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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却说姬燕歌一路远离巫山,因对少林存了几分忌惮,不敢贸然再游洛阳等地,便带了青鹿从巫山西行,经由巫峡、西陵峡、西陵十二峰,顺流至白帝城,直往锦官城去了。
      她这一路有青鹿作伴,或采些果子,或由它衔来几小块银两,这十余日倒也过得舒坦。
      清风日暖,姬燕歌换了蜀地寻常的湖色斜襟广袖衫子,入锦官城后,但见城内繁华升平,多日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细想过往一番经历,忽然觉得有些懊恼:那个老贼尼看似凶悍,但暴怒昏头,武功也不算太高明;空觉的武功兴许只比她高出一点儿,自己冒一冒险,未必不能……
      她忽转念一想:就算自己真的侥幸,能够杀了空觉这般高僧,为他讨公道的必是少林全寺。那时不光自己闯下弥天大祸,就连整个昆仑和少林也将势同水火,师父也必被牵累其中。
      师父……师父。
      姬燕歌心中一凛,赶紧全然忘却这个念头。
      此刻锦官城里正值初夏春末,当是暖风熏人、酒醉花深的好时节。如此繁华之都,牡丹、赤芍、海棠等花竞绽夺艳,日照晴暖时偶来一阵微风,直吹得满城飞花。坊间楼馆之际、勾栏亭台之畔,但闻人声、市声、车马喧声,衣履交接,令人不暇四顾。
      而城内门户甚严、礼教谨行,青鹿仍设法去衔人家的银两、铜钱,被姬燕歌教训一顿后,犟了好几天蹄子,又偷偷衔来一只包裹。姬燕歌打开一看,却是一堆青红相杂的果子,不由顿足气道:“尽是你爱吃的!”那头青鹿也不理她,自顾自美美饱餐了一顿。
      但姬燕歌久在昆仑,从未踏足中原一步,此刻看到锦官城内这样繁华,好玩儿心性顿起,便钻到巷陌中到处游赏,早把这种小事抛之脑后。
      她正走过街市,只听身后巷中有人吟道:“芳草灞陵春岸,柳烟深……”
      少年声如润玉,朗朗吟诵,引人驻足旁听,却听他只一遍遍重复道:“柳烟深……柳烟深……柳……”
      姬燕歌听得不耐,便接口道:“柳烟深,满城弦管,一曲肠寸断。”
      说时迟,那时快,有人伸出手把她拉进了巷子。
      姬燕歌吃了一惊,但那人似乎比她吃惊更甚,一时两人大眼瞪小眼,道:“怎么是你?”
      姬燕歌望着跟前十七八岁的明朗少年,怪道:“你认得我?”
      少年道:“啊?你不认得我,怎么知道这首诗?”
      姬燕歌见他理直气壮,顶嘴道:“这是韦庄的诗,又不是你的,我为什么不知道?”
      少年许是认错了人,也有些不好意思:“这……许是我认错了人,我送姑娘回大道上吧。”
      “姑娘不是锦州人吧?”
      “……”
      “女孩儿家的,往后少来这种小街小巷。”
      “……”
      “姑娘哑巴了?”
      “……”
      “可刚才明明会说话……”
      “……”
      姬燕歌从没见过这么口若悬河的人,正要答话,却见少年眸中蓦地一沉,目光紧紧锁在她身后,疑惑道:“你惹到少林的人了?”
      姬燕歌一笑,道:“是和尚找我,我找和尚做什么?”
      少年不可置信地打量她半晌,随即耸耸肩,伸手一拉她的衣袖,闪入左近一条窄巷:“你跟我来。”
      他领着她一连挤过几条窄巷,姬燕歌回头一看,少林寺两名武僧早从巷口走过,不见了踪影,心里仍惴惴道:少林和尚来得好快。
      少年走到一座书堂前,伸手扣了几计门:“是我,开门。”
      门里人看到姬燕歌,不由愣道:“少……少爷,这是?”
      少年约莫到了自己的地盘,便大大咧咧放开手脚,只朝那人点一点头,径自和姬燕歌并肩穿过几重复杂过道,又骑一小段马,只见窄窄过道尽头,别有一番开阔天地,紧邻着山巅直直往下,勾折迂回,势走龙蛇,建着一片楼阁庭院。
      “哎,我问你,你年纪轻轻,怎会被少林伏虎弟子盯住?”
      “……”
      “你,你不是朝廷钦犯吧?”
