王府被焚烧殆尽,熊熊的火光仿似还在眼瞳里燃烧,而堂侄赫连丞,他唯一的好友,再也没有出现。

      他不晓得他是死了,抑或如传言中所说,赫连丞与他的父亲玄亲王世子一道潜逃而去了。

      茫茫人海,白驹过隙,再鲜焕的记忆也会倒退成昏黄的剪影,然而当这个身穿男式衣裳头戴海蓝方巾的“少年”甫一进入视线,赫连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难道不是堂侄赫连丞吗?难道不是他出现了吗?

      头脑一阵一阵发热,赫连珠死死盯着面前十岁左右的女孩。

      还好他虽吃了酒,头脑还算清醒。自己的记忆在十几年前暂停,那时的赫连丞如今该当与自己一般身量年纪,如何会仍是这般稚嫩模样呢,况且还变作了女子,真是闻所未闻。

      只是......

      恰恰奇就奇在这位温家四小姐的脸模子几乎是照着年幼的赫连丞雕刻出来的一般,这世上,竟真有如此巧合之事么?倘或她真的与赫连丞无关,那阿丞又去了何处?

      疑惑一重一重恍似驱之不尽的雾霭笼罩过来,将赫连珠裹挟得犹如一只蚕蛹,他蓦地感伤起来,终于不再看黛水,颓然坐了回去。

      “哥哥,你、你的脸色不太好,到底怎么了?别吓我啊——”赫连蔷也跟着面色发虚,她说着,抬眼直直望向站在鹿意身畔那作男子打扮的温家四小姐。

      好一番上下打量,心头轻视之意愈重,冷声道:“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要人请你出去不成?”

      空气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被拉扯得紧绷的丝线“铮”地断裂。

      黛水霍地看向向自己发话的方位,只见是一位锦衣华服的...扮作读书人的女子,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只是说起话来颐指气使,下颔微微地上扬,所谓的非富即贵,大约便是这样一种人了。

      她没有必要为争一口气和这个态度蛮横的少女争吵,反正也只是来送鹿意表哥临行礼的,送完了便要离开,若不是被古怪地问这问那,她一早就不在这里了。

      黛水收回视线,视线与鹿意交汇时却一怔,旋即略略带笑,弯了弯月牙一般的眼眸细声道:“那位小姐看着不太欢迎我,好在我这不速之客完成了使命,也是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她踅过身,一手拉开了门扉,然而另一只手却被身后人轻轻一拉。

      他的力道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指尖在她袖口摩擦而过,很快便失去交集,薄唇微启道:“晚些时候,不...就在明日......”他看着她瘦削的肩头,“明日一早我同母亲会去菩提寺,加之手头临时又有了事情耽搁,恐怕,还要在府上多叨扰数日。”

      鹿意说完,自己先是滞了滞,身体微有些僵硬。

      这些话是脱口而出,以至于他说完后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雅间的门“吱吱呀——”空洞地响了响,黛水偏过脸觑了觑鹿意背对光线的面孔,看不清表情,便窥不见情绪,不明白他这些话怎么就匆忙间说与自己了?他不怕里间那位趾高气扬的贵小姐生他的气么。

      “......”

      黛水吐纳了一口,余光发现那位小姐眸光里正带着锋芒看着自己,顿时有如芒刺在身。

      一刹那间她也不晓得自己是哪里不如意,声线不期然冷了下去,无所谓地看住面前鹿意黑魆魆的眸子,冷淡地说道:“奇怪,表哥跟我说这些做什么?”话毕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在寄人篱下的境遇中蹒跚太久,她素来识相的很,不用别人赶,她压根儿没打算死赖在里面。

      雅间的门重新阖上,室内静寂如隆冬深潭。

      鹿意脸上拂过门关起带起来的轻风,撩得他狭长的眼眸倏地微微眯起,须臾后,整张面孔才缓缓恢复常态。

      “鹿意哥哥......”桌边坐着的赫连蔷语调不稳,隐约泄露了她的不安。

      她绞了绞手指头,瞥了眼发愣似的兄长,心里气得不行,也不知道他是当真想心事呢,还是在假装发呆,便低声催促道:“哥哥,这个时候你想什么心事呢!鹿意哥哥在这里,你们不是还要商议傅家私奔小姐的事情么,突然间发什么愣呀?这可是事关你的终身大事,哥哥莫非竟是不想找那傅想容了么?”

