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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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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帝晨将身后事托付给我,我也并非没有想过在走投无路之时,早早确立一个继承人安排好所有事,然后继帝晨之后投入归墟稳住天柱。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我如今却不复想用这个办法,因这世上,已经有一个人会心无杂念地希望我活着。
那我就会活着,为他,也为自己。
既然如此,接下来便需要仔细谋划。东陆会是关键,但我现在手中,却仅有云和国一颗棋子。我需要时间,以及更多可供分析的东西。颛顼未曾说过第三次地动会发生在什么时候,但想必也不会拖得太久。早一日到流赤国都城,我便能多上一分把握。
幸而在周围转悠了一圈,我多少已经记起这是哪里。半年是那老人的夸大之辞,纵然没有马匹,从此地徒步到达都城也不过半月,于我和浮游而言,更是只需一天时间。
我原打算在这里呆上几个时辰,做好准备便可动身。只是才过了这么些时候,我却已发现整个镇都未能见到几个年轻人。而许多人见到我与浮游,竟是异常的热情,看着我们的样子,就好像看到了两块会走路的肥肉。
……想来或许是但凡还能走得动路的,为求活命都已往国都而去;于是便剩下这些老弱病残,空守着山林却连打猎养活自己都不能。如此这般,由于身怀“徒手打野猪”的宝贵技能,我与浮游便被当成两根明明白白放在眼前、眼看着就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一般供了起来。
未免他们纠缠多添麻烦,我索性将离开的时辰推迟到子时,多留下来些时候,便只好同他们一起吃顿晚饭。
这餐饭食意外地尚算宾主尽欢,只除了浮游因日暮时多少受到了惊吓,于是坐在我身边不发一言、闷头吃饭,于是生生比平日里多吃了两碗饭,三个窝窝头,一碗粗面,一个猪蹄,四大碗汤。
直吃得贡献食物的镇民一边称赞他“胃口佳,身体好”,一边心中滴血、泪流满面,看那脸色,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将我们乱棍打出城去。
唯有先前的老人一直言笑宴宴,看我替浮游乘第三碗饭时仍不动声色,等人散了,方才上前一步留住我,躬身拜了一拜道:“二位可是要走了?”
我侧头,笑容莫测:“你如何得知?”
老人叹了口气道:“活到这把年纪,我吃的饭多,看的人也多。这位大人换上了自己原先的衣服,是为了方便夜里赶路吧。我其实早知道,这里是留不住你们这样般人物的。望二位不要怪我先前有所隐瞒,只是我委实不能看着这小镇继续破落下去,年轻人将大半的银两吃食都带走了,留下我们这些老骨头,怕是过不了几日,就要活活饿死了。”
我不为所动道:“既然穷到这样的地步,你又是从哪里找出那样一件华贵的衣服的?”
“原来大人早就开始怀疑我了?”老人摇了摇头:“也不知您经历过些什么,疑心这样重。那是我给儿子做的,这里没乱时,家里尚有薄财。我特意选了这个接近喜服正红的艳色,就是想提醒他早点娶个喜服,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我挑眉:“你儿子在哪里?”
老人沉默片刻,再开口时,笑容中有三分怀念,七分涩然:“他死啦。被流民打死的,因为发不出粮食……可我知道的,他是个好孩子……三年前,他原本就是因为仗义执言,被人生生排挤出都城的,他是个好官啊。”
“你的儿子是那个地方官?”我望向他,半晌,方才重新开口道:“你曾说他是被山石砸死的。”
他回答:“讳言罢了,在这里与我相依为命的人,说不定那时候就上去踹过清儿一脚……算啦……”老人轻轻地笑起来,缓缓重复道:“算啦,不要计较了。我是懂他的,他少年意气,一直是想当个好官,护着这些人的。我是他爹,自然应该从了他的心愿。”
他的话音极轻,似乎连嘴唇都没怎么动,脸颊上的肉却不住颤抖,似乎不管怎么忍着,心底的悲意仍旧不可抑制地泄露了出来。
这个老人冒着触怒我的风险说谎,又揭开自己的伤疤说上这一大通话,全部都只是为了要留住我,免得走投无路的镇民一个个饿死。可那些人即便不是杀了他儿子的凶手,也是旁观者。
我静静地望着他,心里想,何必呢……
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何必为了一个死人,背负这许多不相干的人?
