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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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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晴空,武当山上,诸事安好。
武当派建在峰峦叠嶂之处、山水纵横之间,地势险要,共有八堑九泉七十二峰,以天柱峰为主峰,建有紫霄宫、玉虚宫,供教法仪式之用和掌门居住修炼。长老们居于遇真宫,剑宗、术宗 弟子们则分居在紫微、万寿等峰上。
从山脚紫微道起,及至南岩、琼台等上山必经之路,暗布有种种玄术阵法,至于天柱峰、金顶之上,更为四极阵法所镇,平日朝烟暮雨、云雾横斜,甚是肃穆森严。
更兼武当少林并著武林,高手辈出,开派以来数百年内,几乎不曾有外人闯入。
然而这个外人现在正坐在沈秋水的卧房,临窗赏看闲云野鹤,见了他只道:“小朋友,我等你许久了。坐,喝茶。”说着给他沏了一杯茶,神色悠然,仿佛自己才是此间的主人。
沈秋水道:“我和前辈见过,在巫山的小酒馆里。”
玄衣男子的面容依旧隐约难见,闻言轻笑道:“我破了武当的阵法,你不惊讶?”
沈秋水抿一口茶,诚恳道:“我听前辈言语之间,想是闯山之时,被东极太虚武迎阵伤及肝胆,被北极太玄天乾阵伤及心脉。前辈不妨去玉虚宫请掌门师父疗伤,尚可稍愈。”
“我的性命朝不保夕,便是断了心脉又如何?”玄衣男子磔磔发笑,道:“我闯武当,但为见你。”
沈秋水一阵诧异,却听那男子道:“小朋友,我上次与你说的故事,好不好听?我这次来,就要与你说完这个故事。你且听好,不必发问。
“北至北冥,南抵南海,东讫蓬瀛,西极昆仑,凡在此间的,江湖中都称‘海内’。而在地图之外,昆仑以西,却有另一处极神秘的所在,叫做归来墟。
“这归来墟被称为‘方外之海’、‘天地之眼’,如果说海内江湖的武功心法精妙至高,那归来墟的心法便已在天外之境,无可比拟。数百年来,上至皇家天子,下至武林少年,无不各怀目的,力寻归来墟的所在。
“直到百年之前,昆仑派一位祖师机缘巧合,进入归来墟,取得了集天地造化、阴阳根蒂,蕴有方外之力,足以天下无敌的武功心法。
“然而那位祖师死前仍未尽参其玄妙,便命昆仑五位铸剑宗师在逐鹤渊上铸就四把名器:‘泰古’集天地阴阳之气;‘黎阿’集昼夜止息之气;‘春水’、‘寒虬’则为轮回四季,将归来墟中的心法记录其上,以传后世。
“起初四把名器都藏于昆仑派太渊阁、少渊阁中,后来数十年间历经变数,泰古剑仍在太渊阁内,黎阿剑流落中原,而春水、寒虬传到昆仑两位绝世高手青师、白帝手中。”
玄衣男子缓缓道来,一边观察沈秋水脸上神情,不由摇头露出失望之色:“小朋友,上次我在酒馆之中稍稍点拨,本以为你会就此开窍。不料你竟愚钝之极,非要我闯进武当来,说与你听,才能明白么?”
沈秋水脸色微有歉意,拱手道:“晚辈愚钝,现下仍不明白。”
玄衣男子不耐烦摇了摇头:“我没说完,你自然不明白。只是武功倒也罢了,那四把剑上,更刻有归来墟的地图。若在那‘天地之眼’修炼数年,必能了悟大道,修成天人之境。
“四把剑之中,最难寻的是寒虬,它传到白帝手中后便断了音讯,至今不明下落。其次便是藏于太渊阁中的泰古、和被青师带往云梦大泽的春水。至于黎阿剑在中原两次易主,现在存在嵩山少林寺中。”
沈秋水默然许久,忽然问道:“前辈是剑仙晏清河?”