      她低低说话的时候,鹿意已然悄无声息坐回了原位。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尽管面上滴水不漏,却仍是让人觉得他的心情不似起初那么好了。

      赫连蔷心头皱起,适才那温家四小姐的面容在眼前一闪而过,快到叫她猝不及防——都是那个不速之客的出现,哥哥变得闷闷的,连鹿意哥哥也恍似有了什么心事。

      好在傅想容是赫连珠的心尖尖肉,是他心头独一份儿的警钟,猛然听见这名字从妹妹口中念出,他刷地三魂七魄归位。

      顿了顿,斟满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赫连珠喉头滚了滚,忽地不死心向鹿意扫听起来,问道:“适才那位姑娘,她果真的是温知府家的四小姐?不是旁的人,旁的什么人冒充的?”他始终难以介怀,放心不下对那张与堂侄子赫连丞幼年时酷似的面容,“你久居京城,对她家所知甚少,竟是为她所骗也未可知......”

      鹿意拇指指腹在杯壁缓缓搓了搓,看了眼赫连珠,压低声音道:“你究竟什么意思,她自然是姨夫的女儿,是温家的四小姐,虽为外室所生,身份却是如假包换,这岂能作假?”

      说是这么说,一点犹疑却烟雾一般转瞬即逝,因消散得太快太轻易,他甚至来不及理清思绪,抓不住顷刻间经过自己的模糊线头。

      “为什么疑心她的身份?”鹿意“咄”地放下青花瓷杯盏,面色颇为严肃,“你又觉得,她是谁?”

      赫连珠听罢整个人却迟登登的,他站起身,俊秀的脸上浮起淡淡愁绪。叹息一口,双手反剪在腰后,袖襕随着步子轻晃,一如他内心深处的摇摆不定。

      依着他说,自然是觉得这位温家庶出四小姐同堂侄子赫连丞十分相像,而以她的年纪,自然不会是赫连丞的女儿。假设她确实是反王玄亲王后裔,那么她极有可能是当年逃亡在外的大世子与世子妃以外女人生下的孩子。

      只是,若以上推测属实,大世子却怎么会容许自己的女儿认在他人名下,到底是皇室骨血,如今岂不好比凤凰落在了泥筑的麻雀窝里?落难凤凰,依旧也是凤凰不是么。

      赫连珠心念频频转动,踱步到了窗前。

      他开窗向远处的更远处眺望,视野里是大懿朝万分之一的土地,茫茫人海,要找到赫连丞谈何容易。

      如果温四小姐身份有假,是否便可间接证明他之前的推测都是正确的?若按照这个思路,岂不说明赫连丞人也在大名府么,他会放着妹妹一个人在此地?大世子又是否——

      一只灰扑扑的麻雀停在对面街角酒坊的幌子上,赫连珠极目远眺,只觉看得眼睛酸胀脑仁发疼。

      他忽然讪笑一声,笑自己会不会是想得太多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与人面貌相若也非难事,自己竟何苦这般草木皆兵。

      不知何时,鹿意在他身畔站定,只是缄默地陪他站着一直没有出声。

      赫连珠看了看他,莞尔道:“是我多想了,适才倒觉得这温家四小姐像是曾经一位故友,细一想,怕只是面貌相似罢了。嗐,经年未有联系了,想得慌,脑子就犯糊涂。假使还有机会再见到温小姐,我定要为今日无礼当面赔不是才是。”

      赫连珠说这一些话半是真心,半是假意,大有模糊先前一切的意思。

      他还没忘,鹿意的堂哥鹿泉如今在锦衣卫任千户一职,顶头上司锦衣卫指挥使对鹿泉可谓青眼有加,他听到风声,锦衣卫近来仿似又在民间四处查访,势必要将当年逃跑的玄亲王世子从平民里揪出来一般。

      鹿意并非不可信,然人睡着时说梦话都有走嘴的时候,何况还有喝醉酒,发烧了说胡话等各种不设防时,难保哪一日鹿泉从鹿意这里听到什么......

      届时不论温四小姐是不是反王玄亲王后裔,都是她的无妄之灾。

      鹿意却不知道赫连珠心中所想,尽管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却也没有追问。他此刻人沐浴在充沛的阳光下,脸上白得几乎透明,唯有眉眼像是水墨画的墨痕,徐徐拖曳而出,深刻而鲜明。

      蓦地像是想到了黛水恼火的模样,鹿意勾起一边唇角,夷然笑道:“赔不是还是有必要的。你不晓得,她这人......最是小肚鸡肠不过。”

      天上太阳高挂,往温府走着的黛水却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忽然一怔忪,看见自己的影子上慢慢的,慢慢覆上了另一道人影。黛水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回头,右边肩膀上就是一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赫连珠百转千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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