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无名》蝴蝶爱纯

12、第二章 三一个穿灰袍的年轻人

　　三一个穿灰袍的年轻人
　　小箫已经站在了男人的面前，板着脸道：“你还欠我一坛酒，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
　　金失没有说话，但谁都看得出这个汉子心中的感激。
　　金失也一起坐上了马车。
　　好奇的微风并没有追问金失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
　　因为她知道，一个被江湖仇杀所累的人，到富贵山庄便是最佳选择。
　　无论是谁也不敢跑到富贵山庄撒野。
　　对于这一点，微风有足够的自信。
　　小箫更不会问了。
　　——“铁”字拆开来就是“金失”。
　　——金失就是铁十七。
　　——铁十七叛出猎狗，猎狗一定不会善罢干休。
　　魔刀出鞘，必见血光。铁十七后背的伤痕应该应该燕三的杰作。
　　而铁十七为什么要化名为“金失”到富贵山庄去呢？
　　这只因富贵山庄的其中一张金帖邀请的是山西汾县金大官人。
　　为了复伤，铁十七当然要不惜一切代价。
　　暮色深沉，马车四壁镶着夜明珠。
　　传说中，夜明珠是东海鲛人的眼泪。
　　朦胧的光线下，金失就像是一只筋疲力尽的猎豹。
　　可这只已经伤得体无完肤的猎豹，却还在喝酒。
　　小箫浅啜慢饮。
　　金失却根本就不是在喝酒，而是在倒酒。
　　微风偷偷地看着金失，看得久了，竟然不觉得金失的相貌难看，反倒是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了。就像是十五岁那一年夏天，她第一次在镜子前欣赏着镜中少女已经成熟的胸，柔曼的腰，圆润的大腿时的那一种奇怪的感觉。
　　“酒跟你有仇？”
　　金失抬起头，一双深邃的眼尤其地亮，“不是酒跟我有仇，是我跟酒有仇。”
　　微风撅起嘴，道：“这有什么不同？”
　　金失道：“只有一点小小的区别。”
　　“什么区别？”
　　金失严肃地道：“如果是酒跟我有仇，那酒就会千方百计来谋杀我，但若是我跟酒有仇，那酒便会被我想方设法谋杀。”
　　微风瞪大了眼睛，道：“酒也会杀人？”
　　金失肯定地道：“会。”
　　——玩物丧志。太钟情的事情，过份的兴趣会让一个人迷失方向。
　　——泥溺于酒池中，不愿面对现实，一个江湖人丧失了他的名誉，玷污了他的自尊，借酒浇愁，这岂不是酒能杀人的最佳诠释？
　　已经夜半。
　　金失醉了。
　　那一双三角眼紧紧地闭着。
　　脸部的线条出奇地坚毅。
　　微风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金失。

　　明珠湖畔。几缕白云。一叶扁舟。
　　幽静。安谧。淡雅。
　　富贵山庄倚湖而建。
　　并不金碧辉煌。并不高高在上。
　　庭院寂寂，夏绿荫荫。
　　似乎这里正是一方世外桃源。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明珠湖本是一方游览胜境，但自从富贵山庄修建以来，再也没有人敢轻易到这里来。
　　三年前，富贵山庄才建成，红蜘蛛曾经夸下海口，要在正月十五之前从富贵山庄的临花照影阁偷出宁蝶儿的一支珠钗。
　　当时江湖为此事设下的盘口是1：3。
　　红蜘蛛偷出珠钗的赔率是一赔一。
　　红蜘蛛任务失败的赔率是一赔三。
　　传说巴山顾道人也下了注，但他赌的是红蜘蛛无法进入临花照影阁。
　　孰不知，结果大出意料之外。
