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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三章一手·天魔搜心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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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手 天魔搜心手
一个人,要得到些什么才能很快乐?
有很多很多的爱?
——爱能让人幸福,也能让人痛苦。
有很多很多的钱?
——钱带来奢华的享受,钱也带来无尽的烦恼。
有很多很多的荣耀?
——荣耀是一种骄傲,但也是一种负担。
一个有着俊美的容貌,生于显赫的家族,练绝世武功,有通天之财富的少年,却背负着心魔的诅咒,他会不会觉得快乐呢?
花三公子已踏瓦而去。
小箫回到暖日楼。
他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躺在一张舒服的大床上。
但经历过了这些天的这些事情后,他怎么睡得着呢?
金失所住的厢房还是空的,他究竟去了哪里?
燕三是否正在搜寻金失的踪迹?
——杂而乱的问题,让小箫的头脑几乎沸腾。
明天便是六月初一。
小箫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好好地睡一觉,以保持充沛的精力,去应付即将到来的危险?
有没有人尝过失眠的痛苦呢?
那种数着锦羊,等待天亮的煎熬就如同让人身处地狱。
小箫绝不是这种无法分析形势,冷静不下来的莽汉,更不是自认为聪明,劳心思虑地推算着一切的聪明人。
所以他已经睡着,而且睡得很香,很沉。
第二天早晨,当窗户外那一只画眉正在唱歌时,他就醒来了。
阳光灿烂。
小箫的心情很好。
特别是他去了一趟后厢房,看见金失已经坐在椅子上的时候。
金失在吃早餐。
如果你没有亲眼看到,你绝不会相信一个伤势这么重,看上去很瘦弱的人能吃得下这么多。
一碟花卷,四笼肉馅小包,三只燕麦鸡,一盘子烤牛肉干。
金失抬头看了看小箫,三角眼中闪动着光,低声道:“我本来还可以吃得更多。”
小箫笑道:“你今天胃口的确不太好。”
金失声音嘶哑,道:“那个人来了吗?”
小箫微微叹气,道:“我还不知道。”
金失目光中露出了无尽的愤慨,痛苦,良久,才嘶声道:“你不知道我却知道。凌晨鸡叫时分,金大官人乘着一辆山西汾县大别府的特制马车抵达富贵山庄。”
难道金失昨夜不知所踪,是因为此事吗?
小箫这才发现,金失穿的还是昨天那一套衣裳,白苏麻鞋上还有断了的草梢,手指甲中还有泥土的痕迹。
金失惨然一笑,道:“在明镜湖畔的小树林,我像尸体般一动不动地等了六个时辰,亲眼看见他从马车上下来。”
山西汾县,鸟鸣涧旁,大别府。
大是天大地大的大。
别是离别赋的别。
——离别也有大小长短之分?
当然有。
小别能令感情升温,大别只会令情感疏淡。
岁月催人老,别离使人愁。
金大官人就住在大别府。
金大官人并不老,在他这种年龄,便拥有如此之多的尊敬,荣耀,权势,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金大官人属虎,今年只有三十三岁。
他是一个很英俊并且能讨女人欢心的男人。
能讨女人欢心的男人,通常出手都很大方。
金大官人的第九个小妾叫做雨姬。
雨姬得宠的时间最长,是七个月零十二天。
她被迎进大别府的那一天,园子里的大丽菊竟相争妍,鲜艳欲滴。
雨姬本是准河两岩的名妓,年幼的她曾在印度学过一段时间的密术,床上工夫甚是了得。雨姬还向一位曾在大内御厨房做过的师傅学了厨艺。
无疑,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既要抓住男人的身体,也还要抓住男人的胃。
这样的一个女人,得到宠爱不少。
金大官人又很慷慨。
所以当金大官人突然请大别府中九房小妾走路的时候,她走得最不舍。
后来有一次,雨姬的闺中密友问金大官人为什么突然遣散姬妾时,雨姬说了一些意味深长的话。
——抓住一个男人的身体也好,抓好一个男人的胃也罢,其实都是没有用的。
——一个女人,关键要抓住男人的心。
——一个男人的心在你的手中任你捏方圆,那么所有的规矩都可以由你来定。
雨姬的这一位闺中密友当然是一个男人。
但这个闺中密友却想不明白这些话。
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这个闺中密友并没有心?
