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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南上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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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双手合十,对着手心里的那颗菩提子默默祷念……她曾趁他熟睡之时从他的菩提串子上解下一颗菩提子,得了闲便用针尖磨着,直到钻出了一个小孔,穿了一根红绳进去,打了结系在自己颈子上,贴身戴着。这便是她的护身符,是她与长安割舍不断的联系。
轩辕长安那个家伙,早就知道萧家出了事,口风倒是真紧呢,不到了她坐上凤撵的一刻都不肯告诉她。她忽然改了祈祷变作碎碎的咒念:轩辕长安你个没心肝的,不想让我去漠河就直说嘛,干嘛把我支到南诏那么远?你去了天尽头的最北边,却把我往最南边送,虽然隔得这么远,我骂你你听不见,但是你真的不会耳朵发热吗?
当然会。长安的耳朵热了整整四天,这四天他策马狂奔在去往漠河的路上,耳朵没有一时是得了凉的。天气本就炎热炙烤,真是折磨他呢。只不过这一次他是万万不能将她带去漠河。前日萧晗向他发来告急书函,说是他得知了七年之前余华山庄灭门的真相,长安还没有来得及回信追问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而仅仅一日之内,长安收到的第二封消息就是萧家被灭门的事情了……他一路上不知跑死了多少汗血宝马,昼夜兼程不食不宿,却仍恨不得脚下长了翅膀能一时飞过去。
时节已经过了夏至,天底下到处是太阳撒下的流火,越往南行气候便越是闷热。小浮本就坐不得马车,又受不住这份热,连日来的舟车劳顿已经使她的骨头散了架,憔悴得不成样子。
贺江南亦是随行前往,他见了小浮这般模样终究于心不忍,对她格外体贴照顾一些。这可叫李丹朱打翻了醋坛子:“哼,今晚之前便能进入南诏地界,到了南诏,你就是想伺候她也伺候不成了!”
贺江南不解:“丹朱,你一直不肯告诉我那日我被袭之后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又为何非要余小浮随行?”
“这……”李丹朱躲闪着江南的目光,“总之到了南诏你就知道了。”
贺江南又不傻,他大概猜到了一些。
小浮这两日心里就不大安宁,她有气无力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余小浮,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可就不好玩了,”他捏一把小浮的脸,使劲拧着,把她的脸蛋拧得变了形,蛮滑稽的。“你不是活蹦乱跳能说会道吗,突然柔弱起来叫大爷好生不适应。”
小浮气得捶他,奈何她绵软无力,没打痛他反被他嘲笑。贺江南笑了一会,突然正色道:“余小浮,南诏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这不是废话么……”
贺江南又照着她另一边拧了两圈,她原本苍白的面色顿时红润起来,“这样气色还不错。”他四处望了一圈,忽然矮身凑近小浮,小声说:“恐怕你进了南诏就不要想着还能出来了。天色一黑,我便带你逃走,逃回长安!”
小浮撑着力气,深深地看他。贺江南还没有如此被小浮正眼瞧过,他也还没有见过小浮认真的模样。原来她认真起来,眼神竟是这般……像是透骨的冰刀,刺穿人心。贺江南这一刻才觉得,眼前的这个余小浮,绝对没有他看到的那么蠢。
“我们,是朋友吗?”
他干脆道:“自然不是。”
“为何救我?”
贺江南一甩头发,“没准我们还能再续前缘呢。”
小浮可不信他的话。
“你看,我说了你又不信。难道非要我说我因八年前悔婚一事而心存愧疚?想来若不是我悔婚,你也不会经历那许多波折成了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最终陷在南诏客死他乡……哎哎哎,你又不信!余小浮,我贺江南阅女无数,拿不下的也就只有你了。我若虚情,你便比我更假意。我若认真,你依旧假意。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可恶?”
贺江南碎碎念着,小浮静静听着。或许他说的,也是那么回事儿。又或许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总之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那么回事儿。
“不过我倒是纳闷,你为何单单肯拿真心待楼月?”