　　红蜘蛛根本连临花照影阁的门都还没看见。
　　他刚踏上富贵山庄的围墙，便立刻牵动了山庄的一百零八名警戒人员，天罗地网已经撒开，只等着红蜘蛛住下跳。
　　红蜘蛛只好怏怏地准备离开。
　　警戒组的一个面目清秀身穿灰袍的年轻人却恭恭敬敬地拦下他。
　　年轻人讲话很慢，“先生可有富贵山庄的请帖。”
　　红蜘蛛有些尴尬：“我只是来欣赏一下明珠湖的秋日风光。”
　　年轻人神态依然平静，话讲得更慢了：“先生所站的这个地方是望不到明珠湖的，不如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为先生找一个观览好地点。
　　年轻人不卑不亢，脸上的笑容真诚而温和。
　　红蜘蛛也不好意思拂袖而去。
　　年轻人果然在近明珠湖的一座小楼阁上设宴。
　　酒是好酒。菜是佳肴。年轻人殷勤有礼。
　　红蜘蛛却周身不自在。
　　他虽然只是一个偷者，但盗亦有道，偷儿自有偷儿的原则。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那么在被发现时红蜘蛛宁愿大声地道出自己来的目的。
　　面对这个年轻人，竟让他认为是一种煎熬。
　　仰头再喝下一酒，红蜘蛛忍不住道：“我是红蜘蛛，这次本是盗宁蝶儿的一支珠钗而来的。”
　　他本以为年轻人会大吃一惊。
　　但年轻人神色仍淡淡的，嘴边犹噙着微笑，道：“久仰先生大名。先生曾三次入大内皇宫，盗皇家财物如囊中取物，不想今日得见先生，当真三生有幸。”
　　红蜘蛛自觉无趣，道：“你别对我文绉绉地说话了，我受不了。后会有期。”
　　红蜘蛛抱拳，便想从这小楼飘下。
　　年轻人却拦住了他，平静地道：“先生不喜欢小人的说话方式，这是小人的不对，但小人身为富贵山庄的警戒第一组的头领，却是必须要向先生说明一件事。”
　　“什么事？”
　　“富贵山庄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红蜘蛛冷冷地道：“你想怎样？留下我的人头吗？”
　　年轻人谦逊地一笑，道：“先生此言重矣。宁财神慈悲心肠，曾立重誓：富贵山庄十里之内不得杀人。小人怎敢犯戒。但小人职责在身，身不由己，只得斗胆请先生作一次比试。”
　　红蜘蛛道：“什么比试？”
　　“先生可看到明珠湖畔的那一支残荷？”
　　年轻人手指所往的方向，正是亮着红灯笼的明珠湖。湖沿有一叶红檐扁舟。
　　舟旁立着一支垂落的，残破的荷叶。
　　年轻人又道：“先生的无痕绿波步江湖闻名，今日有缘，小人想与先生比一比，谁能从明珠湖畔取来这一支残荷。”
　　残荷只有一支，但却有两个人要。
　　谁快人一步，抢到残荷便算赢。
　　红蜘蛛望了一下年轻。年轻人看起来很瘦，脸色苍白，仿佛终年不见阳光。
　　沉默了片刻，他道：“输了又如何？赢了又如何？”
　　年轻人微笑道：“先生赢了，我自会代替先生去受惩罚；如果先生输了，那请先生留下一样东西。”
　　红蜘蛛冷冷一笑，道：“这倒十分地公平。”
　　这时候，一个青衣小婢已经端着一碟酒杯上来。
　　年轻人道：“以酒杯跌地的一响为信号，我与先生同时出发取荷。”
　　青衣小婢点头，手持酒杯，轻轻地道：“先生请注意，开始了。”
　　“啪”，酒杯落地，一声脆响。
　　红蜘蛛已掠出三丈，无痕绿波步本是观潮汐变化而练成的，他在无人的海边住了七年。最初时，他常被海浪冲得浑身湿透，许多次险被卷入大海，到了第七年，他却能在海浪来袭时御头登浪，衣衫与头发不湿一分。
　　所以，他自出江湖，能三次出入大内皇宫，飞檐走壁。
　　若论轻功，他自诩只输给浮云仙人一点点。