      “……”
      “也是,钦犯都没你这么好看。”
      姬燕歌听到末句,终于忍不住莞尔笑开,一面转头环视着周身建筑,一面问他道:“这是哪里?”
      “你连这里都不知道,混的什么江湖?”少年侧头睨她一眼,语中颇为自负:“这里是蜀中唐门的霹雳堂。”
      唐门!
      “我叫唐厉,在唐家行十七”,少年说罢,指着远处一个练武场,信口道:“你看,那就是唐门中人练的暴雨梨花枪了。”
      姬燕歌遥遥看着,但笑不语。
      唐厉看她笑里有些小小的促狭,像猫不经意露出爪尖儿似的,便道:“怎么,你不服?”
      掌中拈叶,但见得姬燕歌掠起足尖轻旋,那两三叶片擦地掷落,竟似金石崩裂一般迸出火星来。
      唐厉大吃一惊:“你怎么会唐门的武功?”说着一跃而起,又展露一手唐门八合掌。
      姬燕歌如是效仿。
      这次唐厉倒不再觉得多么意外,席地思索了半响,忽然道:“我明白了!你会的都是你方才见过的武功,唐门的其他功夫你不曾见过,所以也就不会,是不是?”
      姬燕歌没料到他领会得这么快,点头道:“各家各派的武功,招式路数虽然有别,但如领悟奥义,都能生出巨大威力。所以仿效武功,不见得有多高明,能效其形,难效其意,还是花拳绣腿的多。”
      唐厉“咦“了一声,侧头道:“你偷学了少林武功,我猜得对不对?”
      这一语正戳姬燕歌痛处,一双玲珑好看的眉眼马上蹙起来,气鼓鼓道:“要是怕人偷学,索性做缩头乌龟罢了。空见大师大大方方地施展,我大大方方地学,有什么不妥?有吗?”
      美人娇叱,唐厉哪敢说个“有”字,忙转开话题,道:“哎哎,刚才看你上马下马,轻功高得很,你是哪一派弟子?拜在谁的门下?”
      姬燕歌怕再生事端,只匆匆敷衍过去。
      唐厉见她缄口不语,也不追问,但心里犹在猜测:一定不是峨嵋、少林俗家弟子。要说是武当弟子吧,何不回武当寻求师父庇佑?然而只过了片刻,却又恢复一派少年心性,朝她神秘笑道:“我救了你这次,也算帮了你一个忙。不如你也帮我一个忙,咱们扯平,怎么样?”
      “帮你什么忙?”
      “一个很小很小的忙。”

      武当山立在一片云蒸霞蔚之中,天柱峰一柱当天,放眼但见仙烟缭绕、琼楼玉观,隐没在云海变幻间,真如海上仙山,绰约万千。
      玉虚宫中,三清真人与空觉和尚、静虚师太相对坐谈,见了沈秋水,只捋须微笑:“子珣,你我师徒数月不见了。”
      沈秋水亦屈身行礼道:“子珣问师父安。幸不曾辱师命,此去昆仑,时隔虽久,舟车倒也顺利。”
      静虚师太听了,只冷冷道:“昆仑派好大的架子,送去的武林会请帖看也不看,许是久在西域,早已忘了中原武林是个什么。”
      “万事皆有其理,所谓合而不和,不合而和,昆仑自安一隅,未尝不是好事”,三清真人侧过头,淡淡笑道:“空觉老弟,你我也有十数年未见了罢。劳你亲自上武当一趟,又为何事呢?”
      空觉和静虚两人把在巫山小酒馆里的事仔细说了。
      只听三清真人哈哈朗笑:“好啊,好得很!老道在武当闭关十数年,许久没有碰到这等奇事了。你二位说的那个小女娃,若来日有缘,老道倒很想见见她使的归云剑法。”
      静虚道:“话虽如此,但江湖规矩,自有方圆。那小姑娘偷师少林绝学,本当交由少林方丈定夺,却不料被她半途逃跑。她的去向,沈少侠心里总有些数。”
      “哦?”三清真人看着沈秋水道:“子珣,那小女娃的去向,你知不知?”
      沈秋水六岁拜入武当门下,十四年间从未对师父有一丝欺瞒,竟然在今天当众撒了一个慌,面无改色道:“弟子不知。”
      “当真不知?”
      “弟子确实不知。”
      “你们看,既然子珣不知,老道也无能为力”,三清真人哈哈大笑,真气由丹田散出,玉虚宫内顷刻满室温暖:“来,咱们先不谈其他,以茶代酒,先饮三杯!”