“小朋友,好眼力,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玄衣人纵声大笑:“不错,是我,是我!我拿到黎阿剑整十年间,遭武林同道算计无数,素昧平生倒也罢了,我的恩师算计我、我的妻儿算计我,连生死过命的兄弟——丐帮穆铁风也设计我。”
晏清河大笑之下振及心脉,声嘶力竭听来更是可怖,只见他缓缓伸出手,撩起衣袖,只见整只左手上密布着纵横狰狞的深疤:“尽管如此,他们都没能找到黎阿剑。早在我悟出八成心法时,就把它交给少林寺藏经阁慧如法师。倘若当年我执意悟出十成武功,把黎阿剑留在身边,晏某安能活到今日?安能活到今日!
“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我便潜在中原,极力寻找其余三剑的下落,我必报仇!我必报仇!
“哪知近来从丐帮流出我还活着的传闻,却说穆铁风不知怎么死了,哈哈,哈哈,当真奇怪,当真有趣!想必此刻江湖上人人都在寻我,哼,就算他们不杀,晏某又有几天可活?只可惜晏某一死,等慧如法师圆寂,黎阿的下落就此不明了。
“江湖中旧仇良多,新秀又是狗屁饭桶。门派之中唯有武当,武当之中只你一个,我尚可托付。小朋友,我不妨再指点你一番:武林会上,一旦选出武林盟主,少林寺不敢独专,必将黎阿剑奉与盟主。而春水、寒虬两剑,青师白帝各怀其一,你可向那个小姑娘下些功夫。嘿,我说的小姑娘,你还记得罢?”
晏清河心绪乍悲乍喜大起大落,讲到此处已经力竭,仍是拼力发声道:“小朋友,我晏某三十二年间的种种,终于分明了……”说罢忽然痛苦蹙眉,面色忽而转紫、忽而淡金,显是被阵法中的气息所伤。
沈秋水运起一道真气,在他眉间一点。沈秋水所学武功走纯阳一路,真气单纯别无杂质,晏清河受了真气护心,终于渐渐平静。
沈秋水十数年来醉心武当武功,无心偷师旁门心法,却怕此刻出言违背,晏清河会喜怒交加立时丧命,只道:“偷蒙拐骗之事,实非……”
晏清河已听出他言下之意,不由怒道:“胡说!无敌武功,谁不想学?今日你不偷蒙拐骗,他日更有龌龊胜你十倍百倍者偷蒙拐骗!等你沈秋水天下无敌成一代宗师,还有谁敢提当日之事?”说罢又是胸腔一阵呼呼起伏,濒危之余,全没有了先前的风度沉稳。
沈秋水忙给他运气护脉,只听他说了:“小子,你……”几个字,忽然拼力疾速纵起,顷刻间已越出窗去:“有人来了!”
沈秋水侧耳一听,短短一炷香功夫,武当四极阵法竟似停滞一般,守阵弟子竟未察觉,有人自西侧小道闯山而入!
那人脚程极快,此时已穿过南岩和索道,直奔武当山腰,竟能借内力气息远远传音至天柱峰上,温和中却有三分的慵懒动听:“沈少侠,请上玉照峰一见。”
沈秋水纵出窗外,望见极远处,山腰上,一袭白影已先他一步向玉照峰去了。
沈秋水应约赴会。玉照峰上,只见来人背着身悠闲靠在寒流山石之上,伸着指尖逗弄玉照峰的猴儿,毫不吝啬地赞道:“登萍踏水,衣履不湿,沈兄好功夫。”
那人说着别过头来,但见是一二十余岁青年,眉飞入鬓,一双狭长好看的眸子眼角微扬,刹那一笑,倒有好几分的风流慵懒,清俊之中,妖而不邪。
他所穿的白衣宽袖上似是用金线暗绣了什么图案,微风拂起,怀袖如海可纳百川,竟似要将万物万象包罗,一时容华恍惚、风光盛极。
沈秋水一袭青衫,温然如水,听他开口称赞,也微微笑道:“来去武当翩然自若,道兄是世间异人,不必我再大赞一番。”
“来是容易,去倒未必,武当老儿可不好惹”,来人露出微笑,朝他拱了供手:“昆仑派玉京城下,弟子瑶光。”
沈秋水心中蓦地一凛。
昆仑瑶光,白帝大弟子,又兼昆仑镇命使、玉京城首徒,却被他风轻云淡地微笑略过。
瑶光信手把一枚松果掷到远处,任两只猴儿争抢去了,起身朝他道:“沈兄,我来是求一个不情之请。”
“你说。”
瑶光道:“有一个叫做姬少息的,是我的师妹。”
沈秋水道:“我知道一位姬姑娘,叫姬燕歌。”
“就是她了”,瑶光道:“我在昆仑等了她许久,都不见她回来。原来是少林老头儿怪她偷学武功,心里不大乐意,就在这块地盘上与她为难了一下。”
沈秋水道:“庞姑娘告诉你的?”