“是啊,何必呢……”
这句话不经意说出了口,老人听到,只是不经意地笑了一声,缓缓地摇头,费力地张嘴,声音里带出一些几不可闻的嘶哑来,道:“大概是因为我虽不在乎镇民,甚至厌恶他们,但却真真正正地在乎清儿吧。”
风鼓起他的衣袖,显得他身形愈发干瘦单薄,仿佛时刻乘风而去,然而老人的脊背挺直,模样像是风雪中的一棵老松。
我默然无语,只抬头看向无星的漆黑夜空,仿佛透过夜幕,便能和什么人遥遥对望一般。
许久之后,我方才收回视线,对他淡淡道:“去找找吧,山上有几个陷阱尚未毁去,你们可以使用。”
老人微愣,随即屈身向我一拜:“多谢大人。”
“你只需谢你自己。”我拢着眉头,嘴角却微微勾起,漫不经心地回答:“只因帮你,就像帮我自己。”
老人茫然地呐呐点头,随即忽然说道:“两位大人可是要去都城凤若宫的?”
我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老人垂首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之前的消息,其实是清儿告诉我的。他曾有个友人来访,那人透露了一个消息……他说,其实太子和皇后都是国主杀的,他拿他们喂养妖物。凤若宫,是个有去无回的魔窟!”
凤若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早有耳闻,但这流言却难以尽信。
流赤国主当年手植漫山桃花,只为向皇后方叶云求亲的事,在东陆各国也算是传为一段佳话。如此,实在让人难以想象,区区十六年之后,他便会翻脸不认人,对方叶云做出这样残酷的事情。
……我并不知道凤若宫是否像老人所说有去无回,但无论如何,入了流赤都城,我与浮游便发现,凤若宫却有问题,而其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我们根本就没有悄无声息进去的办法。
“宫墙一尺之外有屏障拦着,只要使用稍大些的术法,就会引起波动,从而泄露我们的行踪。”茶馆中,浮游手执一杯茶掩唇,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道。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将我丢了,他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要伸手摸摸我,不是揪尾巴便是拉头。
我默默地将蛇尾从他手里抽出来,轻声回答:“颛顼不愧是活了这许多年,有这许多连我也破解不了的小把戏。”
浮游忧心道:“进不去?”
我冷笑道:“这世上尚且没有我进不去的地方。你觉得我会用何方法?”
“杀进去?”浮游想了想,兀自否定了这个结论:“煽动城外的流民造成混乱,趁机进去?”
我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于是道:“不必这样大动干戈,我只需借云和国探子的途径混进去便是。”
浮游:“……只有你?”
我在他的衣服里晃了晃脑袋,悠悠然道:“不错,你太显眼了。”
浮游皱眉,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我,坚持道:“我也去。”
我道:“你怎么混进去,假扮太监么?”
浮游开心地点点头:“好。”
“……”我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解释道:“当初让你穿成这样,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让你充当诱饵吸引某些人的注意。因为不能确定你的身份不敢打草惊蛇,他们只能远远跟着你,趁他们观望的时候,我才好入宫将要办的事情办了。”
浮游头顶看不见的耳朵一下子耷拉了下去,很是忧愁的样子。
长久的沉默后,他忽然眼睛一亮。
我扫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说道:“也不能呆在凤若宫周围。”
浮游抿唇,耳朵瞬间便重新耷拉了下去,却还是听话地回答道:“好。”
我缓缓道:“我不会出什么事的,无须担心。”
浮游点头:“我知道。”
“既然知道……”我慢条斯理地开口,顿了顿,无奈地说道:“那么浮游,你是不是能放开我的尾巴了?”
浮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