小浮道:“因为秦姐姐是好人呀。”
“小蹄子,敢说大爷我是坏人?大爷我今儿就让你见识见识是怎么个坏法!”贺江南狞笑着凑近,捏面人似的再一度把她的脸搓扁捏圆。小浮在他的魔爪下欲生欲死。他看向小浮的眼神忽然变得迷惘而空洞。“余小浮,你说,若当初没有那些糟烂事,或许我们走在一起也不是一个坏的选择。像你我这般没心没肺随心所欲地活着,该是多自在逍遥。”
小浮拍掉了他的手,龇牙咧嘴地揉着腮帮。
贺江南自言自语一般,突然又笑了出来:“也不成。即便我没有生出那些事来,你那边迟早也要坏事的。你与十三爷可是两情缱绻呢。”
他往下就不再说了,似是想到了红绫,有了那么一忽儿的沉默。恐怕也就只有想到红绫的时候贺江南才会发觉他的身上还有那么一道伤口,明明已经结痂,却每想起一次都会流血不止。
小浮问他:“你把我救走了,李丹朱怎么办?把她留在这里嫁给南诏王吗?”
贺江南拧紧了眉头。“罗格看中的是你,不会把丹朱怎么样的。我怀疑他定是与丹朱达成了某种协议,要丹朱拐着你到南诏,甚至……甚至可能要你代她嫁入宫中。”他这话说得虽在理,然而他自己也是没什么底气的。南诏蛮族,将女子视为奴隶,就算是最高贵的公主也会被随意践踏……唯独但愿他们还能对□□之威有所忌惮……"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当我愿意无故犯险?余小浮,我只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要不要逃回长安去?”
小浮突然问他:“是长安?是他要你这么做的?”
“长安只是托我顾你周全。他还说,若你回心转意,想与他回梨山,那便要我带你从南疆北上,他从漠河南下,你们便去余华山庄汇合……”
夕阳西下,黄昏渐晚,天快黑了,南诏边境也快要到了。
贺江南却问小浮:“余小浮,你信得过我吗?”
“信。”我信长安。而长安信你。所以,我也信你。
不知此刻与她相隔一个天地那么远的长安,是不是也在与人拼命,厮杀,困兽一样搏斗。今天小师叔还给她传来消息,说是他也赶去漠河支援萧家了,要她跟住了贺江南。小师叔还说,无间冥宫大举屠戮寒门萧家,寒门门主萧晗之父萧青衣战死,萧晗重伤失踪,他与长安赶到之时已然晚了一步……
无间冥宫将北方武林的泰山北斗萧家变成了人间地狱,就算长安是济世的菩萨,可也不知他到底能否找得到萧晗……小浮将菩提子紧紧地攥在手心之中,她本来就心慌意乱,此时借着浓黑的夜色贺江南背着她逃离这重重看守的和亲队伍,况且此地正值南诏攻克的大李边关疆域,到处是南诏的兵马驻守,他们随时会被人发现……小浮的心如擂战鼓。
贺江南白天里已经勘探过此处地形,此乃蛮族聚居之地,山林众多,人迹罕至,通往大李守军的泊安城只有一条官路,官路两旁尽是茂密丛林。他背着小浮急速行进。“余小浮,若我们逃回去了那是幸运,若是逃不回去便要躲进这丛林之中。此地多毒蛇猛兽,若你我一不小心喂了黑熊,也只能认命罢了!”
“余小浮喂不了黑熊。”
远远传来这一声粗犷豪迈的男音,贺江南与小浮具是一惊。他背着小浮停住脚步,只见官道两旁的密林之中曝出数十黑衣人,贺江南卯足了劲拔腿往前跑,却不知前路早已有人在此等待。
只听“哄”一声,火光大盛,照亮了在此等候已久的那人。南诏王劝利已恢复了帝皇的打扮,他一身金光闪闪,龙袍加身,头戴赤金冠,脚蹬白虎靴。通明火光之下,他那般满是横肉的脸面因兴奋而扭曲,更是骇人。
她伏在江南的背上,突然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心如死灰。这许多年来,她已学会不再绝望,只因不曾有过希望。那些如梦似幻的甜蜜泡影只配活在小浮的梦境之中,不是不渴望,不是不贪心,不是不想爱。只不过是夜来萦心头,夜去便成空罢了。
人啊,不能尝到一星半点的甜头,一旦上了瘾,除非把自己掏成一具空壳,否则便是戒不掉了。
她哭了。
贺江南本是出了一身的汗,可他依旧清晰地感觉到有星星点点的热流自他的肩传来,烫化了他心底深处的冷漠与自私。余小浮又哭了,她怎么这么爱哭呀?犹记得比美大赛之上,他也是把自己的那一票投给小浮了的。倒不是觉得她如何惊艳,唯独见不得她哭。她的遭遇该是何其残忍,能使她哭成那般?莫说大悲无泪,大痛无言,人心拳头大,能够放得下藏得住的,大抵也是没有多痛的。