“不是”,瑶光翩然一笑:“静虚老尼姑告诉我的。”
沈秋水心下生疑,峨嵋派中当属静虚师太脾气最暴,她一向对昆仑心有不满,加之姬燕歌的种种,怎么肯对瑶光吐露情况?
瑶光仿佛看透他的心思一般,只笑道:“错杀无辜,本应偿命,哪有当死不死的道理。为了峨嵋派百年清誉,她已经自尽了。”
沈秋水脸色立变。
这时,就听瑶光道:“沈兄是武当首徒,才德并著,无可挑剔。我并非以昆仑弟子的身份,而以朋友的身份向你请求,想请沈兄稍留心思,寻一寻小歌的下落”,说罢,随即展颜微笑,神色颇诚切:“毕竟中原土地我太生疏,想找一个人,实在太难。”
沈秋水口中答应着“我自当尽力”,心思却飘然出逃,想着那日小酒馆里晏清河说起的预言。
“多年之前,江湖中有一被尊为‘国师’的占卜师,叫做容峥。容峥死前预言,白帝的两个弟子,其中一个,他会杀死白帝,却又因另一个而死。
“小朋友,现在你来猜猜,方才你放走的小姑娘,会是谁呢?”
瑶光见他神色有异,微微一笑道:“你也知道那个预言,容峥的预言。是不是?”
沈秋水点了点头,又缓缓摇头,道:“预言而已。倘若预言尽能成真,还要现世的人活着做什么。”
瑶光哈哈大笑,说不尽的肆意张扬,笑够了才和他并肩坐下,头枕寒石:“话虽如此,沈兄哪时找到小歌,这个预言不提也罢。无聊透顶,她不必知道。”
沈秋水郑重点头:“一诺既出。若找到姬姑娘,我会亲自送她到昆仑山口。”
瑶光闻言微笑,嘴角勾起顽皮的弧度:“沈兄尽力便可,找不到也无妨,我自当去少林一趟。祸从少林始,少林不管,还有谁管?”
瑶光枕着寒石,信手拿起一片春叶遮住日光,几分懒散,几分倦态:“武当派上好山好水,真是养人”,说着全无礼节套路,信口道:“小沈?”
“道兄请说。”
“我上山的时候,发觉东极太虚武迎阵已有几处小小的漏洞,建议趁早补牢,以防亡羊。”
“漏洞难免,武当数百年来,鲜少有人闯山了。”
“小沈?”
“道兄请说。”
瑶光从寒石上一下坐起,伸手探到湖水碧波之下,静影似璧,沉水凝晖,指尖一晃似有昙花绽开,手中蓦然多了一朵似莲非莲、足有两寸的奇异花卉,清朗微笑:“此乃昆仑玉虚峰上所产的夕照梦昙,廿年一开。来时被马鞍压坏一朵,剩下这朵,奉于掌门真人也可,沈兄自留也可。”
“后会有期,告辞。”
沈秋水看他来时无声无息,去时足尖一点,亦是悄不留痕。等到一袭白影走远了,回想瑶光从湖水中取出梦昙的一幕,心思忽动:他早先已来过武当,众人竟毫无察觉?
再一回神,但见玉照峰下,日光清寒,风动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