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流年》亦若无

2、闲花落地听无声

　　春风又绿江南岸，景色如常。一样草长莺飞，柳绿花红。
　　适逢花朝，叶梦寒着了贴身丫头柳儿到庙里进香。
　　初春的江南，还有几分凉薄。叶梦寒着了件斗篷又拿上一个小手炉藏在袖笼里方才出了门。一路上，人潮涌动，虽然有柳儿在一旁照顾，但叶梦寒还是避的很辛苦。
　　随着幼年的一场大病，叶梦寒的感觉变得极其纤细，仿佛顷刻通晓了读心术，只要与人接触，哪怕只是极小的部分，也能将对方心里的秘密完整的读出来。人的情感、记忆是那么的诡异复杂，深不可测，每一次都让叶梦寒吃不消。
　　“小姐，我看您以后还是不要出门的好，每一次外出回去，您都得病一场。”柳儿在一旁帮叶梦寒遮挡着来往的路人，半是心疼半是无奈地说着。
　　“这怎么可以。爹爹每日那么辛劳，我总不能一直待在家中受他庇护，何况每年，我也只是几个节庆进庙拜香而已。”

　　“闪开！闪开！”
　　不知是哪家的奴才，只顾装腔作势地一串叫嚷，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是何其的煞风景。
　　街上众人纷纷闪躲，还真有几分鸡飞狗跳的窘境。奈何叶梦寒避之不及，被突如其来的外力撞向人潮的另一边，藏在袖笼里的小手炉也因叶梦寒重心不稳从袖笼里掉了出去。叶梦寒正用目光追寻着小手炉的去向，全然没留心自己身后正有一列车队疾驰而来。
　　猝不及防，叶梦寒被急行中受惊的马撞向了天空。

　　一瞬间，柳儿血色全失的尖叫，市集人群的喧嚣，叶梦寒全都听不见了，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急速下落的瞬间，叶梦寒仿佛看见云层中的一张侧脸，陌生而熟悉。
　　“姑娘可有哪里不适？”
　　直到一名男子温和的声音传入叶梦寒耳中，叶梦寒才发现自己已经平安着陆，正倚在说话的男子怀中。周围的喧嚣霎时成倍扩大，叶梦寒看着正朝自己焦急奔来的柳儿，忽然有些恍惚——方才云中那人是幻觉？
　　“姑娘？”那男子见叶梦寒神情恍惚，有些担心地又轻唤一声，可惜话音未落，已被急急奔来的柳儿一把推开。
　　“不要碰我们家小姐！”
　　那男子被突然的一喝给愣住，随即马上陪笑道，“方才小生失礼了，还望姑娘勿怪。”
　　柳儿那丫头平日牙尖嘴利，如今见眼前这人面容俊朗，神情温和，加之方才也是因为顾及小姐那特殊的体质，一时心急到才开口喝斥，现在到也不好再骂，只泱泱嘟喃了两句。
　　叶梦寒直到此刻仿若才回过神来，随即用眼神示意柳儿噤声，上前欠身扣礼，“方才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在下任江秋，姑娘不必多礼。”任江秋拱手回礼。
　　叶梦寒起身暗地里打量了任江秋片刻，随即开口，“任公子，如果不嫌弃，今日可否到府上小憩片刻，也给小女子一个机会，答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任江秋礼貌地点头回绝，“姑娘不必多礼，在下今日与朋友有约，事情紧急，逗留不得……”
　　任江秋话音未落，叶梦寒就急急道，“这怎么行，要是家父知道，定会责怪我礼数不周。”
　　任江秋微微皱起眉，犹豫片刻，开口道，“那不如这样吧，敢问小姐芳名？在下择日登门拜访。”
　　听任江秋这样说，叶梦寒也不好在纠缠，只得回道，“既然公子执意如此，那就依公子决意。小女叶梦寒，自今日起定在琅瑶绣庄恭候任公子到来。”
　　“一言为定。在下先行告辞。”说完，任江秋施礼，随即离开，不多时就隐没在人潮之中。
　　叶梦寒看着任江秋消失的方向良久，若有所思。
　　柳儿在一旁看着叶梦寒失神的表情窃笑，上前打趣道，“小姐，莫不是对那任公子一见倾心了？那么殷勤地邀他过府，前所未见呀。”
　　叶梦寒回身，像是完全没听到柳儿的调侃，只看着柳儿匆忙中丢在路边的篮子淡淡说了句，“另去买些香烛，我们进香去。”便向前走去。
　　柳儿一愣，嘟喃道，“小姐今天这是怎么了？居然没理离我的调侃。”随即匆匆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香烛，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叶梦寒神情默然的跟着人群向前走，甚至没有下意识的避开路人，只顾沉浸在自己满脑子的问号里。
　　云中看见的那男子是谁？
　　方才的任公子又是什么人？
　　为什么我会觉得云中的那张陌生的脸如此熟悉？
　　为什么我读不到任公子的过往和他心底的秘密？我甚至感觉任公子只是一副躯壳，那皮囊里面除了如雾的空然，什么都没有。
　　……
　　数不清的为什么让叶梦寒忽然心绪不宁起来，也许会发生点什么，叶梦寒想。
　　于是进香祈福之后，叶梦寒犹疑不定的在佛台前抽了一支签。
　　一直跟在一旁的柳儿，疑惑的眉毛都拧成了一团，看着叶梦寒去求签，更是一脸诧异，“小姐今日儿这是怎么了？居然去求签了！”急忙跟进问道，“小姐，签上说的什么？”
　　叶梦寒也不应声，只随手将签递给柳儿，便转身出门。
　　柳儿接过一看，满肚子牢骚弯都不打的就破口而出，“小姐，你这不是明摆着欺负奴婢吗？这么文绉绉的诗，我哪能看得懂？”
　　看着叶梦寒越走越远的背影，柳儿想，估计小姐是不准备应声了，于是收好签，急急跟了上去。
　　庙门外大片的阳光射进屋来，柳儿抬眼看着逆光之中的叶梦寒，忽然打心底里升起一种寒意——为什么现在自己忽然会有种不安的感觉，明明离小姐那么近，却感觉小姐离我那么远，是那种怎么都触不到的距离，就像说书老人口中的神仙，即使是凡人的姿态，也有着凡人所没有的缥缈疏离。于是柳儿加快了步伐跟进，却听见叶梦寒的声音幽幽地飘过来，“我不也想不明白吗。”

　　欲就东兮欲就西逢人说事转痴迷
　　登山不见神仙面莫若归休更勿提

　　叶梦寒只知此签是无定之象，其他再不知晓，连解签之人也闪烁其辞匆匆带过。
　　走出花神庙的时候，叶梦寒抬头仰望蓝天，深深吸了一口气，释然地笑了，叶梦寒想，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命运——永远在既定的宿命里包含着无限的未知和可能的契机。
　　柳儿看着叶梦寒，担心的轻唤，“小姐？”
　　叶梦寒侧头看向柳儿，微笑道，“我们回府吧。”
　　柳儿点头，搀上叶梦寒，两人不多时就混入人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