可是这个闺中密友还是要问一问:“那个金大官人的第十个女人能抓住金大官人的心了吗?”
醉了的雨姬突然暴怒,用酒杯掷破了密友的额头。
大别府的特制马车,停靠在富贵山庄的马厩里。金大官人已经住进了小梅园。
七星琉璃熏香炉燃出的云烟。
倚着榻米的是一个女人。
云烟飘渺。云烟轻柔。
但这个女人,却比飘渺的云烟身姿更袅娜,比轻柔的云烟风华更美丽。
但这个女人太瘦了,就像是一支楚楚可怜的小花。
金大官人坐着,神色有些憔悴,以手托额,似乎睡着了。
女人缓缓地坐了起来,安静得像一只猫咪。
但金大官人却立刻醒来。
他一醒来,眼睛便立刻寻找着什么,直到看见女人才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女人有些楚楚可怜,叹息着道:“一定要看到我才安心吗?”
金大官人微微笑了一下,道:“已经是初一,该用药了。”
女人的眼中露出了凄婉的神色,道:“我不要。”
金大官人复杂地笑了一下,神色逐渐变冷,却不再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淡青色竹筒。
竹筒用水蜡密封住所有的缝隙,竹筒盖上留拇指大的小圆孔。
金大官人用火烧竹筒。
女人露出了极度厌恶的神情,恨恨地瞪着金大官人。
竹筒遇火,竟然变成透明,恍惚间可以看见竹筒内的密密麻麻蠕动的黑虫。
黑虫形如针小,长约一寸。
女人突然从榻米上跳了起来,长袖翻飞,朝金大官人脸上卷去。
长袖下的手中有一柄锋利的短刀。
金大官人一动不动。
短刀。毫不招架的金大官人。
杀人的方法有许多种,但这一种方法是杀死金大官人中最有效的一种。
血,汩汩地流出。
短刀,在绸缎般的手腕上划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在最后的一刹那,短刀即将刺入金大官人眼下的泪泉穴时,女人的手闪电般回转,一刀扎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这一只手,纤细润美。
手腕上却有七段丑陋的伤疤。
女人咬着嘴唇,瞪着金大官人。
金大官人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女人并不回答,只惊惶地盯着竹筒。
火烧竹筒的温度烫得吓人。
竹筒里的黑色小虫变成了火一般的红色!
这些红色小虫闻到了血腥味,蠕动更迅猛,终于冲破已被火融化的水蜡。
红色小虫甫一钻出,便往着女人手腕伤口处电射了进去。
女人的神色变得疯狂。
金大官人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出手点住了女人的穴道。
他缓缓地转过身,从厢房中走出。
阳光如此明媚。
在阳光下,一切都是美丽的。
而那些丑陋都是被藏匿于黑暗之中。
金大官人一走出门,便看见一个着灰袍的青年人。
青年人礼貌地一笑,道:“小人刘力,恭请金大官人至财神庙。”
富贵山庄的财神庙,当然不会是一般的财神庙。
金瓦飞檐,香火萦烧。金塑财神像。供奉的台案。
这一些在这里统统没有。
但财神庙却真的像一个寺庙。
一重又一重的竹帘。
玫瑰红的大门,描画着十八神像。
神像面部狰狞,青面獠牙,直视着来客。
最后一层竹帘揭开,竟是一个小小的院子。
院子里遍种着梧桐。
梧桐荫荫,庭院深深。
深深的庭院有一个八角飞檐亭。
亭中摆着一张石桌,八只石凳。
桌上有一架琴。一个绝世女子正在抚琴。
琴声清越,宛如凤凰之啼。
金大官人恰好知道,这一首曲韵是淮河两岸歌妓们常唱的“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琴声怎么如此哀怨,如此凄凉。
林中盛开的鲜花为什么生命如此短暂,一夕不见,已经匆匆凋落。
人生岂非如此。
所得到的缠绵,快乐,幸福只不过是一夕之事,过了这个时辰,任你怎样回头,怎样忏悔,都难以再找到昨日那一支盛开的花。