　　这个年轻人竟然要与他比轻功。
　　但是，他绝不会低估任何对手。
　　低估对手便是失败的致命因素。
　　红蜘蛛对自己的反应是满意的。他还正当壮年，体力和爆发力都处于巅峰。
　　这时候，他甚至忘记了为什么自己才一踏上富贵山庄的围墙便被发现。
　　难道是因为富贵山庄有一套特别的警戒系统？
　　又或者富贵山庄有一种人，有猎狗的鼻子，兔子的耳朵，狼的警觉？
　　年轻人是不是正拥有这一些物质呢？
　　残荷遥遥在望。
　　突然，红蜘蛛觉得耳畔掠过一丝微凉的风，一道像灰色光一样的人影从他身边掠过。
　　人影带着灯笼折射出来的光芒，令红蜘蛛眼前像张开了一张白织的光网。有一瞬间，红蜘蛛眼前一片白亮，不能视物。
　　然后，湖面又是一片平静。
　　平静的湖面，红檐扁舟旁，已经没有了那一支残荷！
　　红蜘蛛面色如土，他不用回望，已经知道小楼上的年轻人手持残荷等待着他了。

　　马车就停在明珠湖畔。
　　微风正在讲这一个故事。
　　她讲得津津有味，斜睨着小箫的目光中带着笑意。
　　小箫听得很认真，良久，才悠然道：“红蜘蛛是一条汉子，赢也英雄，输也光荣。”
　　微风狠狠地瞪他一眼，狠狠地道：“你不赞叹富贵山庄警戒之严？”
　　小箫轻轻一笑，凝望着明珠湖，道：“但红蜘蛛却输得有些冤枉。”
　　“哦？”
　　小箫道：“高手相争，失之毫厘，差之分秒。我恰好知道，西方有一种多棱镜，切面一共有三十六个，能折射各个角度射来的光线。这种折射光具有极强的凝聚性，能使人在一瞬间眼睛如遇强光，无法视物。”
　　“所以你认为，如果不是那一瞬间的光迷了红蜘蛛的眼，红蜘蛛不会输。”
　　小箫沉默。沉默就是默认。
　　微风突然一笑，讥诮地道：“难道你认为富贵山庄使诈？”
　　小箫不语。因为富贵山庄气派考究的大门已开。
　　一个穿着灰袍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年轻人并不老。
　　但看上去却像是比实际年龄成熟十岁。
　　年轻人脸上带着微笑，这种微笑不会太过热情，也绝不生硬敷衍。
　　年轻人的微笑让人感到被尊重。
　　年轻人笑道：“小人是富贵山庄的总管刘力。”
　　刘力是一个非常杰出的年轻人。
　　二年前，他还只是一个警戒组的一个头领，今天，他已经是富贵山庄的总管处二名总管之一了。
　　一个无钱无势没有后台的小子能靠着自己的运气，智慧，实力打拼到了今天，确实非常地不容易。难得的是，他根本没有一点飞扬跋扈的感觉，没有一点富贵山庄总管的架子。
　　相反，他看上去很谦卑，似乎随时随地都准备着为你提供周到的服务。
　　这样的一个人，正笑道：“素闻箫公子美名，今日敝庄篷壁生辉，小人迎客来迟，望请恕罪。”
　　小箫生平最怕的就是君子大侠地位高尚人士，偏偏这一种人他常常遇到。
　　微风眨眨眼，突然抢着道：“故事中的年轻人就是刘力大总管。”
　　刘力微微一笑，道：“刚才美人使和箫公子的谈话在下也听到了。箫公子博闻强识，所言极是。”
　　微风又抢着道：“你是不是也认为那一战是不光彩的一战。”
　　微风看上去就像是存心挑衅一般。
　　刘力居然也不否认，道：“那一战是不公平的一战。无论天时，地利，人和皆是我处于优势。”
　　刘力如此坦然承认，微风似乎也没有想到，一时怔住了。
　　刘力神色不变，笑对小箫，道：“这一位在马车里的可是箫公子的朋友？”
　　马车中卧着的是金失。
　　金失醉酒未醒。
　　微风这时又抢着道：“他叫金失，不仅是箫公子的朋友，而且是箫公子的家人。”
　　刘力一笑，道：“既然如此，小人就恭迎贵客入庄。”
　　刘力在前面领路。
　　微风紧跟其后，她朝小箫眨了眨眼睛，悄声道：“我帮你撒谎，你欠了我一个人情。”
