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相公》云沄

1、楔子

　　她青色的衣袍上沾染了越来越多的血块，一蹭，炽焰般燃烧片刻，然后又变成了一块块难看的褐色印记，散发着难闻的腥气。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死亡气息，到处都是尸首腐败的恶臭。朝阳似乎也不忍看，避开了，躲进厚厚的云层里，隐约透着惨淡的光芒。

　　这里是人间地狱。一个被遗忘的战场。

　　她继续行走着，没有惧色，只是她原本红润的双唇早已干裂，脸上更是一片雪白。她实在没有想到，战争会如此惨烈，而场面又是如此惊心动魄。她恐怕永远都无法忘记来到这个山谷那一刻的感受了。

　　第一次她浑身颤抖得难以自制，随后便是大吐特吐，直至酸水都吐完了，她还是在干呕。整个身体的水分好像都在那一刻蒸发了。倚靠在冰凉的岩石上，她深深吸气，找回了一点力气。

　　她仿佛忘记了自己会轻功，只是一步一步地在尸堆里走着，小心翼翼地跨过断脚残臂。她一向不是胆小的人，此时却也觉得有股巨大的怨气在这片天地间呼啸不肯离去，令人隐隐背上渗凉。

　　上千个活生生的人在这里恶战，然后死了，无一幸免。已经几日了，还没有任何一方替自己的将士们来收拾遗骨残骸。他们的家人或许还在殷殷期盼着他们的归来，可是，他们却都已丧命在这荒凉的野谷，身体被虫兽吞噬。

　　死不瞑目。

　　她俯身，抬手阖上又一双暴睁的眼，不去辨别究竟是敌国的还是本国的将士，只是心里遗憾不能让他们入土为安。她又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竹筒，在一个断颅的颈边倒下些微粉末。没过一会，一条细长血红的虫子从那个布满虫蚁的头颅深处慢慢爬出。她解开另一个竹筒，掏出里面的竹签，迅速将那虫子挑进竹筒封严。

　　她来到烽火燃烧的边境，到处寻找着战场，找的就是这虫子——江湖上的毒药圣品“无怨”的主料——尸魄虫。如今虫子找到了，她不禁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

　　系好竹筒，她四下望了望，视线停留在远处一个地方。她又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奇怪的尸堆。十来个尸首头都朝下，呈圈状倒向中心叠成一堆，他们手中仍好好地握着血迹斑斑的兵器，似乎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被人一招同时杀死。

　　或许这里也有她要的东西。她不顾脏腐，移开其中的两具尸体，正想细看，心中却升腾起一份怪异感。此时时近中午，天空仍是阴晴不定的样子，不过细微升高的温度仍使这个人间地狱更增了几分难以忍受的恶臭。但就在这恶臭中，她竟觉到了一点细微的生的气息。

　　难道还有人活着？

　　她望了望四周，随即否认了自己的感觉，定下神察看那两具尸体有无尸魄虫的线索。尸魄虫喜从人眼缝爬入，故颅内寄居了尸魄虫的人尸，他们的眼睛必定内陷，眼白呈青褐色。

　　那两具尸体的眼睛都很正常，她打算再看一下其它的几具。她原本就是个极大胆的人，常年与毒物为伍，如今又看多了尸首，最初的那点惧意早已消去，只是一心一意想要找到更多的尸魄虫。

　　就在她搬动尸首的时候，那股怪异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了在堆叠的人尸下另有一具被压着。奇怪的是，在腐烂的裤管下，那具人体露出来的小腿肚意外地有着精壮紧致的外表。

　　她一愣，随后没有思索就急忙去把压在他身上的尸体都挪开。细密的汗水湿润了她的鬓发。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激动。她竟然在这地狱找到了一个活人！

　　是的，他是活的！尽管他的脉息极度微弱，然而她还是一搭他的手就感觉到了。那人平躺在大地上，黑发披散，脸上尽是泥尘和血迹，但有着好看的轮廓。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瓷瓶，打开盖子，随后又一手捏住他的下颚，使得他的嘴巴微微张开，一手将瓶口靠近他的嘴唇，将药水一点一点地滴入。她知道，此种状况下，绝不能让他的身体一下子受到刺激，只能以极缓和的方式让他接受，纵使是灵丹妙药，若是猛地灌进，也可能造成伤害。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将空玉瓷瓶收好，随后看着那大难不死的人，开始考虑该怎么带他回去。看他的衣饰，应该是本国的军官。她知道三十里外就有本国的军队驻扎，或许她应该带他去那里。

　　看多了山谷中临死的脸庞，大多是痛苦的，也有惊愕的，有不甘的。但她还没见过像他这样平和的神情，仿佛是解脱了般，就似有种圣人的光辉。这让她莫名对他有了一份好奇。

　　就在她沉思之际，那人的眸子蓦地睁开了。

　　“啊！”她惊叹。这是怎样一双眸子啊！竟如此清亮、温和！她即刻联想起了天池那一汪碧水，宁静宽广得令人沉醉。

　　“你还好吗？”她蹲在他旁边，轻声问。

　　那人望着天空，很长时间什么反应也没有。

　　“我带你离开吧。”她猜测他还太虚弱，决定先带他离开。她想去扶他，不料他的衣袍一碰一扯在瞬间碎裂开来，暴露出他同样精悍的上身。

　　她的脸立时红了，对他羞涩地笑了笑。而那人仍没有反应。周围都是在腐败的尸首，她想了想就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费劲地给他裹上。

　　“这样就行了！”她高兴地拍了拍手，流露出少女的可爱。在她那青色的外袍下，她原来穿着一套淡黄的衣裙，显得非常清丽。

　　“我们走了！”她看了一眼已经又闭上了眸子的他，将他背上了肩。她功夫并不弱，背个男人走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那男人身形高大，而她却是娇小的身材，所以走长路并不容易。

　　幸好她还有马在谷外。随着一声哨响，一匹西域枣马飞驰而来，在谷口解救了她的肩膀。

　　“阿石，你看我捡了什么？他看上去很好玩吧？你不知道那里面好恐怖，幸亏我没让你进去。阿石，我身上好臭哦，回去一定要好好洗洗。对了，告诉你哦，我找到了好几条尸魄虫，这下子我就比师祖爷爷厉害多了……”离开了满是尸首的山谷，她的心情放松了下来，开始跟她的宝贝马唠叨，下意识中以此散去余惊。

　　在落日余辉里，一马两人慢悠悠地朝着军队驻扎处行进。不过，被称作“看上去很好玩”的那人是被斜扔在马背上，很明显又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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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又开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