      就在此刻“铮”的一声,忽有一计琴音巍然撞入室内,苍远高深,天光乍现。
      三清真人望着杯中被激出的茶水,微微笑道:“武当今日真是热闹,让老道猜猜,又是谁来了?”
      他的话音方落,自穹顶栏杆间飘然落下一位少女,一袭白衣镶蓝,衣带微拂,皓腕雪腮,目光淡漠看了一周,仿佛天地崩于眼前也并不关切。她的目光掠过沈秋水时,眸底游丝微微一窒,随即一挥而散。
      “昆仑派庞清霜,问真人安好”,庞清霜敛袖一礼,袖中弦琴暗震,霎如龙虎低啸,转头看向静虚、空觉两人:“我一小师妹姬燕歌,半月前从昆仑入蜀,再无音讯。前几日偶然听闻,小师妹先为师太掌风所伤,后为少林僧众所困,敢问姬师妹,现在峨嵋还是少林?”
      静虚师太一袭素衣,风起吹拂,衣带却兀自不动,冷然道:“我道那小妖女是谁,原来是你们昆仑弟子。你那师妹一出手,就废了崆峒派方天羽两条胳膊,这笔帐,又该和昆仑怎么算?”
      庞清霜只道:“姬师妹心思纯真,善恶却分明。那姓方的若是恶人,便杀了又如何?”
      “阿弥陀佛,庞仙子,贵派姬姑娘偷师少林绝学,按少林律,应当回寺交由方丈处置。但我僧众从未与她交手,她已自行离去,并不曾困押过她。”
      庞清霜微微蹙眉,但听她指尖拨出寥寥肃杀秋意,广袖一收,一旁侍立的一名少林武僧已被她制住:“少林废她小清凉功,却不能伤她修为。伤她一分修为,我就废他武功;伤她两分修为,我就废两人武功。”
      “庞仙子花信之年,未必狂妄。”
      庞清霜不信辩解:“交人出来!”
      琴音一变,袖中琴匣中破开,抖出一段苍茫剑光。
      “出!”数名少林武僧同时出手,短棍长剑,庞清霜衣带缭绕,定在空中。
      两边同时内力暗涌,一时间气息吐纳盘旋室内,压抑万分。庞清霜的面色逐渐转为淡金,似是将要竭力,数名僧众的法衣上也犹如覆了一层死灰色,也甚是疲惫,一时势成鼎足,难分胜负。
      “好说,好说,莫要打架”,三清真人微微一笑,拂尘凌空轻点,两方内力同时一收,方才罢手。
      静虚冷言:“你那师妹倒与沈少侠短暂交手,一路打出酒馆。她的去向,你大可问问沈少侠。”
      庞清霜看向沈秋水,目光几变,只轻声道:“你?你知道她去哪儿?”
      “我不知道。”
      话一出口,沈秋水自己也顿觉恍惚,他本不该趟这浑水,逢人撒谎,更非君子所为。他究竟为什么?为了帮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暂脱困境,而让自己陷足这场莫名泥淖里。荒唐!
      庞清霜看了看他,面色逐渐和缓。她不再向空觉发难,只与三清真人寒暄两句,竟肯就此告辞。

      沧海月明。
      武当山下,清辉如水。
      沈秋水一袭青衣策马而行,在庞清霜身边引住缰绳:“我送送你。”
      庞清霜道:“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掌门真人的意思?”
      沈秋水道:“‘未婚妻子,理应送送’,师父是这么说的。”他不工男女情事,又不善情话,无心一语,却有无限温柔。
      庞清霜微微一笑,和他并辔徐行,仰头望着头顶苍茫月色安静地光耀大地,心里仍放不下姬燕歌,虽然不表诸言语,神色间却有几分不豫。
      两人独处,这才听沈秋水道:“那天她去得急,也许去了锦州,也许往川西去了。”遂将经过简略道来。
      他说几句,庞清霜便应一声,直到武当山脚下,便默然无言。
      月辉虚浮,两人的影子被斜斜拉长,风轻云淡,竟有一种微妙的疏离,仿佛两个陌路同行的生人。
      “我爹曾夸武当沈子珣温润少年,谦谦君子,相与婚配,无有再佳。他难得说几句话,得他如此夸奖,更是未曾有过。我本不想来蜀中这趟的”,末了,庞清霜忽然开口,容光恬淡:“但今日见到我爹口中的成大器者,虽不尽惊艳,也算值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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