　　小箫微微一笑，道：“你帮的不是我，是金失。这个人情是金失欠你的。”
　　微风狠狠地瞪着他，道：“江湖传言无名的小箫是多么风流潇洒的人物，其实也不过如此。”
　　小箫悠悠一笑，道：“传言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假的。”
　　传言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假的。
　　但关于富贵山庄的百分之一的传言却都是真的。
　　传言一：富贵山庄富可敌国。
　　传言二：富贵山庄宁堞儿是江湖第一美人。
　　传言三：六月初一的金贴会是鸿门宴。
　　富贵山庄遮掩在一片红花柳绿，小桥流水之中。
　　此时正是夏季，风光无限美好。
　　但小箫却看得出来，即使是在前面带路的刘力，却表现出异常的谨慎。似乎这众多花香鸟语的小径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宫之路。
　　七弯十八拐，第十三个路口。
　　一道小路，开满了金合欢花。
　　小路的尽头，是一个深幽的庭院。
　　庭院的南方，是一座高高的楼阁。
　　这个楼阁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暖日楼。
　　暖日楼自然有人。
　　一盏红色宫灯。灯暗如豆。
　　小箫已经开始在喝酒了。
　　富贵山庄的名酒——英雄泪。
　　“为什么这酒叫做英雄泪？”
　　“因为不到伤心处，英雄不落泪，所以英雄的眼泪尤其珍贵。”
　　“这酒就像是英雄的泪那么珍贵？”
　　“名马宝马美人皆有价值，英雄泪却是无价的。况且，英雄泪是苦的，这酒入喉岂不是也是一样地苦。”
　　小箫生平最怕味道苦涩的东西。
　　但他却爱喝酒。
　　这就是人生的矛盾。无处不在的矛盾。
　　夜。已经是深夜。
　　天畔一弯残月。月光清冽。
　　这应该是已经万籁俱静的时候了。
　　暖日楼里静悄悄地。
　　静处有些异常，似乎有一些什么事情要发生。
　　一种奇异的花香正慢慢地渗了进来。
　　是风中吹来的花木清香？还是一种特别的迷香？
　　小箫居然深呼吸。
　　残月如勾。如勾的窗台上迎风站着一个白衣如雪的少年。
　　白衣少年很冷傲。
　　白衣少年冷冷地道：“你不怕我是来取你性命的吗？”
　　小箫眨眨眼，道：“花三公子光明磊落，如果要拿箫某的性命，又何必先用异香示警？”
　　花三公子苍白的脸上也泛出了一丝笑意，突然道：“你在喝酒。”
　　小箫回答得也有些莫名其妙：“我在喝酒。”
　　花三公子沉默了一会，道：“你还有心情喝酒？”
　　小箫一笑，道：“为什么没有心情喝酒？”
　　花三公子微一皱眉，道：“这富贵山庄步步杀机，像箫兄住的这一幢小楼，有十三道入口机关，二十一个暗梢。”
　　小箫那一双落寞的眼睛忽然闪了明亮的光，笑道：“花三公子深夜来访，可有人发现？”
　　花三公子傲然道：“就凭这些蠢材也想挡住我？”
　　小箫又是一笑，悠悠地道：“既然这些暗卡机关形同虚设，那我们又何惧之有？”
　　花三公子怔了一下，也笑了。
　　他的身形一动，已经坐在了席上，拿起酒杯，也开始倒酒。
　　酒壶微微抬高。
　　楼面上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恍若猫爪落地的声音。
　　花三公子脸色一变，身形一闪，便藏入了楼阁上的飞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