弹琴的正是一个少女。此时风华正茂,是一支正在盛开的花,是欢愉,是美好。
但也不过一弹指,少女也能成老妪。
似有泪,涌上少女的眼睛。
金大官人不禁快步上前,想要抚去少女眼脸上的一滴泪。
他似乎并没有发现,刘力已悄悄地退至三丈之外。
一阵疾风吹过。
风停,琴声嘎然而止。
抚琴的少女抬起头来,她咬着嘴唇,在唇上咬出一排新月般的齿印,一双纤纤素手,正缓缓地扰了扰鬓边的黑发。
金大官人见过无数的女人,或娇嫩,或可爱,或成熟,或风情万种,但却绝找不到一个像眼前的这个少女一般,拢着鬓发的动作满是挑逗与诱惑,似乎正想让你过去替她插上一支珠钗,她咬着嘴唇的样子却透出一丝少女的俏皮,而那双剪水秋眸却像是有雾一样的神秘,花一样的美丽,霞一样的璀璨。
任何一个男人,无论你喜欢哪一种类型的女人,都可以从这个少女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中找出来。
换一句话说,也就是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不去爱这样的一个少女。
少女缓缓地招手,轻声道:“你过来。”
少女在亭子中。金大官人在亭外。
这中间只有一丈的距离。
金大官人立刻便走了过去。
少女眼波流动着,道:“你坐下。”
金大官人的旁边正好有一张石凳,于是他便坐下。
少女是站着的。
站着的少女突然转身,便如同出谷的黄莺一般飞出了亭子。
然后,便听见亭子外一个声音非常轻的少年缓缓地道:“就是出谷的黄莺,流连的飞云,也远远没有宁蝶儿小姐的身姿这般美丽。”
宁蝶儿低垂着头,脸竟已经红了。
她就站在了声音听起来很轻,笑起来很淡,看起来很斯文的少年身旁。
少年看着娇羞的宁蝶儿,似乎已经痴了。
宁蝶儿突然扬起头,轻声道:“小侯爷,你看他怎么处置?”
那一个少年正是六大金帖主人之一的小侯爷狄飞。
跟在后面的刘力却突然道:“金大官人是不是与这一桩血案有所牵连,还是问一问才好。”
小侯爷微微一笑,道:“一个做了亏心事的人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我们也要让金大官人死得明白。”
这时候,竹帘忽又揭开。
一个仙风道骨,头上结髻,髻上插着一根木钗的顾道人飘飘然地走了进来。
在他身边,是迷迭山庄的花三公子。
最后的一个却是又慵懒又疲倦的小箫。
小箫的旁边,还跟着一个三角眼的瘦弱男子。
一张奢华的八仙桌已经摆在亭子外梧桐树下。
一行人依次坐入了宴席中。
但一旁却还有一张八仙桌。
宁蝶儿嫣然一笑,道:“还有贵客要来,小女子无礼,请各位再稍等片刻。”
这一片刻很短,竹帘再一次被揭起。
帘外竟走进了八个手持佛珠的僧人。
八个僧人一走进来,便低垂着头,恭立在两侧。
一个枯老,消瘦的年老僧人也慢慢地走了进来。
僧人很老了,背已经有些佝偻,走路很慢,几乎没看见他怎样迈步,但却在一刹眼的工夫便已经到了梧桐树下。
宁蝶儿脸上的表情很恭敬,道:“大师,你来啦。”
僧人缓缓地坐下,一双眼睛抬起来,扫视过众人。
这双眼睛就像闪电一样。很难想象,一个如此老迈的老人却有如此犀利的眼睛。
顾道人这才慢慢地道:“原来是少林寺□□,久仰久仰。”
□□,少林方丈的师兄,一生居于藏经阁中,连少林和尚也鲜少见到这位达摩长老,他不问世事已经多年,此刻却怎么会出现在富贵山庄呢?
□□双手合什,沉声道:“老讷四十年前就立下重誓,从此再不问江湖。今日至此只为还恩,各位可当我不存在。”
话说至此,□□竟缓缓地垂下眼脸,在这小院中宛如坐禅入定一般。
宁蝶儿沉默了良久,才慢慢地道:“五月十九,富贵山庄发出六张金帖,恭请各位共聚富贵山庄。这可是为了什么?”
小侯爷狄飞问:“为了什么?”
宁蝶儿忽然旋转身子,对着亭中的金大官人一指,咬着牙,道:“为了他。”
金大官人脸色阴沉,缓缓地道:“为了我么?”
宁蝶儿眼波流转着,冷冷地道:“谁杀了他,谁就是富贵山庄的主人!富贵山庄的一切都将属于他!”
小箫此时突然道:“富贵山庄的一切是不是包括你在内?”
宁蝶儿转过身,看了小箫一眼,她竟似已经忘记了昨夜的一切,神色平静,道:“当然也包括了我。”
花三公子讥诮地一笑,道:“宁财神呢?这番话应该由财神爷自己来说才有说服力。”
宁蝶儿的眼睛里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道:“刘力,把老爷请上来。”
刘力恭敬地退下,朝着东南角落作了一个手势。
院子的东南角落,一片梧桐树之后,突然有一行黑衣大汉推着一具灵寝缓慢地走了出来。
灵寝是南方对于棺材的另一种说法。
但这一架棺材却不是普通的寿木制成,而是海南东澈岛一带特制的水晶棺。
水晶棺是透明的,赫然可见其中有一个身材高大,浑身是血的老人。
宁蝶儿看着水晶棺,眼睛里蒙上了刀锋般的锐利,深渊般的愤怒之色,冷冷地道:“家父就在这里。”
花三公子愕然,道:“宁财神已死?”
宁蝶儿冷冷地看他一眼,走到□□身边,恭敬的道:“先父在世时常念及与大师少年时游学的日子,先父猝死,死因蹊跷,敢请大师作鉴定。”
□□大惊,身影一闪,已经到了水晶棺前。
水晶棺中的宁财神即使死去,仍能从紧抿的唇线锋利的下巴感觉到生前的威严。这一个很有权势的老人胸口赫然有着一个狰狞而丑陋的血窟窿。
他怒眼圆睁,这其中似有千般的痛苦,不忿挣扎,甚至还有一丝丝奇异的情感,像是怜悯与爱。
宁蝶儿泪眼欲坠,低声道:“先父在寝室中被发现时,就是这个样子。”
小侯爷突然问道:“财神爷是何时死的?”
宁蝶儿缓缓道:“五月十七日夜,这几年来胃并不太好。午夜独酌后总要吃一盅生麦煨鸡汤。那天晚上,是我亲自端着鸡汤进去的。”
她并不愿意回忆起这一段既痛苦又血腥的记忆,停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进去的时候,家父已经倒在血泊中,胸口一个血洞还在汩汩地流出血来。”
宁财神的衣裳,脸,手足裸露的皮肤都有着凝结的黑血。
小侯爷看着梨花带雨的宁蝶儿,声音不禁变得很轻很轻:“然后呢?”
宁蝶儿凄然一笑,道:“没有然后了。”
因为她已经晕倒了。
花三公子突然问道:“尸体一日而臭,三日而腐。为什么财神爷的样貌宛如生前?”
宁蝶儿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迷迭山庄的花三公子疑心病还真不小!难道你认为先父诈死?”
花三公子也冷冷一笑,道:“你愿意去看一个死人吗?”
死亡,代表着痛苦的记忆,灰黑色的地狱。
如一个黑洞,一不小心就将吞噬所有一切。
小箫也皱眉,突然道:“除非不得已,否则谁也不愿意去看一个死人。”
花三公子沉声道:“如果死的并不是宁财神,而是形体相似的另外一个人呢?面对一个浑身血污面目狰狞,胸口被掏出一个窟窿的死人,你或许会看一眼,但却绝不想看第二眼。这岂不是掩饰破绽的最佳方法吗?”
宁蝶儿恨恨地瞪他一眼,道:“花三公子的考虑也不无道理。只可惜,自以为聪明的人往往都是愚者。”
花三公子也不生气,轻轻一笑,道:“哦?”
宁蝶儿道:“第一,不让先父入殓,是为了保持真实,眼见为实;第二,凶手狡诈,保存先父死去的模样,是请各位作一个见证;第三,先父面部,血肉之所以还能如此栩栩如生,是涂上了一种从遥远的一个金字塔国度来的药末。”
在遥远的一个伟大的文明古国,有着狮身人面像和巨大的金字塔,这个国度有一种古老相传的神奇方法可以令死去的人千年不腐。
花三公子当然听过这一个传说。
宁蝶儿又接着道:“先父遇难之后,小女子誓要找出凶手,所以才压下了先父逝世的消息,发金帖宴请各位。这个凶手不仅杀害了先父,昨夜还在富贵山庄做下血案,杀害固若金汤堡主石盾!”
这时候,□□突然抬起头来,沉声道:“不错。宁财神和石盾都死于天魔搜心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